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门镇百怪歌》alto

62、旧事

　　班双的这个问题使得对面立着的两个人都有些哑然。而他自己好像早就猜到会得不出个答案，于是自己先又讲了话：

　　“我只是问问，朱先生不必太过在意。”

　　说完班双转头去望远处。朱清哲便依言没有放在心上，沈怀风的视线却没有从班双身上移开。

　　“后面的事，我想，我们还是坐下来继续说吧。”

　　乌朝国的失败是必然的。我这样讲并不是作为幸存者来说。在当时，王已经很不得民心了，只是高压之下，百姓敢怒不敢言。

　　沈矩也多次向王表达了看法，王没有给出什么答复，但往沈矩的兵营里派去了言驭者。

　　而我们补灵人这时也被命令前往山中，当我到达目的地时，很快便明白，噩梦真的开始了。

　　山中弥漫着尸臭，多的都是成年人的尸体。十几岁到五十多岁的都有，我们被监军严密看守，将搜集来的灵核，一枚一枚补入到尸身里……

　　“那些人里，不全是乌朝国的子民。对小国而言，兵力意味着一切。所以他们想法设法地杀戮，再运送回来。我不敢说王完全是受了言驭者控制，因为总会有清醒的片刻，这些片刻之中，王依然对这些是默许的。”

　　苦笑了一下，班双又讲：

　　“人心惶惶，不敢睡，又害怕醒。我想大多数的乌朝国百姓，邻国的百姓，那些年都是过着这样的日子。沈矩变得沉默少言，每次都带着一身伤回来，歇不了几日，便又起程。”

　　朱清哲听到这里，侧脸去看沈怀风，那张脸上没有显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意识到朱清哲的视线，沈怀风对他微微一笑。

　　对他来说，这些真相，也依旧不足以塑造一个父亲的模样，而他本来也不是为了想知晓家人而来。他现在在听一段历史，仅此而已。

　　“这当中，谁也不知道皇子烈早已同其他小国的言驭者联手。皇子烈痛恨自己的父亲，因为父亲和言驭者让他失去了弟弟和妹妹，后来也失去了母亲。谁也不知道那个看起来郁郁寡欢，内向软弱的孩子，会有如此大的动作。在最后的一场战役里，沈矩和部下拼死带领幸存者逃出乌朝国，路上却又遭到埋伏。”

　　转过头去看沈怀风，班双轻轻舒了口气：

　　“那时我从山上逃出来，遇到沈矩，便把他们带到了云贤山附近。等一切平静之后，我们就在这里建了沈门镇。”

　　“班双先生，我不明白，既然沈先生是沈矩的孩子，为什么这里成了山守？他本来应该是个普通人的，对么？”

　　沉默了一阵，班双把视线放到沈怀风肩头，放低声音讲：

　　“因为我，救了燕九。”

　　沈怀风眉头一紧，重复起班双的话：

　　“因为你，救了燕九？”

　　“他伤得很重，我还是带他回来了。那些被补入灵核的尸体太多了，变成了碎灵，一路跟过来。燕九说，如果想要真正地安宁下来，必须在四神所在的四座山上建造祠堂，找到能容纳碎灵的容器。因此燕九对沈矩提议止丁，只是这一次，只需要，四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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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贤山，凉亭。

　　浓眉俊毅的青年站在凉亭内望着远处的天，站在他身边的是一头白发的青年。不远处，还有三个男子静静站在一起。

　　“沈矩，为什么要答应燕九？”

　　白发青年沉着声发问。他的手在袖子里攥成了拳，用力到关节有些发白。

　　“班双，由你一个人继续撑着，是不行的。”

　　沈矩回过头来，看着班双的一双眼：

　　“这几个孩子虽能活得长久，可不见得就是好事。班双，请你替我们好好照顾他们。”

　　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男子们，班双咬牙：

　　“你们当真不再见孩子们了？”

　　“我已经同陈副将他们几个商量过了，这样最好。”

　　他们既然被父母放弃送到山上，既然会比家人们活得更久，什么也不晓得也许还能快活地长大。

　　班双明白沈矩的苦心，但如今真的听他讲出，心里还是觉得说不出的苦闷。沈矩看到班双的表情，轻轻一笑：

　　“等他们第一次合秽以后，我们会在镇上办灯节。班双，你就带孩子们下山，吃好吃的，让他们看看，自己保护的镇子，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班双，兄弟们的孩子，就托付给你了。

　　等沈矩一行人离开以后，班双站在亭内，回想着沈矩方才红起来的眼眶。

　　“他们决定了吧？”

　　身后传来燕九的声音，班双心一沉，没有答话。燕九走近以后，也没有出声。隔了一会，他才轻声道：

　　“你救了我，我不会让你受伤，更不会让你死。”

　　“所以你让别人来。”

　　冷冷地讲出一句话，班双闭上眼。

　　一开始他就打定主意自己来当容器，这几年他也是如此过来的。但当初给尸体补灵还魂，让他身体开始衰退了，燕九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威胁他，如果他不能同自己一直活下去，那么乌朝国的悲剧，他不介意在这个小镇再来一次。

　　——你杀不了我，但是，我可以让他们都去死。

　　包括你最敬重的人，和他的妻儿。

　　想到燕九对自己说过的话，班双忽然笑了一声。燕九的视线一直在他脸上，但他不打算给他什么回应。

　　“班双……”

　　轻念出声，燕九停了停，还是住了口。

　　他明白这个人不爱自己。他迫切地想要一个可以安宁生活下去的地方，为他自己，也为班双。日子还很长，那么，也许终于能平和地生活之后，他的心会稍微偏向自己也说不定。

　　燕九苦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面具戴上，班双回过头来，不解地望着他。

　　“你不愿意看到我的脸，我就戴着面具。但是班双，别让我走。如今，只有我们了。”

　　这世间，现在只有我和你是同类了。

　　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的，哪怕用上你最痛恨的法子。我们总是漂泊，总是被误解，总是赢不了，所以这次我一定不会失败。

　　有了山守，我们就能永远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