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灵照》石头stone

20、第 20 章

　　水榭。午膳。
　　孤灵昭精神恢复大半。容玺墨陪坐在她身旁，见她盘中鸡腿纹丝未动，放下银箸，不忍心道：“我们要不先回府？”
　　孤灵昭放下茶盏，拿起绢帕擦了擦嘴，目光看着远处眼神沉冷：“不回。”
　　远处一方巨大的桌台上放了一些物什，被一张描金锦布盖住。
　　皇后和郦氏午膳后便一直坐在桌台旁谈笑，时不时往这边看上一眼。孤娉婷几乎没怎么吃，只坐在湖边扇风，也有意无意地朝这边看。
　　不知这几人又打算要玩什么花样。
　　让容玺墨这个呆子相信孤娉婷害她是不可能的了。自己身上没有外伤，那冰窖的门又像是被无意滚落的冰块堵住。孤灵昭有冤无处诉。
　　而且，她也没办法解释容玺墨看到的小狐狸是怎么回事。此事细查，必定把螟蛉也牵出来，而且，自己也要被卷进去。
　　更何况，孤聘婷救过容玺墨的命，就算查出什么，他也未必会狠下心来。
　　所以，只有靠自己。
　　她一把将绢帕扔在桌上，站起身来，朝湖边走。
　　看着孤灵昭气势汹汹走来，郦氏停止了寒暄，坐直了身体，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而皇后摇着扇子，目光微眯，直视孤灵昭的眼。
　　那是一双带着恨意的阴鸷的眼。显然，这小蹄子沉不住气，被激怒了。
　　怒了好啊，这才是这小蹄子的真面目吧？皇后嘴角勾起一丝笑，棋逢对手，路遇劲敌，这种斗争才带劲，不是么？
　　转眼再看湖边坐着的柔柔弱弱的孤娉婷，简直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蠢货一个。
　　她收了扇子，身体前倾，面含笑意却目露威光：“誉王妃气势汹汹，是对本宫有什么不满吗？”
　　孤灵昭只心中一声冷哼，向二人控身行了个礼，又起身走到桌台旁，垂眸看着锦布，面无表情：“今日七夕佳节，不知两位母亲还有什么精彩的节目？”
　　说到“节目”二字的时候，她齿间咬字，目光阴冷斜视皇后。
　　皇后一笑。
　　拍了拍掌，夏公公上前来，拂尘一挥：“今日七夕佳节，举国共度，依大玄风俗，当吃巧果、观喜蛛，祈愿应巧。今，午宴毕，喜蛛应巧开始——”
　　依这副身体有限的记忆，孤灵昭方想起，大玄国是有这么个风俗，七夕这日提前将一种米粒大的小红蛛捉来放在首饰盒中，将盒子盖严实，只留一小孔供其呼吸。半日后，这小红蛛便在盒中结网。
　　在盒盖打开之前，对着盒子祈愿，如果打开后看到蛛网结得越密实，愿望就越有可能实现。
　　而祈愿的，大多数是闺阁女孩，所祈之愿也大多是姻缘之事。
　　夏公公吩咐了个小太监，上前将锦布揭开，桌台上赫然摆放了几十个首饰盒子。
　　“誉王妃，”夏公公做了个请的手势，“开始吧。”
　　孤灵昭仔细地看了看那几十个首饰盒，约莫三四寸长宽，皆一个式样，除了边上一个盒子是黑色檀木以外，其余均是红色。
　　每个盒子都盖得严严实实，只留了芝麻大小的气道，根本就看不到里面的网结了多少。
　　不知这皇后又耍什么花招呢，孤灵昭斜倪夏瑾一眼：“我是王妃，已经嫁人了，论理该让未嫁的公主们先选吧？”
　　一旁，几个公主窃窃私语，她们也担心孤灵昭把网结得好的盒子选去了。其中，心切的六公主走上前去，行了个礼，对皇后道：“母后，女儿可以先选吗？”
　　郦氏打趣笑道：“永平公主是想祈愿得一个才子夫君吧？”
　　六公主脸一红，咬了咬唇，不自觉看向湖边水榭。水榭那边，翰林院新进的状元梅乐亭正在与几个官家子弟论诗谈文。
　　皇后一笑，心道反正那孤灵昭早晚都是一个输字，且让她先得意一刻，便笑道：“平儿先选吧。”
　　那永平公主便走到台桌前，对着一堆首饰盒双手合十，闭目喃喃祈了个愿。
　　“愿我明年得一才子夫婿。”
　　睁开眼，左挑又挑，在红色盒子中仔细挑了个。
　　正要打开时，郦氏突然走上去笑道：“且慢。”
　　永平公主转头看着郦氏一脸疑惑。
　　郦氏笑道：“皇后娘娘今日在此，若公主的蛛丝结成了九丝网，还怕愿望实现不了吗？”
　　永平公主更加疑惑了。
　　郦氏拿手肘碰了碰她手臂，笑得意味深长：“打开吧。”
　　打开盒子，夏瑾凑上前一看，小红蜘蛛端坐在网中央，赫然结了一张密网。他点着手指数了数，小红蛛四面八方，共有八根粗大的蛛丝。
　　“恭喜公主，贺喜公主！”夏瑾拂尘一挥，起身高声宣布，“八丝网——八方来喜！”
　　永平公主脸上顿现笑意，端着盒子提裙快步走到皇后面前：“母后您看！八条大粗丝呢！女儿从小到大乞巧时从来没有取到过这么密的网！”
　　皇后取过首饰盒看了看，笑道：“也是了，看来你的婚事终是有好兆头了！”
　　正笑着，突而旁边响起一道讽刺的声音，
　　“一个小儿游戏，妹妹何必当真？”说话的是十七八岁的长公主，摇着纨扇冷笑道，“什么八丝网，就算是个九丝极网，也要看人家状元愿不愿意呢。”
　　一句话说得永平径直泄了气，方才的激动心情瞬间不在，垂头喃喃：“是啊，不过是一个游戏而已。”
　　“我的傻公主，”郦氏走过来，手绢在她眼前晃了晃，“有娘娘在此，还怕你的八方来喜落空了？”
　　说着，她又拿手肘碰了碰永平，眼神示意她：“状元郎不是还没有婚配吗？赶快求一求皇后啊”
　　一句话方点醒呆愣的永平，她扑愣愣跪下。
　　“今日得八方来喜，求母后为女儿做主！”
　　皇后似早就在等这句话一般，赶紧将她扶起来。
　　“今夜本宫便拿着你这八方来喜去求皇上，给你赐婚，本宫就不信，有天子赐婚，他敢不从。如何？”
　　永平大喜。
　　而长公主撇了撇嘴，冷哼一声，像是早已预料到此事，又像是在替那状元才子不值。
　　此时，孤灵昭才看出这几人的一些苗头来。她心中冷叹，这永平公主她听小蝶提起过，无论是相貌、才气还是心性都相当普通，而那状元梅长乐相貌堂堂，长身玉立，浑身一股风雅才气，气度远在永平之上。
　　这皇后是借着这个喜蛛应巧的由头才能去请求天子赐婚吧？
　　看来，接下来的祈愿会更加腥风血雨，心惊胆战。
　　孤灵昭想到如此，便悄然走到桌台边上，右手小指在耳中挖了挖，掏出一坨“耳屎”，指甲轻轻一弹，芝麻粒大小的“耳屎”蹦到了桌台上。
　　几个公主和一众官家女子无意看见，嫌恶地拿绢帕捂嘴。
　　其中，目光最为鄙夷那个走上前来，在皇后面前盈盈施了一礼：“母亲，永宁也想沾一下永平姐姐的运气，抽一个八方来喜呢。”
　　皇后见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换上一副慈爱地笑：“宁儿想许什么愿呢？”
　　永宁道：“女儿想祈愿永远留在母亲身旁侍奉。”
　　皇后面色似露为难：“宁儿，西域的和亲尚未议定，你和永乐都是皇上心中人选，事情未尘埃落定之前，你许这样的愿，不是让你父皇和妹妹为难？”
　　永宁噗通一声跪在皇后面前。
　　“反正女儿就要留在母后身边。父皇要女儿抓阄，女儿才不愿意呢。既然是老天来安排，那女儿今日也可以选蛛网以应喜呀！若是女儿抽中了八方来喜，那是不是表示上天也不让女儿去和亲呢。至于谁去和亲……那西北苦寒之地，谁爱去谁去！”
　　说罢，她抬头看着皇后，皇后点了点头，目光含着会意。
　　一旁女子中，一个扎总角的小女孩走出来，小嘴嘟着：“要去你去！我才不爱去呢！许得你求个八方来喜，不许得我也求一个？皇后娘娘，您不能因为永宁姐姐是您宫中所出，就厚此薄彼吧？”
　　那皇后微微看了小女孩一眼，心中忿然。说话的正是皇后最近的眼中之钉，永乐公主。
　　事情要追溯到半月前，西域国前来朝贺，皇上原本有意联姻，她思虑西域苦寒，干脆嫁个不起眼的公主去算了，因此向皇上推荐了刚满十三岁的永乐。反正这永乐少不更事，胞母也早就死了，无权无势，无倚无靠，这一远嫁西北，很可能就在西域国被宫廷斗争被折磨至死。
　　没想到，天子竟然觉得永乐年纪尚小，有意选她的亲生女儿永宁公主。
　　她总共就只有两个孩子，一个是二皇子容玉白，另一个便是永宁。怎么可能舍得让永宁远嫁和亲？
　　她哭、求，最后天子改变心意，决定最后让上天选择。抓阄的时日定在十日后她的寿诞上。
　　抓阄的过程和结果她无法插手，不如先让“上天”给天子一点启示。如果自己的女儿选了个八方来喜，天子是不是该听从上天的安排？
　　皇后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永宁，又看了看站在一旁鼓着腮气呼呼的小永乐，再不经意瞥一眼坐在一旁的郦氏。
　　郦氏轻轻点了点头，那眼神仿佛在告诉皇后“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于是皇后笑道：“本宫既然身为大玄一国之母，自然不会厚此薄彼。原本这和亲人选该在十日后抓阄来定，但既然今日有喜蛛应巧，你们二人便可求取一下，这也算是上天的安排。”
　　“好啊！”小永乐上前一步目光直视皇后，“抽就抽，怕什么？”
　　“只不过，”皇后又道，“若你抽得蛛丝少于永宁的，可认账？”
　　小永乐点了点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皇后点了点头。
　　永宁起来，转身面小永乐，目光含着阴鸷：“今日公主官眷数十人在此，大家有目共睹，你我二人若谁抽的蛛丝少，谁就得去和亲。”
　　说罢，她走到桌台前，抬手准备选一个首饰盒。
　　小永乐也大大方方走过去，等着永宁先下手。
　　皇后见永乐上当，目光看向郦氏，似很满意她出的这个主意。
　　这边，孤灵昭暗自为小永乐捏一把汗。今日这喜蛛应巧原本就是皇后和郦氏设的计，虽然首饰盒子看上去严丝合缝，而且还特地用蜡封住，但里面蛛丝多少，只怕她们早就一清二楚。
　　而这天真无邪的小永乐，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半只脚已经踏入人家的圈套。
　　她目光看向永宁，只见她非常迅速地选取了一个红色盒子。
　　孤灵昭特别注意了所有盒子中，那个唯一的黑色盒子。之前的永平，现在的永宁，都毫不犹豫地避开了它。
　　红色盒子打开，夏瑾上前数了数，猛拍了拍手：“大喜！大喜！九丝极网！九五之尊！”
　　皇后和郦氏禁不住暗笑。
　　头皮炸裂的是小永乐，她没想到永宁能抽中个九丝极网，这种网她只在传说中听到过，从未见过。
　　她不相信，一把夺过永宁手中盒子，定睛一看，那小红蛛端端正正坐在中间，四向八方真的伸出了数条粗大蛛丝，数一数，果然有九条大的，甚至，还有许多条小的。
　　她瞪着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皇后笑：“永乐公主看来是要和西候国君结成百年之好了。”
　　小永乐将盒子一丢：“我还没抽呢！”
　　夏瑾笑道：“这九丝极网极其难得，公主还是莫抽了吧，免得叫众人笑话。”
　　众人窃窃私语，都道这小永乐和亲和定了。
　　“看来上天都不忍永宁公主远嫁，真是老天开眼，舍不得我们大玄国最貌美无双的公主呢。”一个官女子上来对着皇后谄媚道。
　　小永乐转身朝那个官女子冷笑一声：“傅千金，本公主还没抽呢，你这马屁就拍得这么快！”
　　官女子拿着绢帕掩嘴一笑：“小女听说这九丝极网极其难得，难不成公主也以为自己是九五之尊，能有永宁公主这般身份尊贵，可以再抽到一个？”
　　“你！”小永乐气得将原本扔在地上的盒子捡起来，朝那官女子脸上扔。
　　“哎哟，公主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官女子边躲边笑。
　　“好了!”皇后抬手阻止，目光转向小永乐，“你若要抽就抽吧，只是别抽到个‘一干二净’，到时候不来认账。”
　　“抽就抽！”小永乐气呼呼往桌台边走。
　　孤灵昭暗自急得出了一手汗，目光转向远处坐着看热闹的容玺墨，想他救救这个可怜的妹妹。
　　容玺墨轻摇折扇，往这边笑，一副坐壁上观的看戏表情。
　　“罢了！”孤灵昭暗自咬牙。
　　正着急时，“嘶——”忽而耳边传来针扎般的痛意，她心中一喜：螟蛉这厮终于跳回来了！
　　“且慢！”她快步走到小永乐面前，阻挡她抽取蛛盒的脚步。
　　小永乐抬头疑惑地看着她。
　　孤灵昭一笑，大大方方道：“若是妹妹不嫌弃，姐姐替你抽一个盒子，如何？”
　　小永乐嘟着嘴想了想。这个嫂嫂她听说过的，凶得很，之前当着皇祖母的面扇了侧妾孤娉婷两巴掌。——小永乐平日可看不惯孤娉婷那副外表柔弱实则腹黑的样子了，这嫂嫂简直替她出了一口恶气。
　　她将目光转向容玺墨，容玺墨是小永乐除了大哥哥以外最喜欢的哥哥，虽然这个三哥哥平时不怎么爱和大家笑闹，但他总是给人一种可以信任的威严。
　　三哥哥的王妃，应该不会害自己吧？
　　“嗯！”她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相信嫂嫂！”
　　皇后露出阴鸷的笑，这孤灵昭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去帮别人？
　　那就让她嘚瑟吧。
　　狂妄自大，必有栽秧。
　　“誉王妃，你这么喜欢帮忙，那就请你帮永乐抽一个九丝极网吧？”皇后笑。
　　所有的人都掩嘴看着她。
　　“好啊！”孤灵昭毫不客气地说。
　　夏瑾上前，做了个请的姿势：“王妃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