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清林打叶声》暮秋晚

1、腊梅

　　今年冬天来的格外早，大雪飘飘扬扬的撒满了整个上京城，覆盖住了屋脊上盘龙纹的明黄。宫人的布靴深陷在积雪中，鞋跟处早已被浸湿，脚在湿冷的环境中冻得生疮。一趟趟往返更里面的深宫，宫中传出的却是阵阵丝竹声和女子的浅笑低语，天色一点点变暗，路上的雪被压实，成了一条规规矩矩的小路。
　　夜里的风冷得刺骨，像是要把所经之处全部化作冰雕，即使是皇宫也不例外，风势渐大，枝丫上的积雪簌簌的往下落，裹挟着片片红梅。
　　廊下三三两两个宫女凑在一起对自己红肿的双手哈气：“山竹姐姐，白鸢尾连同四皇子教唆太子殿下谋反，白家满门入狱，四皇子被贬为庶人，太子殿下在这位置上还能坐稳吗？姐姐倒是给我出个主意，明儿就轮到我去东宫做活了。”
　　两个宫女推搡了半天，那个稍大的轻拍另一个的胳膊：“就你知道躲懒，不过依我看太子殿下的位置怕是也坐不了太久，今天陛下虽然只是禁了他的足但那都是看着苏家的面子，如今苏明烟因他而死，世子断然不会再拥护他太子殿下最大的两个靠山也就没了。你也是个运气好的！”
　　听到这里不远处有一丛雪轻轻的动了动，睁开了双眼，眼底是一望无际的深渊，冷淡又疏离，可偏偏眼角长了个红色小痣，显的又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原来不是雪，是个跪在雪中的年轻公子，身上落满了雪依旧满身贵气。这张脸放在哪里都不会有人忍心让他这么跪着，只可惜他面前是三个镶金的大字——太和殿。
　　苏请竹眨了眨眼睛，睫毛上的碎雪被尽数抖落。
　　“你们在干嘛呢！比旁人多长了张嘴来说闲话，规矩学到哪儿去了！”女官身着黛色宫服，尖锐的呵斥吓得两个小宫女匍匐在地不住得磕头，直呼姑姑饶命。
　　看到这里苏请竹又轻合上眼，苏明烟死了，因为谋反罪自刎而死，成了全天下的心笑柄。
　　女官只招来几个太监把那两个宫女架出去，自己踏着小步子来到苏请竹面前，中规中矩得行了一礼：“陛下留了青妃娘娘听琴，今日怕是得不了空见您，夜里风大，世子还是请回吧。”
　　“臣……咳。”苏请竹清了清嗓子，可说出来的话还是沙哑的过分，“臣请陛下归还尸首。”
　　无论如何至少要把苏明烟的尸体带回去，苏清竹想。
　　掌事宫女俯身又一礼，不动声色的往后挪两步，往乾清宫的方向走，她今天在太和殿和乾清宫往返了数趟，可苏清竹一直都是那几句话，油盐不进。
　　但苏明烟半生为国，至今未曾婚嫁，他的哥哥苏时卿更是为护上京城安定举族倾覆，苏家世代出帝师，当今圣上师从苏老爷子，眼前这位还是已故的永安长公主唯一的嫡子，虽然陛下嘴上说着不必理会，但日后必然会念及旧情，那时遭罪的就是他们这些宫女太监。
　　雪花还在飘飘扬扬得往下落，在原本有些实了在积雪上又覆上了一层松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事先天机阁分明已经抹去了子期与太尉府往来的痕迹，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这场大雪埋没的不仅仅是苏明烟未寒的尸骨。
　　这件事还要从半年前说起……
　　半年前——
　　“要说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还得是二十四年前的永安长公主宋聘婷，武帝晚来得女还是唯一的女儿……”说书先生有一搭没一搭得敲着手里的扇子，把故事说得抑扬顿挫，只是……
　　“我说老头你是不是年轻的时候爱慕永安长公主，她的故事都讲了二十四年了，能不能换点新鲜的，再这样下去大伙儿都要走光了。”随之而来的是满堂的哄笑和打趣声。
　　老先生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往下讲：“武帝驾崩时她才七岁，比先帝最大的孩子还有小上一些，于是又被先帝当女儿宠着长大，小小年纪就成了金枝玉叶的长公主，就连如今的圣上都是她从小玩到大的玩伴。一位公主却集齐了三代帝王的宠爱，就连出嫁都是上京城顶好的百年世家苏家的独苗苏时卿，不可谓不是人生赢家。”
　　说书先生说到这停顿下来，拿起桌上温度适中的茶轻抿一口。
　　原先那个不满的人又得了空插嘴：“老头你怎么不说她出嫁后还没过两年安稳日子苏时卿昔日的好友上官雄叛变，他带着全族子弟去拦自己却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宋聘婷也殉情而死，年仅二十三，只留下了个还没满月的孩子。”
　　这话一出就有台下的人三三两两开始讨论：“这苏家还真是倒霉，经此一役后苏家嫡系只留下了苏明烟和那襁褓中的孩子苏清竹。”
　　“确实惨，苏明烟撑着整个苏家，至今未曾婚配。”旁边的人附和。
　　茶馆的一角男子身着白衣不染纤尘，望着窗外发呆，那一双眼睛甚是好看，眼底似有浩瀚星海，指节有节奏得轻叩桌面，手边的茶凉了个彻底也没见他喝，像是在等什么人。
　　“主上，查到了。”穿着麻衣的暗卫凑到苏清竹耳边，“晋城果然有古怪，每隔半个月城主会做东招募一些壮年往城外九梁山去当劳工，大多不是家中唯一的男丁，报酬又丰厚。”
　　苏清竹微蹙起眉，九梁山在晋城与梁城的中间，虽然地势险峻，但比起其它地方也算不上什么优势，晋城城主既然把事做得这么隐蔽那又为什么会把位置选在距离远又没什么优势的九梁山，但如果梁城也有参与那折中选在这处也能勉强说得通。
　　九梁山虽说不远但一来二去少说也得耽搁两天。他和宋子期借着微服的名义来查璋州五城，知道的人不算多，但打他们主意的人不少。苏清竹想了想从腰间拿下一块玉佩，交代暗卫：“你们留在晋城内照应子期，九梁山那边我自己去。”
　　“是。”暗卫领命退下，带上了几个原本蹲守在别处的人。
　　苏清竹拿起桌上凉透的茶一饮而尽，也转身向外走去，那说书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个话题，好像是九阳宗与瑶山派的事，如今这两派和九州盟打得火热，说书先生又讲得绘声绘色，引来台下一片叫好声。
　　……
　　“你还在等什么？我们应该即刻出发前往上京城。”这人穿着一身劲装，说起话来咋咋呼呼的，就不如苏清竹身边的那个沉稳，还知道套身粗布麻衣把自己打扮成老百姓。
　　“不急，世人都说璋州五城贫瘠，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避之不及。当朝太子却出现在这里，有意思。”坐着的人一身黑衣还带着半张面具，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但周围的气场却是十分骇人。
　　“昂？宋子期？可是我们不是要去找傅……”
　　“怀枫，你少说话。”男人脸上的不耐连面具都遮不住。
　　“能引得当朝太子亲自来璋州，九梁山这里一定藏了天机阁都不知道的秘密。宋子期拜了苏明烟为师，那他身边的人大概是苏家的小少爷苏清竹。我们去会会他。”男人未被面具遮住的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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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上，不好了！太子殿下不见了。”暗卫们齐齐跪了一地。
　　“什么！”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掀车帘，“说清楚。”
　　“属下领命去寻殿下时只寻到了原本就跟在殿下身边的暗卫们的尸体，对了，桌案上还有这个。”为首的人拿出了小心翼翼藏在怀中的字条。
　　苏清竹赶忙展开看：想要救人，独自来九梁山东边石碑处。
　　字迹有些眼熟，但苏清竹回忆了半响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好作罢。
　　九梁山果然有古怪，这是狗急跳墙了？能知道他们行踪，还查到了宋子期的落脚点，看来这人在朝中的地位不低。只是要求他独自前去，还真是多此一举，他本来就没打算带随从。只不过他们看起来好像不是冲着宋子期来的，但是若这人真的是朝廷上的人应该知道宋子期的命比他要金贵，如果那些人拿着宋子期来要挟朝廷，岂不是事半功倍。苏清竹也是知道这点才在宋子期身边留足了人手，只是还是他们快了一步。
　　那些人为什么不直接站出来提要求，而是搞这不痛不痒的一出？这些天的重要场合都是他在出面，除非绑人的不清楚宋子期的身份。可这就和前面的推测对不上了。
　　可要是他们内部出现了矛盾，或者这就是两拨人，消息难以互通。这就说得通了。
　　“我们还要跟吗？”在这安静的竹林里显得褚怀枫跳脱的厉害。
　　“你带两个人跟着我，其余人去山上勘察。”苏清竹临走前毫无预兆得往林子的一个方向看了一眼，这两人是对九梁山感兴趣还是对他感兴趣？纱帘被放下，赶车的人从车夫换成了暗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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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闭嘴，他发现我们了。”上官白崎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领口绣着的金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两人运起轻功跟上苏清竹的马车。
　　一个大男人还要坐马车，真是娇气。
　　众人赶到九梁山时已将近日落，勘察的暗卫也刚好回来禀报，九梁山这一块算是三不管地带，有好几窝山匪，平时靠劫财为生偶尔也有杀人越货，显然不是他们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