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鸽啊鸽

1、第一章

　　“哎，故哥，昨儿个晚上和华子玩儿得怎么样啊，是不是很激烈？”
　　“滚开啊。”傅文故笑骂着，一脚踢开周肃，抬手指着哄闹的几人：“别再给我搞事了啊，小心被你们嫂子听到，我剥了你们的皮。”
　　周肃不怕死的继续叫嚷：“敢做不敢和嫂子说啊，你看看你脖子上的那个东西，嫂子又不是傻的，我们不说他也能自己看得出来好吗？”
　　傅文故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看着周肃趴在桌子上笑得直不起腰的样子，随即反应过来周肃是在诓他，忍不住又给了周肃一脚：“再笑牙就掉了。”
　　陈裴闷声喝了一口酒，眼睛有点红，他重重将杯子砸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大的“碰”！将众人都吓了一跳。
　　“老陈怎么了？”傅文故挑眉，“发这么大的火气，谁惹着你了？”
　　陈裴站起身：“去上厕所。”话音未落陈裴就抬脚走了出去，那怒气冲冲如同吃了几十斤火药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去上厕所的，更像是去炸厕所的。
　　包间的门是虚掩着的，陈裴一拉开门，就和余豫撞了个正着。
　　余豫脸色苍白，唇紧咬着，手也握得死紧，看样子是来了很久了。
　　两人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都是一愣，陈裴一句“嫂子”还没叫出口，余豫已经忙不迭转身走了，那背影怎么看怎么像落荒而逃，陈裴关了门就上前追，前后不过五秒，所以包间里的人都没看清外面发生了什么。
　　周肃还在笑：“看看老陈这火急火燎的样子，谁知道是去厕所干什么的。”
　　余豫跑得快，但在过马路等红灯的时候还是被陈裴追上给拉住了。
　　余豫嘴角勉强扯出了一个笑，转回身尽量保持着平静的语气，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陈裴一时哑然。
　　没怎么，就是看见你跑了，下意识就追了。
　　陈裴不知道说什么好，低头找话时眼光落到自己还拉着余豫胳膊的手上，脸一红急忙放开。
　　余豫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眼看着绿灯要亮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我突然想起来公司还有事情没做完，你帮我和文故说一声，今天这场聚会我就不去了。对了，记得盯着他别让他多喝酒，他肠胃不太好。”
　　陈裴看着余豫，他能确定刚刚他们在包间里说的话余豫一定全都听见了，但是为什么余豫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没有生气，没有愤怒，甚至都没有悲伤，还能让他帮忙盯着傅文故，别让他喝酒。
　　“嫂子，我……”
　　余豫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傅文故的电话。
　　余豫对陈裴摇摇头，示意他别说话，然后点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边：“喂？”
　　“媳妇儿，你怎么还没来啊，我好想你。”
　　手机那边是傅文故故意放低声音的撒娇声，低沉而慵懒，撩人心弦。
　　余豫不知怎么，眼眶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呢，公司出了点事，我还在处理，来不了了。”
　　“昂……来不了吗？”傅文故语气中是浓浓的失望，其中夹还杂着些许的委屈。
　　余豫转身走到路灯下，背对着陈裴，抬手揉了揉自己发红发酸的眼眶，也用带着撒娇的语气道：“我也想你了，但没办法啊。”
　　傅文故有些蛮横：“我是老板，我说了算，别管什么事了，现在都八点了，明天再做也行啊，今天好不容易周日。”
　　余豫软着声音哄他：“别闹了好不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可是我想见你。”
　　“我也想，你今晚早些回来，我在家等你，听话啦。我知道，嗯，排骨汤是吧，我做好了等你回来，好，还有皮蛋瘦肉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我等你。”余豫顿了顿，低声乞求道：“一定要早点回来。”
　　挂断电话，余豫回头朝陈裴点点头：“那我先走了，尽兴啊。”说完不等陈裴说话，余豫踩着绿灯的尾巴跑过了马路，抬手招了一辆车坐进去，顷刻就间就融进了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海。
　　余豫坐在后座上，终于没忍住哭了出来。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余豫用手背死死的抵住唇，把哭泣声压在喉咙里，变成了破碎的哽咽，如隆冬深巷里呼呼而吹的冷风，如何听都是凄凉。
　　余豫的耳朵其实并不是完全听不见，只是在别人耳中正常的音量，在他耳里都被放小了几十倍而已，就像是清醒与瞌睡的两个人一起听听力，清醒的人听的很清楚，但瞌睡的人听到的却是隐隐约约的并不真切，更像是幻觉。
　　余豫的耳朵就是如此，带上助听器后，那些隐隐约约的声音都变得清晰起来。但此刻余豫恨不得自己是真的聋了，带上助听器也什么都听不见的那种，哪怕永远身处无边的寂静中他也愿意。只要不要再让他听到那些话，那些让他心疼得恨不得一刀解脱了自己的话，只要不让他听到，干什么都好。
　　但就是听见了，清清楚楚的全部都听见了。
　　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话了！
　　每次都装傻，每次都装作不知道，余豫本来以为自己听了那么多次，总有一天会习惯的，可是没有，没听一次，他的心就更疼一分。
　　不是没有过质问的，当时傅文故是怎么说的来着？
　　傅文故说的是：“你在瞎想什么，我和宁华只是好哥们，哎呀媳妇，你能不能不要听风就是雨的，你就不能相信我吗？”
　　是了，是兄弟，上床上了不止一次的兄弟。
　　他信了，信了这种兄弟情，怕傅文故不高兴，所以他信了。
　　傅文故啊傅文故，我是喜欢你，可你也别总三番两次的把我当成傻子啊。
　　余豫知道现在在傅文故和他那帮朋友的眼里，他这个“嫂子”挂的只是虚名，宁华才是正室，傅文故和宁华才是最般配的一对，而他余豫，不过是一个鸠占鹊巢的第三者。
　　可是能怎么办呢，他放不开傅文故，哪怕他清楚的知道傅文故对他的感情不是喜欢，但他就是放不开傅文故，那是他在深渊中照进他心底最明亮，最温暖的光，他怎么放的下。
　　大概这就是犯贱吧。
　　余豫想。
　　余豫和傅文故还有傅文故的几个朋友，在大四的时候一起合伙开了公司，如今八年过去，公司运转越来越好，余豫和傅文故也不再挤着以前的小破公寓，一起搬到了一个高档的小区。
　　只是再高档的小区，一个人住着，也再没了两个人挤着一个破公寓时的温暖与欢欣。
　　开门进屋，余豫脱下鞋子赤脚站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要做什么来着？
　　余豫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抬手一拍脑袋，想起来了，是要给傅文故做排骨汤和皮蛋瘦肉粥来着。
　　十点。
　　十二点。
　　一点。
　　做好的排骨汤和皮蛋瘦肉粥早就冷掉了。余豫坐在沙发上，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看：现在是北京时间一点二十五分。
　　余豫苦笑了一声。
　　早该知道的。
　　将排骨汤和皮蛋瘦肉粥倒掉，余豫简单的擦了下脸，摘下助听器关了灯爬上床，打开床头灯侧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
　　两点十五分，余豫将睡不睡间感觉到身后的床陷进去了，他身体一僵，随即有人从后面抱住了他，紧接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酒气。
　　余豫被傅文故翻过身来，他乖顺的任由傅文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放松身体抱紧了傅文故。在看到傅文故肩头被人咬出来的牙印时，余豫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那些话。
　　“昨儿个晚上和华子玩儿得怎么样啊？”
　　“是不是很刺激啊？”
　　“敢做不敢和嫂子说啊。”
　　余豫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的又掉了下来。
　　傅文故看见余豫的眼泪，加上酒精刺激，更兴奋了，于是也粗鲁了。
　　事后傅文故自己睡得香，余豫一个人待在浴室里，淋着冷水。
　　好恶心啊。
　　余豫好恶心这样的自己。
　　他觉得现在用两个字来形容自己最合适，一个是婊，另一个就是贱。
　　明知道傅文故喜欢上了别人，和别人上了床，他却还是心甘情愿的被傅文故上，如同圣母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作什么都不在意，这不是贱和婊是什么。
　　冰冷的水珠打在身上，冷得余豫全身发抖，但他分不清是因为原因发抖，是身冷，还是心冷？
　　水大得余豫睁不开眼睛，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了他和傅文故初见的那年。
　　八岁的小余豫兴冲冲的把自己画的妈妈给余静看，期待着余静的夸奖。但余静看着这幅画却莫名的发了脾气，一把撕了画然后狠狠地给了小余豫两个耳光，把他赶出了门。
　　小余豫坐在门口哭，哭得余静心烦，隔着门大声吼着让他滚远点。小余豫犹豫着起身“滚”远了，他实在不敢烦余静，按照他的经验，最多不过两三个小时，余静就会消气了，到时候他自然能回家，再继续坐在门口哭，只会让事情更糟糕。
　　天空下着大雨，小余豫漫无目的地在小区里到处乱走。水珠砸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衣服全部打湿，冷得他牙齿直打颤，雨水大得他睁不开眼睛。
　　一个不小心，小余豫摔在了地上，膝盖上传来一阵疼——大概是磕到什么地方破了皮。小余豫无助的抱住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低声哽咽。
　　头顶的雨突然停了，小余豫抬头，发现不是雨停了，而是有人用伞帮他遮住了他头顶的雨。
　　为他撑伞的人看起来也是个和他一样，不过八九岁的小男孩，眉毛深深皱着，神情有些不耐烦，余豫不知怎么的，有点怕他。
　　“喂！和你说话呢，聋子吗，理都不理人有没有点礼貌啊？”小男孩嘟嘟囔囔蹲在余豫跟前，嘴巴叨叨个不停，怎么看怎么凶神恶煞。虽然这个词用在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身上不太合适，但在小余豫看来，面前这小男孩真的很凶神恶煞。
　　小余豫缩了缩脖子，助听器在家里没有带出来，他听不见少年在说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少年现在的脾气很不好，于是他下意识小声道歉：“对，对不起，我听不见你说什么。”说完以后，他把自己缩得更小了。
　　小男孩一愣，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还真是聋子啊。”
　　余豫抬手抹去镜面上的水汽，看着自己的耳朵，心道，如果我真的是个什么也听不见的聋子就好了。
　　可惜不是呢。
　　余豫自嘲的笑了笑，他蹲下身无力地抱住自己，就这样一个人缩在浴室的角落里，一直待到早晨。
　　傅文故醒来的时候头还有点疼，但这并不妨碍他轻车熟路地摸进厨房抱着正在做菜的余豫揩油。
　　余豫拿他没有办法，只轻声道：“好了别闹了。”
　　傅文故不听，余豫嘴角弯了弯，都任了。
　　他想，其实就这样也挺好的，傅文故还能回家，还能跟他撒娇。只要不分手，怎样都是好的。毕竟这是他光啊，虽然没有以前明亮了，虽然已经变得微弱了，但是再微弱，也比失去了好啊。
　　做饭时，傅文故抱着余豫腻歪了一阵，本来心情挺好，但一上饭桌，傅文故的脸就有点臭了。
　　“我不是说了我想吃皮蛋瘦肉粥和排骨汤吗，你怎么没做啊？”
　　余豫倒牛奶的动作一顿，他默默地看着傅文故，然后叹了口气，轻声哄他：“昨晚忙太晚太累了，就忘了，别生气好不好，我今天晚上给你做。”
　　傅文故不满地哼哼唧唧：“算了不用了，今晚要和华子去见客户，以后再说吧。”
　　余豫垂下眼睑，沉默了。
　　半晌后余豫问道：“文故，我们多久没有一起吃晚饭了？”你，多久没按时回家了？
　　傅文故咬着筷子认真思考：“也没多久吧，不是前两天才一起吃过？”
　　这回余豫是真的沉默了，早饭只吃了两口就进了卧室，坐在床上发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起身出来收拾餐具，然后跟着傅文故一起出门，坐他的车去公司，全程一言不发。
　　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绿灯的时候，傅文故终于察觉到了余豫的不对劲，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转过头看着坐在后座上闭目的余豫，轻声道：“余豫？”
　　余豫的睫毛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傅文故小心翼翼带些委屈的道：“为什么不和我说话，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余豫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他是真的拿傅文故没有办法。
　　他睁开眼看着傅文故：“你做了什么让我生气？”
　　傅文故被这样看着，莫名心虚了一下，弱弱的把头转了回去：“你从刚刚到现在得有半个小时没和我说话了。”
　　余豫疲惫的抬手揉揉眉心：“我只是昨天晚上没睡好，有点累不想说话而已。”
　　傅文故又回过头来：“真的？”
　　余豫点点头。
　　傅文故看余豫神色憔悴，人也没精神，难得有些不安的担心，懊恼在家里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余豫不舒服：“你看起来不是很好的样子，是不是生病了？”
　　余豫有气无力的道：“没有，就是累，你好好开车吧。”
　　真的只是累，人累心也累而已。
　　傅文故看着他，直到余豫出声提醒他：“绿灯了。”傅文故才把头转了回去。
　　“对了，这周六我爷爷生日，他最近一直跟我念叨你，说他可想你了，让我一定准时带你去。”
　　余豫看向窗外：“嗯。”
　　到公司停车场的时候，傅文故还心心念念着要给余豫找点感冒药，毕竟余豫看起来精神真的不太好。但一出电梯，傅文故和余豫就刚好遇见了宁华。
　　宁华：“文故，嫂子。”
　　余豫礼节性地颔首微笑。
　　傅文故自然而然的抬手揉了揉宁华的头：“早啊，华子。”
　　宁华习惯性的蹭了一下，然后打了一个惊天的喷嚏。
　　傅文故脸色立马就变了，放在宁华头上的手改贴在了宁华的额头上：“是不是感冒发烧了？”
　　宁华很是无辜：“不知道。”
　　傅文故放下手，眉头深皱：“好像是有点烫。”
　　余豫看着这两人，鼻头酸酸的，没忍住也打了个喷嚏。
　　宁华转过头看他：“嫂子是不是也感冒了？”
　　傅文故：“哦，他就是太累了。”
　　余豫很想笑，可他笑不出来。想哭，可是心只麻木的疼，泪流不出来。
　　他清清喉咙，对着宁华摇摇头：“对，我没事，只是太累了而已。”说完就绕过了傅文故和宁华，挺直背脊头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进了办公室把门关上，余豫才踉跄两下，弯下腰蹲在地上，抬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我真是越来越贱，越来越圣母了。余豫想。
　　余豫这一早上都浑浑噩噩的，中午也没去吃饭，趴在桌子上睡觉，结果睡得头重脚轻，眼睛越睡越涩。终于余豫起身，想给自己泡杯茶，结果发现办公室里的饮水机没水了，只能去公司共用的茶水间。
　　“余副怎么了，看起来这么憔悴？”
　　余豫拿着水杯路过员工办公室的时候，刘艺也正拿着水杯出来，看见余豫神情憔悴，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担心。
　　余豫微微一笑：“没事，刚睡醒，所以看起来没有精神气而已。”
　　刘艺将信将疑：“余副啊，现在换季了，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别生病了。”
　　余豫点点头：“好，我会的，多谢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