《夏日灿阳》先爱

2、装可怜

　　苏灿阳在外面又开始叫了，“小漾……开门，冷死了……小漾……。”声音越叫越低,越叫越断断续续……象是被车碾了，气息奄奄的猫。

　　小漾终于还是没硬起心肠，可刚开门就后悔了……，她怎么忘了苏灿阳最擅长的这一手呢……。

　　苏灿阳好端端地站在门口，既没被雷劈，也没淋得太湿……，只是右边的校服袖子和裤腿象征性地能看出点湿意，就连他嘴角的烟也依然袅袅地飘得怡然自得。小漾这才想起来，这间阁楼是孤零零修在屋顶上的，因为周围没什么遮盖，为了遮风挡雨，屋檐修得特别宽，如果站在屋檐下的话，照理也不会淋得湿……。

　　苏灿阳象是抓着了小漾的弱点似的，笑得有点鬼鬼祟祟……。

　　苏灿阳最会装可怜……。

　　小的时候巷子里谁家炖肉，苏灿阳保准全巷子第二个闻到，第一是做肉那人，他能循着香味，一路找到人家家门口，然后低着头，闷不做声地站着，偶尔抬头看一眼，也准是他们家人经过的时候，那象小狗一样湿漉漉的眼神，大半时间都能顺利地弄到一小碗肉，有时候会比他们家孩子碗里还多几块。

　　等到长大一点，苏灿阳不那么馋了，见了人就腼腆又有礼貌地笑，谁背地里不叹一口气，“小阳啊……真是个乖孩子……怎么就这么命苦呢？”苏灿阳的很多缺点就这么被忽视了，比如说他在学校里和一群不三不四的孩子混在一起，还有点小小号召力的事实，还比如说，他的作业从来不自己做，总有小狗腿巴巴地帮他完成，……还有……，真是多到让小漾懒得回忆他的这样那样。

　　总之，从小在父母两边讨生活的经历，让他把心里一套、脸上一套这种两面派作风学得那是相当到位……。

　　苏灿阳又在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了，好像她要把他怎么似的……。小漾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苏灿阳手里一松，窝在臂弯里的老黑出溜一阵风地向小漾蹿过来。

　　小漾尖叫一声，抱起装着衣服的大洗衣盆顶在头顶，“苏灿阳，再不管好你的猫，小心我剁了它做龙虎斗！”

　　苏灿阳靠在墙上叹气，“剁吧，谁让老黑命苦呢……。”

　　“苏灿……阳！”小漾喊了一声，尾音已经开始发颤，到了阳字的时候，拐了音调，已经又哭了出来，“你……你王八蛋……那是我和我妈辛辛苦苦洗的……是我们一家的饭菜钱……，你……。”

　　小漾巴哒一声赌气地把洗衣盆扔在地上，自己坐在床边抹眼泪。

　　“老黑……。”苏灿阳叫了一声，坏猫老黑本来已经爬上了小漾的书桌，正瞄准了小漾的脑袋要继续勇攀高峰的时候，有些遗憾地喵了一声，然后阴险地眯了眯眼，迈着模特似的小猫步，蹿上了苏灿阳的臂弯。

　　小漾坐在自己的单人床边生闷气，外面一个雷一个雷地打得响，老式木窗格子里嵌满了黑沉沉的乌云。

　　“小漾……真哭了……。”

　　正好一个闪电亮了，本来正看着窗外的小漾不由地转了转身子，结果，正对上苏灿阳的眼睛，他象条癞皮狗似的，蹲在小漾旁边，仰着脖子正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小漾的阁楼很小，只有六个平米，除了一张单人床，只放得下一个小书桌，小书桌和床之间的空隙很有限，平时学习的时候，小漾都要先上床，然后把腿塞进书桌下的空档才行，现在，小漾占住了床脚仅可坐一人的位置，苏灿阳也只好蹲着了。

　　“小漾……哭什么呀，不就是一件衣服么？犯不着生这么大气，小心出皱纹……，你本来就长得老相……。”

　　小漾的眼泪本来还在涓涓细流，被他这么一气，全气回去了，她从桌上抓起一本厚书，朝苏灿阳没头没脑地拍过去，“苏灿阳，你混蛋，你缺德……，坏心眼……。”

　　小漾骂来骂去，也没什么创意，全是这些翻过好几百遍的常用语，她知道自己老相，笑起来的时候眼角老是有几条纹路，可他也不用老提吧，到底羞辱自己对他有什么好处！

　　苏灿阳哎哟哎哟地叫着，左躲右闪，其实没真躲，小漾打在他身上，全是结结实实的，直到砰一声闷响，小漾打在了苏灿阳脸上，顿时起了一条红痕，苏灿阳这回是真的痛了，反而没有叫。

　　小漾听到那一声就愣住了，她也没真想打他，可她心里有担心、有着急，还有害怕，那件几千块的衣服，不是她能负担得起的，也不是他们这个寒薄的小家能够赔偿得起的。

　　小漾把书扔在桌子上，自己坐着发呆，老黑喵呜叫着，盘起尾巴坐在书上，眼睛定定地看着小漾，让小漾觉得自己象做了什么亏心事。

　　小漾轻轻拍了老黑一下，“坏猫……，跟人一样坏！”

　　低头看看苏灿阳，发现他正举着那件衣服，就着窗户透过的阴暗光线，看那条惨不忍睹的裂口。

　　“……有什么好哭？……别哭了，我帮你赔！”懒懒散散的语气，透着的都是漫不经心。

　　小漾透过那条缝隙，看苏灿阳黑雾雾的眼睛，真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他怎么老是这样呢，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不在乎，明明挺聪明个人，稍微学一学别人就追不上，可他偏偏连稍微应付一下都不肯，每学期名次都排在白榜的最末。明明挺高的个子，打篮球多好一块材料，可他就是不肯打，篮球队队长请他喝酒抽烟他都不干。

　　他怎么就是不上心呢？人总得有点上进心吧，总得紧张点什么吧！可苏灿阳他没有，他就跟活在这世界外面似的，这世界好于坏与他全不相干，他既不想参与，也懒得搭理，连自己活着都有点懒得活的意思。

　　”你怎么赔！”小漾没好气，“几千块的衣服，把你卖了都不够！”

　　苏灿阳淡淡地说，“那是，谁要我啊！”

　　小漾心里突然一紧，苏灿阳那句很淡的话，让她觉得自己伤了人，她知道，苏灿阳再无所谓再什么都不在乎，对于自己被父母遗弃的事儿，不可能不在意……，他只是藏着，把什么都藏在心里，谁都不告诉。

　　“算了！”小漾觉得自己笨死了，连说两句这么简单的话都说不好。

　　“算了？……怎么算，衣服总是要赔的，事情也总是要解决的……，你能解决么？　”
　　“找我妈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想点办法！”小漾心里又打起了鼓，告诉妈又能怎么办，妈也是老实人，除了赔钱，她能有什么法子，至多就是多赔一点点与少赔一点点地差别。

　　“笨……告诉阿姨，她会愁死的，叔叔身体也不怎么好……。”苏灿阳皱起眉头。

　　“那……那我也不知道了……。”小漾无力地趴在书桌上发愁。

　　“有塑料袋么？” 苏灿阳突然问。
　　“干吗？”小漾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把衣服装起来，我帮你去找李阿姨说说，看能不能不用赔钱。”
　　“怎么可能？……她那个人很厉害的，又喜欢计较，上次阿毛擦掉她电动车上一块漆，都硬是要了50块呢！”

　　“你不行不表示我不行啊，……李阿姨我知道，她还蛮喜欢我的，我去说说，能行的……。”

　　小漾将信将疑，但苏灿阳能说会道是事实，尤其是他想办成什么事的时候，想让人家高兴，就能让人家心花怒放，想让人家难过，铁人都会掉眼泪。

　　起头，她还是不肯的，留着衣服在或许还有几分余地，要是被苏灿阳连衣服都丢了，就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可架不住苏灿阳缠磨，最后她还是把衣服装起来递给他，“记得衣服给她的时候，把票要回来，不然没凭据……。”
　　“知道……这些事我比你精细，不用你罗嗦……。”

　　小漾还想说点什么，苏灿阳盯了窗外一眼，突然拉开门跑了出去，老黑也跟在他后面，三跳两跳蹿在他肩上。

　　“发什么神经……。”小漾在后面喊。

　　“快出来看，快来啊……天上下钱了……。”苏灿阳在外面乱喊。

　　小漾扁扁嘴，骗人也没有这么幼稚的吧，又不是小孩子。

　　可屋子里太闷热了，苏灿阳留下的烟味又很熏人，小漾还是出去了。

　　只抬头看了一眼，小漾就愣住了。

　　外面正是半城夕阳半城雨的景色，苏灿阳迎着太阳，站在湿漉漉的空气里，身后是新城区庞大高耸的摩天大楼，一幢幢摩肩接踵，还沐浴在未散的阴雨中，华丽的水泥森林，少有的干净透亮，一道华丽的彩虹就横贯在苏灿阳和未来国度般的半个城市间。

　　平时懒散颓废的少年，突然有了一种别样的光彩，连眼神里透着的都是喜悦。

　　“小漾……漂亮得不得了吧……。”

　　小漾愣了好一会，才明白是苏灿阳在跟他说话，她叹了口气，嘟囔着，“漂亮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真下钱才好呢！”

　　苏灿阳笑了，“干吗总想着钱呢……开心点吧，活着又不只是为了活着……，还要活得漂亮才行！”

　　小漾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不管怎么看，也是他活得比较消极，怎么好象自己成了得过且过，颓废的那一个呢！

　　“小漾，……小阳在吧，叫他一起下来吃饭……，今天有他爱吃的豆腐烧肉……。”夏妈妈在楼下喊了。

　　小漾不满地瞪了苏灿阳一眼，“ 凭什么呀，我也爱吃的，光是记得你……。”
　　苏灿阳掐灭了烟，弹到了另一边的杂院里，“这种醋你也吃……，真是不能高估女人，不小心眼简直就不是女人。”

　　“谁吃你醋……谁吃呀？……你要给我说明白……。”小漾又开始挥舞她的九阴白骨爪，两人一路追打着下楼去，老黑也在旁边凑热闹，喵喵地不停叫。

　　吃饭的时候，小漾妈不停地跟苏灿阳问东问西，连他是不是交了女朋友，早恋了，这种问题都问到了。

　　“妈，你烦不烦，人家又不是你儿子，凭什么问人家这个？”小漾不耐烦地在碗里捣筷子。

　　“就是随便问问，小阳学习好象退步了，怕他有什么心事。”

　　小漾心里嘀咕，什么叫退步，是压根就退无可退好不好，他都排全年级倒数第五了，剩下那四个都是脑子不太对头的，他要再退步，估计离弱智也不远了。

　　“基础太差了，总觉得没信心，补也补不上去。”苏灿阳一脸苦恼的表情，好象他真为学习不好烦恼过似的，只有小漾知道，他对学习这回事，根本就没当回事。

　　“小漾！”夏妈妈用筷子把儿敲了敲小漾头。
　　“干吗呀，妈，最烦你敲我头了，脑子敲坏了你负责。”
　　“我负责，我负责，我生的，还负不了责了？”
　　说完了，母女俩立刻收住这个话题，因为怕苏灿阳尴尬，虽然他埋头扒着饭，好象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但小时候一看到小漾一家人亲亲热热的样子，他就会红眼圈。

　　“小阳，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小漾好了，小漾这丫头别的好处没有，从小养成的习惯好，学习从来不放松，总能排年级前五，……小漾……你也自觉点，主动把难点什么的给小阳讲讲，小阳脸皮薄，不好意思。”

　　小漾瞪了一眼乖巧地给夏妈妈夹菜的苏灿阳，用手使劲刮着脸，嘴一开一合地无声申讨，“厚脸皮……不知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