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归》公子旭

10、酥饼战败

　　月高风急的夜里，林言正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女子，生得圆润明媚，她抱着一只狐狸坐在高高的树枝上荡秋千，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便回首对他笑眯眯地说，我爱你。
　　他心中似乎有一头小鹿在狂奔，扑通扑通，要朝石头上撞，要往溪水里跳，要在最高的山上喊叫。
　　他走过去想执起那女子的手，可她却突然掀起自己朱红的长裙，自鲜血淋漓的小腿上割下一片肉来，递到他的嘴边，笑得眉眼弯弯，我请你吃药呀。
　　那片肉泛着些微的金光，闻起来有馥郁的木香，引诱着他吞吃入腹。
　　林言正自梦中惊醒，被风吹开的窗子外，冷月高悬，桃花开得正好。
　　满室清辉中，他只觉得自己胸口闷得不行，恨不能狠狠地耍两下剑，将那满树的桃花摇下来，狠狠践踏，让它们都零落到尘土中才好。
　　十日前，他对夏家医馆的阿棠姑娘允诺，绝不将她的秘密透露出去，却不知为何心中总是不安，时不时梦见她。
　　一夜无眠到天明，林言正利索地收拾好自己，去夏家医馆看望妹妹林言儿。
　　林言儿身上发生这等奇事，林家人并不敢宣扬，只对外人说，回城时一路颠簸，马发了狂，将车上的林言儿甩了出去，弄得一身的伤。
　　女孩子家身上有伤终归不好，所以送去夏神医处治疗。
　　可街头巷尾谁不议论，林家出城前和夏仲新的一场喧闹有目共睹，夏神医之名传出来，瘟疫结束了，林家又巴巴地将女儿送去治伤，好不要脸。
　　又有不同的声音，林家姑娘与夏神医自小青梅竹马，庚帖都是交换过的，此事不过是一段小小插曲。
　　还有人为阿棠鸣不平，可怜阿棠姑娘生死不弃，却到底是没有过过明路的，说不定还是要败在林家姑娘手中。
　　有个贼眉鼠目的尤其嘴臭，那个阿棠姑娘来历不明，死皮赖脸地赖在夏家医馆白吃白喝，不就是看上了夏神医，说不定都已经......怎么会跑路？
　　和他同来的汉子嘿嘿笑道，夏神医牛气，两个女子都生得花容月貌，他正是享齐人之福啊。
　　......
　　林言正在点心铺子前等新出炉的酥饼，预备给妹妹捎去，却听到这一场闲话，心中一时更是烦闷。要反驳，却不知该反驳哪个，想出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默然离去。
　　却见一个青衫的姑娘自街角一闪而过，那枯瘦的背影，自是阿棠无疑了，却不知她有没有听这一场，会不会有一点点伤心？
　　被自己没来由想法吓了一大跳的林少爷一下子将路都走岔了，又转回身去买了一大包酥饼点心并蜜饯等，这才一步一踌躇地往夏家医馆去。
　　林言儿在夏家医馆一呆十数日，与惯常的病人别无二致，脸是白的，血是红的，身体柔软馨香，唯一不同的便是胸口那生机勃勃的树枝。
　　夏仲新一筹莫展，他枉有神医之名，却并无神医之实，治好瘟疫全然是个意外，面对林言儿这样稀奇的病人，他连翻找医书这样的无用之举都做不出来，这样奇怪的病症他束手无策，这一回亦不会有阿棠这样的天降神兵来帮他了。
　　所幸林言儿并不怪他，她只是在夏仲新给她检视伤口，敷药时温柔地看着他，温热的吐息时时地萦绕在他的耳边，“仲新哥哥，生死有命，言儿能这样看着你，伴着你，就算会死也没什么的。”
　　这样的话说多了，夏仲新总是能听进去的，他握着林言儿的手，笑得耐心温柔，“我是大夫，我不会放弃的。言儿，别怕！”
　　林言儿心口的树枝抽出了一瓣新叶，紧密地蜷缩着，却在这一刻缓缓绽开，落在雪白的□□上，浅浅一抹。
　　落在夏仲新的眼中，却像三月春盛，花开柳绿，无尽春景，美不胜收。
　　阿棠于此时进来，看见的便是旖旎一幕，美貌柔弱的女子，俊逸温柔的男子，女子衣衫半褪，露出雪白的肩颈，他们执手相看，眼中说不尽的缱绻深情。
　　阿棠原本听小狸的话，准备尽量不让林言儿和夏仲新两人的单独相处，所以即使这会儿是看诊的时候，也兴冲冲地买了夏仲新爱吃的酥饼，预备借这由头让他们二人速速分开，谁料竟见到这样的画面。
　　她于是温顺地朝着两人笑一笑，“吃些酥饼歇一歇罢。”
　　说完又装作委屈的模样，“我今日去买酥饼，天未亮便去排队了，真冷。”她将酥饼送到夏仲新面前，“这是第一锅呢，我都没舍得吃。”
　　这是小狸教的，他说在山上看见一个女子这样和她的情郎说话，那个情郎感动得一把拥住了女子，赌咒发誓，将来一定待她好。
　　小狸于是和她商量定，林言儿柔弱可怜，她一定要更加温柔可怜对夏仲新还好，这样才不会被抢走心爱的人。
　　可这会儿，情状却全然不是如此，林言儿闻言笑了，惊喜又感动，“多谢阿棠姑娘了，原是我在这里打扰，却要阿棠姑娘这样看顾我。”
　　她接过夏仲新手中的酥饼，捧在心口，似是突然地意乱情迷，不顾阿棠还在一边，便靠在夏仲新怀中，满足地喟叹，“仲新哥哥，谢谢你还记得我最爱吃夏家的酥饼。”
　　温香软玉满怀，夏仲新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只好不安地看着一边的阿棠，看她三分惊，三分疑，三分委屈，一张小脸上表情捉摸不定，他于是歉意地笑一笑，“阿棠，以后不用去买了，小心冻着。”
　　听见这话，隐在夏仲新衣襟下的美目登时变了模样，怨毒的眼光在长睫下闪了又闪，樱桃口中吐出的话却仍然是温软，“是啊，太麻烦阿棠妹妹了。”手里的酥饼被她捏得稀碎，这个笨女人以为可以和自己抗衡吗？
　　阿棠气闷地在园中给花浇水，给夏仲新买的酥饼白便宜了林言儿，自己一口都没吃上，原本是想让两人分开的，谁料反而激起两人叙旧之心，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可惜了那酥脆香甜的饼了。
　　阿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虽是个吸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就能活的精怪，可是人间好滋味也要尝尝啊，真是可惜又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