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小店不营业》coco不要可可

14、式微（三）

　　霍祁和俞瓖在返程途中捡了个小妖精，还是根萝卜
　　用俞瓖的话说就是，这年头，食物都能成精了

　　封印饕餮的第二天清晨，某家街边的包子铺里，俞瓖正端着一碗南瓜粥，学着霍祁那不染尘世的模样喝的时候，瞥见了角落里一只猛地缩回去的绿叶子
　　“哎，老霍，看见了么，你惹来的？”
　　“俞瓖”
　　“嗯？”
　　“我很好奇，你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偏偏有张嘴”
　　“你…!”
　　霍祁又喝了一口粥“与我无关，它从咱们出北野开始，就已经跟着了”
　　“卧槽不是吧你？！你早发现了，还让这个小妖精跟我们这么久，这是还没到霍家地界，真入了霍家庄，它还不得被你们家那破结界做成菜”
　　“本性不坏”
　　俞瓖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行吧行吧，我知道你不愿意和山野精怪打交道，我去，小爷我去行了吧，什么事儿啊都是”

　　俞瓖从旁边馒头店买了几个大白馒头，拎着袋子就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
　　可怜的小妖怪拔腿就想跑，奈何个子小腿又短，灵力也不如面前这个小流氓，于是就在那个墙根，刷的把头埋在了地里，只留了头上一株草
　　俞瓖只觉得好玩，揪着那小妖怪头上的草，一把把它拎了出来
　　“哟，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个萝卜，还是个青萝卜”
　　小萝卜没办法，两只手挡在自己的脸前，半天磕磕绊绊的说出一句
　　“你…你放开我”
　　随后又补了一句
　　“我…我不找你，我…我…我就找那个哥哥…”
　　说完，似乎是觉得丢脸，又把脚拼命抬起来，想挡住自己的脸
　　“霍祁！还说跟你没关系！小萝卜都找你找到这儿来了！”
　　感觉到这个小萝卜灵力甚微，也不是什么作恶的精怪，俞瓖一手抱着它，又把馒头塞给它，看着那小萝卜拼命的用馒头挡脸，俞瓖怎么都憋不住自己大笑的欲望
　　俞瓖把小萝卜抱到霍祁面前，一边笑一边说
　　“行了行了别挡了，就你还吓不到他，说吧，找这小子干嘛啊”
　　小萝卜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极小声地开了口
　　“我…我那个…就是…想问问…你们灵力…能不能还给我…就…就一点儿…”
　　霍祁实在听不得吞吞吐吐的话语，末了还是开了口
　　“刚施了术法，旁人看不见你，有什么就说”
　　小萝卜犹豫再三，还是颤颤巍巍的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真正属于山野精怪的脸，话本里常会有这样的描述‘山中妖精修炼许久，练就一副自己最爱的好皮囊，夺人心魄，美轮美奂’，但是这些故事只存在于人们虚无的想象里
　　所有的精怪、神鬼、人魔，就一定拥有或美艳或糜烂的皮囊么
　　精怪不通世事，取山野灵气成形，仍是他们本来的样貌，入了人世之后，方才知道这人间，绚丽繁华
　　这萝卜有一副真正的山野精怪的面孔，头上有绿色的叶子，脸上的皮是青萝卜皮的质感，手脚短小，粗布麻衣
　　“我怕吓到先生…”
　　霍祁皱了皱眉
　　“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我是霍家长子，霍祁”
　　“嗯…”
　　“我看起来很可怕？”
　　听着霍祁这颇为认真发问，好不容易不笑了的俞大公子，又开始了他那‘噶噶噶’的笑声
　　霍祁被他吵得心烦，捏了捏眉心
　　“有事就说，你吓不到我，况且”霍祁顿了顿，放下捏着眉心的手，一双眼认真的看着小萝卜“况且我也没觉得你多面目可憎”
　　“唉~”俞瓖左手托着脸，笑意盈盈的开口“你这哄人的功夫，平时拿出来一半，至于其他弟子都不敢打招呼么”
　　然后俞瓖伸手点了点小萝卜的叶子，“好啦，有什么话就说吧”

　　在包子铺的肉香和过往行人的叮咚声中，小萝卜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好听
　　“如您所见，我是个萝卜精，没有名字，大家都只喊我小妖怪、小萝卜，还有…还有丑八怪什么的，我就住在北野那附近的一座山上，大概两百年前开智化作的人形，按您那边的规矩说，应该…应该是一个地方小妖”
　　“嗯，所以你跟着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就是…你们能不能把前不久拿走的灵力还给我…”
　　说着说着，小萝卜的头又低了下去
　　这下两个人都听不懂了
　　“我们何时拿过你的灵力了？”
　　“就…就…昨天…”
　　俞瓖率先反应过来，拉过霍祁低声耳语到“应该是昨天破那些个封印术法的时候，那地处污浊之中，灵力稀薄，我从附近山川大泽均调用了些，本想回去之后再叫族中精于此道的人来处理，但想来这小妖刚修炼成形，没多少灵力，于是变成这样了”
　　霍祁明白了“那你要回这灵力何用？”
　　“先…!先生莫要…！莫要担心！我…!我是！！”
　　“行行行，慢慢说，着急就着急，怎么还结巴上了，好好的一个萝卜，怎么偏偏有个嘴，是吧老霍”俞瓖调笑着朝霍祁挑了下眉
　　霍祁又叹气，俞瓖细细数过，霍祁这一早上的功夫，被他气得，已经叹了第十一口气了
　　“别理他，你接着说”
　　“是…昨日我在土里养精魂，突然附近山脉的精气开始流动，我一时没有抽身，周身灵力被抽走大半，就成了这副模样，我沿着灵力流动方向一路追赶，恰好见到二位先生完成封印准备离开，想来应该是二位先生取走了，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胆子颇大的追上来了，一路跟随我们到此？”
　　霍祁拨开俞瓖拨弄小萝卜叶子的手，悠悠的开口
　　“嗯…”
　　“若真是如此，将灵力补给你也不是不可，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三个问题”
　　“先生请说…”
　　“你为何会在设着封印的北鸣山附近居住？”
　　俞瓖挑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眼睛里的调笑添上了几分警惕
　　也不怪霍祁提防，身为除妖师一脉的霍家，掌管天下祭祀人间福祸，妖鬼精怪，虽不分大小，却有善恶。俞瓖深刻明白，背负下一任家主重任的霍祁，需要多么清晰的头脑和强大的意志，才能公正不阿地面对一切生灵
　　而对于封印世家俞瓖这一族来说，对于遍布人间各处的术法和天下术师有监管之责，像饕餮这种上古凶兽的封印之地，早告知方圆千里间山野精怪不得靠近，现世人间若是想在此处动工，须得由专人提交申请，层层确认移交祭神司，祭神司指派专门的祭司前去勘测吉凶，然后盖上世家的大印，若是可以动工的位置，则直接由人间的职司接手，若是不行，则由祭神司出面，就算现世再不满，也不能对封印进行任何破坏。
　　而负责四大凶兽镇压的，就是霍俞两家，那么这么小萝卜精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就是非常值得推敲的一件事了…
　　时隔一日，封印遮住阵眼的人还没有出现，倒是出现了一个萝卜，其中联系…难免让人心生疑虑

　　“我…我…我本不住在这里…可是原来村中的伙伴嫌我面容丑陋，便将我赶了出来，我藏在土中，并不知道自己到了何处，然后就…睡着了…”
　　“睡着了？”这一回答又给俞瓖乐的够呛
　　“嗯…”
　　霍祁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麻烦了,小萝卜在俞瓖的笑声中低头尴尬的开了口
　　“……就…就是这样…先生若是不信，我可以带先生去…去我原来的村子…”
　　“好吧…那你要回灵力，要做何用？”
　　“先生这是何意？”小萝卜有点着急了
　　“别急别急~不是不还你~”俞瓖笑够了，给小萝卜推过去一碟点心，“这个闷葫芦的意思是，左右不过二百年灵力，你再回土里多睡几觉，修炼修炼，何苦追着两个不明来路的人跑一路，灵力要不回来事小，万一我们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把你卖了吃了都不为过吧~”
　　小萝卜像这才反应过来要害怕似的，怕是只想过自己的灵力，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颤抖着声音问
　　“我…我我我…我看二位先生颇为正直…定不是那样的人！”它最后掷地有声，说的肯定
　　“那你到底要回来干嘛~”
　　“…我从化形以来，就生得颇为丑陋，那些见过凡人样貌的哥哥姐姐都说，这世间的人都有一副自己的美丽面孔，所以他们化形之后的样子都很好看…我…我不想吓到别人…我…我也想回家…”
　　“所以你修炼，来找我们要回灵力，是想换一张好模样，回家去么？”
　　“嗯…”
　　俞瓖听完了，咬着一块酥油饼，瞟着霍祁的反应
　　“可以，但是给精怪灵力，不符合族规”
　　小萝卜有点难过，低下了头
　　“但我可以帮你换一张样貌”
　　小萝卜脑袋上的叶子突然立起来了
　　“真的可以么！”
　　“嗯，灵力还要靠你自己修行，但是换一张面容这个事情是可以的，不过只能换一张最普通的脸”
　　“嗯！好！没问题！！”小萝卜的眼睛闪烁着光“谢谢先生！”
　　“不过还有第三个问题，你得和我们回霍家山庄”
　　“这…”
　　俞瓖知晓霍祁的意图，北野的事情还没有眉目，与其贸然放这个小妖走，倒不如用什么东西把它带在身边，再细细查起，于是主动帮霍祁撒谎
　　“帮精怪换脸这件事，最好要和族中长老知会一下，若以后有什么变故，也不算瞒而不报”
　　“…”趁着小萝卜一时反应不过来，俞瓖又添了一把火
　　“怎么的~你这小妖，忍心看他帮了你，然后被族中长老责罚？带你回去是向长老们做个保证，不是为别的，之后你想留想走，我们不会干涉。不过呀~”俞瓖喝了口茶“不过好不容易能去一趟霍家，那里可是适合养精修炼的宝地，先去看看，再决定去留也不迟~”
　　俞瓖说完，看了眼低头思考的萝卜，又转头朝霍祁挑了下眉
　　“那…那…我尽量不给你们添麻烦…”
　　“吃吧，吃完了,咱们回霍家山庄”

　　三日后，霍祁一行人回到霍家，前去拜见天同长老
　　从进入庄门那一刹，‘大师兄带了个萝卜精回来’这句话就在各山门间传了个遍，一众长老掐着胡子警诫自己的弟子‘不可问，不得说’
　　尽管霍祁在山下为小萝卜换了张最普通的外貌，却还是被一众弟子从庄门围观到了劝谨堂
　　霍祁习惯了，俞瓖不在意，小萝卜不行啊，抓着俞瓖的外袍衣袖，拼命往后躲，一路磕磕绊绊地去见天同长老
　　见到天同长老之后，小萝卜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边抖边哭着说是自己求着霍祁为她换脸的，请长老不要责罚霍祁和俞瓖
　　小萝卜这一跪，把其余三个人都吓懵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萝卜竟自己哭上了
　　若不是知道这萝卜本就是半个傻的，俞瓖真的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带回来一个绿皮绿心小绿茶了
　　要说这原因，就不得不提一提罪魁祸首，俞大少爷。
　　留下这小萝卜，一来可以查清北鸣山一事，另一方面这无聊的日子能多点乐趣，俞瓖一路上都在给小萝卜灌输霍家是一个多么风景秀丽的养气之地，同时又和她说要是她离开了，各位长老会因此事把霍祁罚的多惨，甚至可能做成萝卜丁
　　小萝卜害怕了，霍祁给了她一张常人的脸，对她来说就是恩人，所以一路战战兢兢地想着如何解释霍祁为自己换脸之事，想来想去就回了霍家庄，看到天同长老那严肃的表情的瞬间，脑子里只剩下了‘做成萝卜丁’这五个字，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萝卜声音本就好听，这一哭，把外面偷听的弟子们心疼坏了，纷纷抱着狮子护幼崽的心态，声势浩大的进来了，给天同长老气得够呛
　　“好啦！都别吵了！！！各山门都是怎么管教的！都是谁的弟子！回你们自己师傅那儿去！！！！”
　　吵闹声不停
　　“没责罚！没言重！！没欺负！！行了吧！！！”
　　说完天同的胡子因为生气被吹起来飘得一道一道的，俞瓖憋着笑，霍祁实在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天同长老拂袖哼了一声，朝着小萝卜吼道
　　“行了！别哭了！左右不过为一个精怪换了外貌而已，既然已经上报长老会，我不会因此责罚霍祁的，别哭了！！”
　　小萝卜不哭了，抽抽噎噎的，也不敢抬头
　　整个霍家山庄最德高望重的天同长老，清正言行，掌管众山门弟子德行，只收了五个弟子，一个是现任霍家掌门，霍祁生父，霍与，一个是现火凰阁军师伽耶先生，一位是枢同长老长子、与霍祁并称天之骄子的表哥，薄言非，然后便是霍祁以及正准备拜入门下的俞瓖了
　　没收过女弟子、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的天同长老，正在思考要不要摆出平时的脸色，但是看那一众不打算离去的山门弟子，又无奈的背过身去
　　“霍祁，你带回来的人，你自己去说”
　　得，向来泰山崩于前面色不改的霍公子，在自己的尊师面前，失态了
　　霍祁愣了好久也没答话，天同长老又飘出一句“快去”
　　我们这位霍大公子像是终于意识回笼了，脸上挂了个粲然的微笑
　　“师尊，俞师弟刚刚拜入门下，不如把这个重责大任交由他”
　　霍祁微笑着，朝着俞瓖瞟了一眼，这一笑，满院梅花失色，堂内弟子们不知是谁惊呼‘我是不是瞎了，大师兄刚才是笑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用极小的声音、颤巍巍的回‘哎呦喂…可闭嘴吧祖宗！那哪是笑，那是要灭了俞公子的九霄！’
　　俞瓖正双手搭在脑后，盯着一片无意间飘入堂内的梅花，听见霍祁念自己的名字，才慢悠悠的转过头，如果此时俞瓖的内心能被写成文字的话,那估计就是一句话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过谁特么要死在食人花底下！！还是个公的！！’
　　咽了口吐沫，憨笑着朝天同施了一礼，“天…!啊，不对!师尊！弟子来吧！”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又看向霍祁，那瘆人的微笑收起来了，俞瓖仿佛听见了九霄入鞘的声音
　　天同沉稳的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俞瓖走到还在抽抽嗒嗒的小萝卜面前，蹲下身，不知道和她说了些什么，小萝卜再抬头，已经不再掉眼泪了
　　一双眼睛挂着泪珠，轻轻的问俞瓖“真的？”
　　“嗯，真的，那你还哭么？”俞瓖声音很轻很柔，面前的这个小妖怪，虽然已经修炼了两百年，但是两百年的时间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漫长无聊岁月中的弹指一瞬。
　　俞瓖犹然记得，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领着他去击杀一只大妖，是一头千年的鹿精，却被一个心怀不轨的老道士抢了先，最后那老道士想用鹿精的内丹延续自己所剩无多的寿命，最后却爆体而亡了
　　俞瓖生父告诉他，凡人追求永恒的生命延续，但是拥有这一点的精怪，却真的这样想么，在那漫长、孤寂、空留一人的冰冷时间里，等待着永远不会到来的死亡，所以精怪百年化形，千年开智，却万年无一。

　　面对这两百年的小萝卜，俞瓖懂得，此时此刻，和她讲道理是没用的，只能哄。
　　小萝卜不哭了，只是糯糯地盯着俞瓖问‘真的么’
　　“不信的话，要和我一起拉勾勾么”，说着，俞瓖伸出自己的右手小指，小萝卜犹豫了一会，缓缓的把自己的右手小指勾了上去“那…那就说定了…我…我听人说什么…一言九鼎,大概就是很重的意思，你既然应下了我，就不能反悔的！”
　　俞瓖又笑了，笑的开心，笑的真心，院里梅树上刚停留不久的莺雀扑腾着飞走了，空留下满腹疑问的各山门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