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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故地重游 ...

  •   一串佛手在日秋,来年春天不见愁。春去春来花还在,人已魂消业障前。

      现在暂代垵州政务的是一个叫宋小池的七品官,进士出身,写得一手绝美的好文章。可惜年纪尚轻,既不会官场上的巴结奉承,也没有太多的管事经验,只是巧合垵州前知府事裴万钧出了事,他便被赶鸭子上架做了这垵州的判官,暂时代理地方政务。也不知道说他命好还是不好,这衙门的位还没坐热,便天降这么一大件祸事下来。他哪里懂什么?不过就是听其他那些比他官职大的官员摆布罢了。如今,他是吓得整天躲在家,连衙门都不出,一应大小事务都是几个手下师爷管事的在做。
      当怡风一行人进了内城,往他垵州衙门去的时候,他还在后院里哄着小孩儿玩闹呢,“老爷,老爷,外面来了人要见老爷。”一个叫安哥儿的管事的吓得屁股尿流似的急忙忙跑进来通报。
      “不见,不见。我不是说了吗,除了罗大人来,其他人一概不见。”那宋小池不以为然地回道。
      “老爷,您恐怕得见,他们是京城来的。”那管事的又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道。
      “京城来的?怎么会?”这一听,宋小池整个人都吓傻了。“罗大人可没有说过京城有人会来。他们,他们有说是京城的什么人吗?”
      安哥儿摇了摇头,又回:“是张娘子带着来的,只说是京城来的要见大人。大人您赶紧去换衣服吧,可不敢耽搁了。”
      宋小池原还想再问,一句话没问出口,便吞了下去,把孩子交给在旁伺候的奶娘,便急匆匆地跑回房内唤妻子取出官服来换上。宋小池的娘子姓罗,单名一个菲字,原来她便是罗仲的堂侄女。“大人,这是怎么了?不是说休堂了吗?怎么今日又要穿官服?”
      “你别问了,赶紧替我更衣吧。”
      “大人,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一个妇道人家问那么多,又帮不上忙。”
      “大人,你说出来,我也好帮你计议计议。再不行,通知我叔叔一声不也好过大人在这里瞎慌张不是吗?”
      “哼,你不说起他还好,说起他,哼,都不知道是不是他在背后捣的鬼。”
      罗菲听见如此说,便不敢再出声,其实宋小池也不过是慌了神才一时口快说了胡话。他何曾不知道这事并非罗仲从中作梗,只怕他那边也还未曾知道京城已经派了人来呢。想到这点,他立马又对罗菲道:“娘子,你一会写封信快马加鞭送到你叔叔那去,就说京城来人了。”
      “京,京城来人了?”罗菲虽然整日囿于后院,但也不是傻子,她也明白京城来人了,到底意味着什么。
      在宋小池进去换衣服的同时,那个叫安哥儿的管事早出去迎接怡风等人进入会客厅,并吩咐切上最好的茶来招待。一盏茶的时刻后,便看见宋小池穿着绿色官袍走出来,一脸嬉笑着道:“下官来迟了,有失远迎。”一边拱手作揖。
      怡风等人却连起身也没起,只是随意瞄了他一眼,仿佛只是对于突然发出的声响表示出一点点的好奇心,至于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其实也不是那么的在意罢了。而那宋小池见状,越发的惶恐,眼前这些人里,一共四人,只张娘子是之前便认识的,其他三人皆不认识,除了一个护卫似的人站着,余者皆坐着,看样子这几个人似乎并不想跟他客套或者虚礼。看衣着,这些人又都穿着低调看不出具体的身份。越是如此,他心里便越是慌张。见无人应答,他自个儿又勉强笑道:“张娘子带着贵客来访,何不介绍一下?”
      张晓念这才站起来,面无表情、语气坚硬地道:“宋大人,有礼了,”(“不敢,不敢”)。随后向宋小池介绍怡风道:“这位是京城派来的抚谕使越大人。”
      宋小池看着怡风,似乎感觉有点面熟,但是又实在想不起来是谁,像是不十分相信一般笑道:“本官怎么没听见说京城要派抚谕使下来?不知岳大人是哪个岳?看大人如此年轻,不知是世袭是荫封还是高中?不知是几时在朝领职的?做的又是什么官职?”
      怡风听了此话,不屑地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杯,站了起来,双手放在背后,居高临下地对着宋小池,道:“走戉越,今年刚满21,新册封的抚谕使,尚无品级。不知道宋大人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宋小池被眼前这人的气场给完全镇压住了,虽说他是笑着说出的这话,语气也颇为温柔,但是话里话外分明有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萧杀之气。“嘻嘻,嘻嘻,没,没了,没了......”宋小池忙回道。
      “大人若是想看看命书,本官现在就可以给你看。”说罢对裴乂示意了一下,裴乂立即站起来,从怀里掏出陛下口谕,知制诰草拟的诏书出来。
      那宋小池僵住着,一时半会不知道是看好呢还是不看好,直到裴乂把诏书摊在他前面,他才瞄了一眼,然后连忙道:“不用,不用。”
      张娘子刚想向宋小池介绍裴乂,不料,裴乂自己先道“我也是垵州人,大人您叫我小乂就好,我是给我们越大人带带路做做跑腿的,不重要。”
      虽说裴乂嘴上说着自己不重要,但是她这一副完全不把府尹放在眼里的样子,并没让宋小池觉得她不重要,反而生出一种切不可怠慢的意思来。
      “宋大人,把最近垵州的事务给本官讲讲吧。”怡风似乎是有意想考察一下眼前的这位年轻的父母官,可是不成想,即便他年轻不经事对于管理事务不那么熟悉,也不至于一问三不知吧。然而面前这人,确确如此。不知道有多少人感染瘟疫;不知道城内有多少的医馆在参与救援;也不知道药材的分配;不知道春耕将近,有多少农户可以参与农耕;更过分的是连府衙粮库里的存粮有多少都不知道,这简直把怡风气得想立即下令把他给收押了。宋小池早吓得软跪在地上泪洒府衙,似乎有千百的委屈说不出口,直哭得不成样子。
      裴乂讥讽道:“宋大人,看来你是完全不吸取你前任的教训啊。我看,下一个垵州长官怕是很快就又要搬进来喽!”
      宋小池听了这话,完全不敢辩解,只一味地哭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前厅里的对话当然没有瞒过后院的众人,不管平时那些下人是什么样的心机,忠心的、私心的、感恩的、怨埋的,此时无不提心吊胆地聚一起,议论纷纷,猜测着这个家是不是要覆辙一年前的那次“呼啦啦大厦倾”。

      对于宋小池来说,这是惊心动魄地的一天,对于垵州百姓来说,这是希望的开始。对于怡风来说,这是最重要的一场战役。而对于裴乂来说,今天却只是故地重游。
      重回故地,要说只有抗疫一事占据心头,裴乂确实还没有到达这种忘我的境界。回到了这个居住了16年的地方,她无法做到心如止水,毫无波澜。这里的一物一景都是她熟悉的,甚至连空气都是熟悉的。她离开这个地方也不过才一年光景,却似乎已经过去了几辈子的时光。又似乎经历的所有这些变故都只是做了个梦,不过一瞬息的幻影。前厅里那块缺了一角的匾额,上面写着“春和景明”,她曾经和三弟裴瑛把大哥裴锦的学堂作业给藏了上去,后来被二娘知道,打了她和三弟一人三巴掌,那火辣辣的刺痛直到现在她还记忆犹深。厅里的桌椅换成了南洋的紫檀木,紫檀木桌上面摆着一盘天然水晶作装饰,还有一只精美的琉璃罐,琉璃罐旁边放着一尊沉香木雕的佛像。而从前这厅里放的是万字缠枝牡丹花纹的黄缎桌围,黄梨金漆椅子,桌案上摆着应节的清供,墙上挂着祖父所绘的“风入松”图。画上的题诗是裴乂早已熟烂在心的一首词:“西岭松声落日秋,千枝万叶风飕飕。美人援琴弄成曲,写得松间声断续。声断续,清我魂,流波坏陵安足论。美人夜坐月明里,含少商兮照清徵。风何凄兮飘凤脊,搅寒松兮又夜起。夜未央,曲何长,金徽更促声泱泱。何人此时不得意,意苦弦悲闻客堂。”跋上写着祖父的一句评语:“诗评更比诗意美,画里风景胜西景”。如今这画已经不知何处去了,只留下空空荡荡的一堵白墙。念及此,裴乂的心顿生悲伤之感,眼圈已经泛红。
      当其他人把事情交代给宋小池完毕后,裴乂才从悲伤的梦中惊醒。
      “越大人和这几位贵人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在寒舍住下吧,也省得去驿馆了,那里的人做事毛毛躁躁,没轻没重,不如下官这里招呼周到。”宋小池前面吃了那么大的跟头,如今想着的却是把眼前这些人伺候好了,不求他们回到京城后在圣上面前美言两句,只求他们不会添油加醋,害自己丢了官帽或者性命。
      怡风当然知道在这里住下做起事情来更加的方便,可是他不得不顾及到裴乂此刻的心情。他不确定她是否愿意回到这个地方居住。物是人非的悲凉他是没经历过,但是书里诗里常有此类感怀,惹得人读在口上痛在心上。“其物如故,其人不在”、“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庭前花谢了,行云散后,物是人非。”
      “宋大人盛情相邀,我们怎好推迟?是吗,越大人?”裴乂平复了心绪依旧机灵俏皮地道。
      “既如此,那就有劳宋大人安排了。”怡风见裴乂无异议,索性就不再推拖,就此住下。晚上,宋小池安排了上好的酒菜伺候,原以为这样可以讨京城来的这几位官爷欢心,却不料被怡风一顿稀里啪啦的说落:“我怎么听说垵州城现在连口粮都不够,你这里居然还能如此好酒好菜,大鱼大肉,看来宋大人你这父母官很好当啊。”
      只这一句话又把宋小池吓得大气都不敢喘,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
      “罢了,起来吧。”怡风其实并不想在此刻为难他,只是何曾见过如此荒唐的事情?都说京官穷,往日他在京城里拜访一二品的朝廷大官,也未曾有如此丰盛的菜肴珍品、美酒佳酿招呼?可曾想,在这个瘟疫爆发,黎明百姓生死难测,缺粮断水的地方,这些为人父母官者竟然还藏着这么多的美味佳肴,你说可恶不可恶?
      宋小池闻声,抖索着双腿爬起来,并不敢抬头,弯着腰灰溜溜地退下了餐厅去。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能陪坐着,斟酒夹菜,不失为一个东道主之礼仪。可是看样子他继续留下只是碍他们这些大人的眼罢了,自己又何苦没得吃人家骂呢?于是,他便乘机溜到了后院去,和他的妻妾孩子一处。
      “大人若是事事都生气,动不动就要训斥,只怕到时候真正做起事情来,还气不过来呢。”裴乂一边夹着好菜吃着好饭,冷不丁地说道。
      “师十思说得对,殿......越大人稍安勿躁,如今美食当前,还是先好好吃上一顿饭吧。”张晓念帮劝着道。听罢,怡风亦不再一副气呼呼的模样,又或许是实在太久没有吃过一顿好饭了,饿得紧;又或许是美食当前,人人都难以抵挡诱惑;又或许是,他怕自己不先动筷,旁边的的人今晚都只能看着不敢动筷,白白挨饿。
      晚饭过后,众人根据宋小池府内的管家安排,各自回房间去休息了。裴乂被安排到的房子是从前给过夜的堂客们住的,在西厢。那里的房门外种植一株木棉花,如今正是木棉花开的时候,金色的花高高的在枝桠上开着,地上也落了一地的花。裴乂捡起来一颗,一叶枯毁的花瓣从裴乂的手心里掉下,只余下残缺的一朵黄花在手中逗留。裴乂对于母亲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模糊了,但是每到这个季节,母亲就会来西厢房捡木棉花熬汤的记忆,她还深刻地记着。父亲的一个结义兄弟叫闻礼犇,靠着父亲借的钱和关系,在城里做些木材生意,赚了不少钱,每年春季,河里的鱼虾回流产卵,他却总是有办法弄到不少又肥又大的新鲜鲫鱼来孝敬父亲。母亲就会吩咐厨房留下一条用来煮木棉花鲫鱼汤。用新捡来的木棉花四五朵,洗干净,配上蘑菇、竹笋、葱白、生姜、黄酒等等,熬半柱香的时辰便可。加入盐等调料,喝了可健脾养胃、清热祛湿。
      这西厢只剩下这点点的记忆了,其他的已经不太能想起来。裴乂走到房中,落寞之感再次袭上心头,虽说之前便做好了心理的准备,但是真正的以客人的身份住进来这里的时候,不能不说,这种感觉怪异而令人难受。她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初一切都没有发生,她没有嫁人,父亲依然是这个家里的主人,她依然是那个尊贵而顽皮的小姐,二娘三娘总是为难她而不得,气得整天咋咋呼呼;大哥娶的嫂子跋扈泼辣,常常吵得家宅难安。二哥在外又惹了祸事,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四弟的书背不好,功课也不会做,只能又来求她帮忙,不然被先生问了,恐怕又是一顿骂。然而如今,自己却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客人,甚至连真实姓名都不敢提及。或许这世上最落魄的省亲便是她这般的了吧。
      怡风的心情也如这夜色一样,昏昏沉沉,不是滋味。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这个原本是自己丈人的家,这里华丽依旧,富贵不减,或许更胜从前,只是人去匆匆,往事不复。正应了那句“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各人怀着各人的心思,在这个没有月光点彩的黑夜里,或感怀身世辗转反侧;或忧国忧民思虑深重;或前途未卜惊恐难安;或为疫情所困不能心安,总之,无人入睡。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故地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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