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枫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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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枫，我给人的印象可能就是一个居家的小女人。确实，就连我自己都要以为自己是这样的角色了，可是在那遥远的我还在现世——据铃草说那叫做江户时代的那个时候，当我还是个孩子，我也曾经肆无忌惮地跑跳玩闹，度过了所有同龄孩子都会体验一番的童年生活。
我的父亲是小田原番的武士，在我母亲还活着的时候也得宠过一段日子，也因此，在我10岁的时候，我曾经见过小田原大人一次。
那天，我和附近的几个孩子偷拿了道场的竹剑在自家的后院玩儿打仗的游戏，小田原大人在回叶鸟城途中突然说要看看父亲和其他几个武士的家，为了不引起骚动，他们走的是后门，于是就正好撞见我们挥着竹剑群魔乱舞的样子。
虽然父亲急急地赶走了其他孩子，收回竹剑，还狠狠训斥了我一顿，不过小田原大人却没有像父亲大人一样气势汹汹，还摸着我的头说，“真是有魄力的孩子，长大了来做我们小田原家的媳妇吧。”那年，小田原大人的儿子春彦大人15岁。
父亲大人也好，所有人都把这句话当成了小田原大人的一时戏言，可是谁也没想到，3年后我真的嫁入了叶鸟城。只不过我嫁的不是春彦大人，而是小田原大人本人！
春彦大人在前一年因为天花早早地离开了人世，而小田原大人的夫人也因为过于伤心，在不久后也离开了人世。一下子失去了最心爱的夫人和儿子，小田原大人几乎一蹶不振，可是他需要一个继承人来担任下一任的叶鸟城主，所以从那以后，不停地有武士的商人的女儿们被送进了城里。
无独有偶，我的母亲也和春彦大人在同一年过世了，死因是长期的积劳成疾。深爱母亲的父亲大人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开始终日与酒为伴，每天喝得醉醺醺的。当时同样陷入低潮的小田原大人又怎么会还有精力来开导部下呢，因此，父亲大人沉寂了下来，几乎再没有到小田原大人面前侍奉的机会，家里很快就支持不下去了，米缸里连老鼠都不见了，父亲在酒店里赊的酒钱成了家里很大的一笔债务，连那些原本还抱着父亲会重得小田原大人的宠信的念头而不时接济一下的亲戚们也没有了踪影。
在终于没有一家酒店愿意卖酒给父亲大人的时候，父亲大人通过原来的同僚把我送给了小田原大人。
大人即使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健硕爽朗，可他依然是温柔的大人。虽然我的身份连个小妾都不如，只是那座华丽的大鸟笼里无数等待大人临幸的女人中的一个人，是的，从我被抬进叶鸟城的那一天起，我就不会再是无忧无虑的女孩了。大人一边口里念叨着“对不起”，一边拥抱了我，我不知道大人的“对不起”是不是向我说的，可能是在对死去的夫人忏悔吧。
可是大人已经40多岁了，他还没有继承人。
只要是女人，都可以为他生下继承人。
而我，是一个女人。
或许是有着父亲大人和当年一面之缘的缘故，大人对我要比对其他女子更上心，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先想到我。也因此，大人不在城里的时候，我过的很辛苦。我厌极了和那些女人们周旋，可为了生存下去，却不得不与她们虚与委蛇。
大人一直没能有儿子。叶鸟城里的女人很多，基本番地里有点姿色的年轻女子都聚集在此，她们先后有人怀上孩子，但生下来的都是女孩，惟一一个平安诞生的男婴没有活过三天就因为误食无花果而夭折。明眼人都知道，那么小的孩子，根本不可能自己去吃果子，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大人说，这是死去的夫人和春彦大人生气了，给大人下的诅咒。
嫁入叶鸟城第五年，我也终于有了大人的孩子！
听到大夫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一时只觉得全身发冷。原本就已经是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的我，如何可以平安诞下这个孩子？
然后，我的预感应验了。
仿佛顺理成章地，在第五个月的时候，我失去了那个孩子。
那是一个还未成型的男孩。
不管大人怎么抱着我帮我取暖，我的身体还是逐渐冰冷。
失去孩子的那一天，我的心死了。
大人安慰了我一阵子也转移了视线，因为我已经不可能再有孩子了，而大人还需要孩子。
我失宠了。
可我不恨大人。大人有大人的责任和义务，而我只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原先看我不顺眼的那几个女人，尤其是福崎屋的阿绿小姐，几乎一天三次地到我屋里冷嘲热讽，落井下石，可她们也知道我不可能再对她们造成任何威胁了，倒也没有在身体上虐待我。可是那时的我居然连一点闲言碎语都受不了了，现在想来是多么可笑的事情，然而那时的我却是怎么也摆脱不了当局者迷的定律的。
我绝望到甚至想到了自尽，可是我没有勇气，那把在嫁入叶鸟城那天大人送我的匕首常常被我捏在手里，捏到手心都磨破了，却还是稳稳地留在刀鞘里。
阿良——曾经和我疯闹的同伴，后来接替他父亲在城里给大人当车夫——说要带我离开，可是我放不下大人。
“对不起，我不会走的……”
“你是傻瓜啊！继续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大人不会再来了！”
“我相信大人…”
“你还相信什么？你不会有孩子了，就算有，大人也已经不需要了！”看到如今的我如此优柔寡断，阿良会生气也是自然的。我再也回不到当初那个不知恐惧为何物，肆无忌惮的孩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良察觉失言，涨红了脸，禁了口。
他根本不懂得说谎。所以他不说。可是那异样的沉默还是引起了我的怀疑。
记得阿良的年纪比我还小了两岁的，但是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地，让我想起了三角街头的阿哑爷爷那总是伛偻的脊骨。
阿良根本不该进城里来的。
两天后，传来了新来的车夫不小心冲撞了阿绿小姐被内侍鞭打死的消息。
我再也没有见到阿良……
大人45岁生辰的日子，城里举行了盛大的宴会。甚至连大人在京中任职的堂兄弟也回到了城里，据说大人的这位堂兄弟在京中任大藏大辅，算是个极大的官了。我虽然已经嫁给大人6年，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在人们口中赞不绝口的人物。
已经满22岁的我第一次穿上了十二单。我的座位被安排在了大人的左侧。
受宠若惊之余，却怎么也无法平息内心的骚动。
阿绿小姐优雅的微笑仿佛致命的毒药啃噬着我本就不算顽强的精神。
我坐立不安。
酒盏居然脱手而去，虽然勉强接住，酒水还是撒了一些在正上前与大人换盏的大藏大辅大人身上。我顿时不敢动弹。
然后感到大人的手轻柔地抚上了我的额头，是那样温暖。
我不禁抬起头来，撞进了大人温柔却盛满悲怜的眼睛。
我没有读懂大人的眼神。阿绿小姐不知为何竟然不顾礼仪地站了起来，用凶狠的眼光死死地瞪着我。
不明所以的我只知道，大人一直是那样地包容着我，而我却无以为报。
低下头，我端起了大人座前的酒盏一饮而尽。
我听不到周围的喧杂。也感觉不到大人的手的温度。
醒来的时候是在温暖的被窝里。包围我的是熟悉的味道。出现在眼前的房梁虽然与记忆中有所不同，但那粗糙的木结构给了我满足的安全感。
“你醒了？”陌生的低沉的声音。
那是一个男人，但我却并不感到害怕。我知道他没有恶意。
然后我就在这被称为西流魂街三十二区——流魄的街上生活下来。
第二个月，我嫁给了阿有——把倒在郊外树林里的我捡回家的男人。
这里没有绫罗绸缎，没有尔虞我诈，有的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要付出相应的劳动就能获得相应的报酬。而且我们不用进食，只需要定时补充水分。
如果当年我不是被送进了叶鸟城，我的人生也一定是这样平凡无奇的度过的吧。
所以我终于得到了内心的平静。
夫妻生活持续了五年。
阿有死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到特别难过。在这里，灵魂的寿命都不长，所以五年里我已经见证了无数灵魂的消亡，又有无数新的灵魂住进这条街。
后来铃草来了。
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穿着一身男装，挺直的肩背，清澈的眼神，但却隐约渗透着一股抹不去的哀愁。
铃草是不一样的。她会感到空腹，所以总是借称赞我的厨艺让我弄东西给她吃。虽然往往只是能弄到一些山菜，她却会吃的一脸幸福。
她会笑，会皱眉，会突然在院子里舒展身体，跳不知名的舞蹈。
她说她喜欢我，和我在一起会感到安心。
那样干净的灵魂，我再也没有见过。
铃草来的第三年，突然闯进来一个男人。一个浑身黑色的男人。黑色的直垂，黑色的剑鞘，黑色的气息。
我不喜欢他看着铃草的眼神。
他来了以后，铃草的笑就变少了，但整个人却不自觉地透出光彩来。
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我却是在他们的世界之外的人。
所以我会故意找他的茬，指使他去林子里砍柴，即使院子里已经有足够一个月使用的柴禾；指使他包下家里所有的家务；不让他睡进屋里。
我已经很久没有试过做出刁蛮的做派，可看到他满头大汗地忙活，总是感到心里踏实的。
铃草只是在旁看。她没有露出笑来，但我知道她是快乐的。所以越发狠了折腾那个男人。
第四年春天，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走路。
铃草每天早上会把我抱到檐廊上，让我靠着纸门看天空，闻院子里的药香、纸香、墨香。
直到我进入永久的睡眠。
据说灵魂在这里死后是等待再次轮回转世。转世后的我也不会再是我了。所以我并没有来世还和阿有做夫妻的想法，更没有转世和大人重逢的想法。但是下辈子我还是想要遇见铃草，想要和她相识，想要照顾她，想要她再不要皱紧眉头，把一切都往心里藏。
呐，铃草！你听到我的心愿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枫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