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红颜－－烟华梦》水冰棱

1、下堂妻

　　我打开案几上摆放的红木镂花梳妆匣，翻盖上嵌着的银镜映照出一张依旧年轻的脸。还记得出嫁那天，我也是这么端坐着，家族中资历最老的嬷嬷亲自为我盘发。“一梳事事事顺意，二梳子孙满堂，三梳白头到老......”那位传闻中伺候过明辉皇太后的老嬷嬷慈祥的看着我，嘴里念道着。我看着镜中娇悄的佳人，心里有些懵懂却也微微有些憧憬。梳完头，老嬷嬷悄悄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轻轻的说：“小姐是富贵齐天的面相，就和当年的明辉皇太后一样......”

　　八年了，我嫁到右相府已经整整八年了，昔日的那位老嬷嬷早已作古。若是她还在，我真想问她一句，究竟是她老眼昏花还是只是例行的说了一句吉利话。事事事顺意，子孙满堂，白头到老我一样也没占到，而所谓富贵齐天的话更是天大的笑话。

　　“杏姑娘，端的什么啊，好香啊。吆，鸡汤啊，是端给少夫人的吧。真是可惜了这只鸡啊，这母鸡还会下蛋呢......”“你知道什么啊，这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所以才给杀了炖了鸡汤啊”“这样啊，哈哈！”

　　房外，下人们低俗的笑声刺痛着我的双耳。这三年，我每天过着这样的日子。一开始，府里的人只是私下议论，近几年在我公爹右相大人的示意下，大伙齐着心的挤兑我，任意一个人那怕是最低贱的奴才都可以这样羞辱我。

　　“你们太放肆了，让开！”杏儿气呼呼的声音传来。

　　“哈哈，放肆？这大景谁不知道，右相大人的儿媳妇生不出孩子，迟早要被赶出去的。连宫里的皇后娘娘都因为生不出孩子要被废掉，更何况是你家那位？”

　　我的目光透过窗口遥望着宫廷的方向，淳于家族的另一个女人－－我的远房堂姐，皇后淳于心碧正和我一样生活在水深水热之中。我的这位堂姐自小性格严谨，端庄有余，娇媚不足。虽然当时的太后很喜欢她，但皇帝独宠的却是惠嫔张氏。皇帝早就想废了她改立惠嫔为后，只是碍着太后的面子，现在太后一死，她的命运就像风中残叶一样缥缈。

　　“父亲大人，今天在朝堂之上，皇上又提到废后的事情了？”远远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的心微微一颤，是他们下朝回来了。

　　“就是在寻常百姓家，生不出孩子的女人被赶出去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更何况是在帝王之家。皇长子已经快三岁，母以子贵，册封惠嫔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有些人硬是赖着不走，脸皮也够厚的.....”

　　我咬着下唇，我的公爹，右相大人从来都是皇上最“知心”的臣子，处处以皇家为典范。当年一看到皇上立了淳于家的女子为后，立马也让他的儿子也娶了个淳于家的女儿。几年前皇上一有废后的苗头，他便顺着皇上的意思，上书提议废后。经人提醒，想起了还有一个同样无子的我，于是我这个眼中钉便到了非拔不可的地步了。每日冷嘲热讽，指桑骂槐，刻意挑剔就是为了早日把我赶出去而已，从而给皇上立一个可循的前例。

　　公爹的声音渐渐远去，我顺着窗外看去，我的丈夫－－那个两年没有踏过我房门的人只是留给了我一个冷漠的背影。那个可笑的理由，那个支撑着我苦苦坚持了三年的理由到了今天是那么讽刺。我哈哈大笑，直到眼里笑出眼泪。我猛地一下合上梳妆匣，在那一瞬间我听到了银镜震裂的声音。我的指尖鲜血淋漓，梳妆匣可怕的红。

　　“杏儿，去吧娘家舅老爷请来。”我冷冷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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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呢，生孩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怎么能怪在你头上呢？”

　　我默然的看着我唯一的哥哥，那个软弱怕事，一心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曾进不可一世的淳于家如今只剩下这群不学无术、坐吃山空的公子哥，怎能不败？若不是娘家败落到这种境地，皇上和右相也不会这么一点顾忌没有。

　　“哥哥不用再说了，我心意已绝，麻烦哥哥帮我准备一顶轿子，我今天就搬回娘家。”我淡淡的说。

　　“哪能这么便宜他们啊，就算走也要好好敲他们一笔。”

　　“哥哥！”我忍无可忍，打断了他。“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三天两头打着各类旗号从右相府要了多少银子？哥哥，你就当可怜可怜你这个苦命的妹子，给我留点最后的尊严，好不好？”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哎呀呀，妹妹，你别哭啊，好啦好啦，我知道我这个哥哥没用......哎呀呀，哥哥都依你，我这就去找轿子。那个什么，杏儿啊，你先回家和夫人说一声，让她赶紧收拾间屋子，然后让人把她的轿子抬过来。”

　　我慢慢止住了眼泪，在这个时候除了我这个嫡亲的哥哥，我又能指望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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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家那位夫人听说小姐你要回娘家，让人把舅老爷立马拖了回去。又哭又闹的，说什么家里已经快揭不开锅了，还要养个闲人。还说瞎了眼，嫁到了淳于家，一天好日子没过，尽跟着受穷挨饿，那话说的要多难听，舅老爷大气都不敢出......小姐我们该怎么办啊？”杏儿抽泣着，我的脑海里立刻勾勒出娘家那副鸡飞狗跳的闹剧。我心底叹了口气，这普天之下真的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地吗？我猛地站了起来，事到如今，既然步步都是绝路，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立在正房门外，下人们都躲在一旁议论纷纷。我的丈夫，都尉统领赵伯然赵大人走上前来，我接过那份早已拟好的休书，冷冷的看着我的“良人”......“总算还知道廉耻，不过既然是休妻，那就该净身出户，不许带走一丝一线，一锂一钱！”右相大人的声音透过紧闭的房门传来。

　　我一愣，手中的休书从指间飘落。好个礼仪世家，好个书香门第！我恨极反笑，我轻轻的褪去绫罗外衣，仅着一身单衣屹立在寒风之中。钗环摘尽，青丝散落，我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大礼，从杏儿手中拿过那个陪嫁的梳妆匣，在下人们的惊叫中，拼尽了全身力气，将它狠狠的砸在了大理石台阶上，翡翠珠环碎了一地......

　　“从今往后，我淳于心妍和赵家恩断义绝，如有违背，粉身碎骨，犹如此台！”黑夜之中，我的声音尖利刺骨。我拉着杏儿转身离去，那封休书被我狠狠的踩在了脚下。踏出大门的那一刻，我再也撑不住了，一口鲜血喷在了杏儿的身上。在杏儿的哭声中，我捂着心口缓缓的转身看着那块高悬的府匾。这三年来，我流的眼泪已经够多了，从踏出赵府的那一刻起，那个柔弱无能只知道哭泣的淳于心妍已经死了，我发誓，从今往后决不再掉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