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枕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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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月明星稀，野地里的风如水，顺着滔扬江一道潺潺。姚温玉仰卧在江岸边草地上，双手垫在脑后，抬眼看着星子。
天幕湛紫，他一点一点连起北斗，虚勾出一个勺形。姚温玉睡不着，虎奴却睡饱了，小小团茸球从袖里钻出来，趴在他肚子上一气地踩。
白驴在溪边饮水吃草，老实得很。
一阵草叶窸窣，斜坡上忽然落下个人影，险些撞到姚温玉的头。那人许是到了跟前才看清前路，在意外发生前猝然转向，手脚扒住凸起的土石，骨碌碌滚到了岸边停住。
不速之客一身夜行衣，蜷着腰背侧躺着没动，看不清是死是活。
陈酒觉得自己今晚倒霉透了。原本她不必跑这一趟。
今春一到，她离开师父独立行事就满一整年了。师父说，做散人不能怕麻烦惧艰险，尤其是在天气好的时候，因此本着散人敬业之道，加之对方委实人傻钱多又情深，她答应了城北肖家的败家子，跑一趟给城南的沈家小女送情书——谁料摸进沈小姐闺房放下信笺，她出门转脸就遇见了大管家。
夜行衣、黑布蒙脸、从小姐闺房出来，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东西。沈氏武学家传，刀法独步有州，陈酒望风而逃。她不能交代在这里，肖家儿子还没付剩下一半的佣金。
历练尚缺，轻身术不精熟，人家刀快，五六个壮汉追了一路，陈酒好歹是在城外甩掉了他们，腿上浅浅挨了一刀。皮肉有点疼，在河边坡上没刹住，冲着溪水滚了下去。
没成想大半夜野地里也能躺着个人，一身鸦青袍看不分明，还好这人生得白足够打眼。陈酒暂时不想动，胡乱抓着绵绵草叶继续躺。
“兄台？”
姚温玉揣着吓坏了的虎奴，走到陈酒跟前，微微俯身。
“我不是兄台……”陈酒咕哝了几声，撑着头坐起来，看清了眼前的陌生男子。和满身草屑还带点血味的自己不同，虽然也在地里躺过，但他身上很干净，衣料看来也讲究。月光下五官模糊，惟知面目温和，像个斯文人、读书人。
陈酒平日有点烦读书人。她抬头看了姚温玉一眼，没说话。
姚温玉看她打扮已经猜出三分，待走近一瞧，心里更加肯定了：与其他地界不同，有州郡占据滔扬江大港，水路四通八达，天下散漫豪杰多好汇聚于斯，因而多江湖人。他们此刻所在的常同城是有州州府，每年春四月有门派集会，每五年还有一次“江海垂名”擂台，可谓繁中有规、乱中有序。本月中每日十二个时辰，常同城从地面到屋顶、堂室到旷野跑的都是江湖人，这也不稀奇。他甚至便是为此而来。
江湖风尘么，远观多潇洒意气。
“少侠受伤了。”这人很知趣，听说她自己“不是兄台”就改口了，而且越改越把人往上抬。
“你不是常同人吧。”陈酒撕了布臂缚在伤口上绕几圈，刻意压粗嗓音，“夜里我这样的人多，最好回旅店待着。”
姚温玉微一笑，笑容隐在夜色里：“少侠身上没戾气，不叫人害怕。”
“力气不大没那么要紧，强取非轻身术道。”陈酒睨他一眼，他也看不见，“外行。”
这天大概聊不下去。
果然，姚温玉没接话。虎奴没缓过劲，在他手里发着抖，脸全埋进了他衣襟里。
“驴能借我吗？”
陈酒扎好腿，霍然抬头。她的确没力气讲礼貌了，撑着草地摇摇晃晃站起来，歪歪斜斜立在如玉如松的姚温玉面前：“我要在卯时之前回城，徒步到不了。”
没等姚温玉回话，她麻利翻出了腰里的名牌：“还的，未时一刻到碧沄楼东边宽巷，你给我牌，我给你驴。”
“名牌是散人身家信誉所系，不诓你。”陈酒的随散收不起来，只是隐在蒙面布后的神色更正肃，“我不沉，压不坏驴。”
姚温玉看看陈酒，看看名牌，最终拢袖将牌子收下来。
谌九，名字看起来不像真的，不过很江湖人。
陈酒翻身上驴，驴似乎感觉不到自己驮了个人，仍望着姚温玉。他上前拍拍驴，调转了它的方向。
“辛苦先生慢慢走，这附近的江湖客不伤读书人。”陈酒对他一抱拳，跨坐着扭过身，不再回头。
白日光天正是往来时，烟花盛地乐声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打碧沄楼门口经过时，半条街的舞姬都在偷眼看姚温玉。他兜着探头探脑的虎奴，没停下脚步，径直拐进了东边巷子，一转眼就和自己的驴打了个照面。
陈酒换了寻常布衣，依然戴着帷帽遮脸，瘦削身形曝在光下，无端显得有些伶仃。她一手牵着驴，一掌对着姚温玉摊开，是个要东西的手势。
“谌少侠言而有信。”姚温玉递过名牌，接了驴绳，“我不知江湖人，只觉得这点气度颇佳。”
“本分罢了。”陈酒仔细收好名牌，一指驴上挂的新酒袋，“给先生准备了谢礼，碧沄楼新熟的‘笑春风’，桃花酒酿不醉人，是常同一绝。”
姚温玉颔首一笑，陈酒差点以为他要行礼。
“好，多谢。”
“先生在常同游玩得尽兴。”陈酒抬手一揖，略过道别，朝着繁华巷中走去，身形转瞬间消融了，仿佛原本便与街景一体。
回到旅店，姚温玉斟了酒浅尝——谌九没胡诌，桃花清香扑鼻，郁而不重，与酒香交融得恰到好处，怡人如三月春景。
好酒，要再带一瓶回阒都。
这样想着，他又斟了一杯，浅浅抿进。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枕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