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像他吗？》忘川流云

2、药

　　指尖按亮窗边的小夜灯，憨态可掬的鸭子散发着黄色的暖光，床上安静的面容被模糊照亮，嘴角还带着甜甜的笑意。

　　顾深抿着苍白的唇，伸手想要摸一摸那翘起来的嘴角，想了想把手放在嘴边哈了一口气双手轻轻搓了搓，那人却翻了个身抱着被子睡得香甜。

　　交握的双手一顿，最后还是放了下来，身体慢慢往前倾伏在床沿，望着那人不远处模糊的轮廓。

　　脑子里一直冒出消极的想法，磨得他的每一根神经发疼，也让他分外清醒。

　　似乎每个人都喜欢笑着的人，好像如果你想要得到别人的喜欢就必须要笑。

　　小时候母亲是这样跟他顾深说的，老师是这么跟他说的，同桌，同学，甚至是不认识的陌生人，都用温柔的口吻劝他笑，还要笑得阳光开朗装作一副开心的样子。

　　顾深知道他们都没有恶意，可是这些期待慢慢就变成了负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只有魏成不一样，小时候的魏成比现在还要活泼可爱，笑起来就能轻易融化别人的心。

　　小时候躲在角落的顾深特别羡慕他，直到有一天魏成牵着他脏兮兮的小手，黑白分明的眼睛格外认真地告诉顾深：

　　“如果你不喜欢，可以不笑的。”

　　那种担忧又直白的眼神像是把他整个人看透，但是最后……

　　果然是没有人喜欢他这样的人吗？

　　真没用……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就愈演愈烈，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不管怎么擦还是打湿了床单。

　　顾深把脸埋在掌心里，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半晌他抬起头，努力地弯起嘴角。

　　脑子里一直响着，“没用的，你怎么笑都没用的……”

　　顾深闭了闭眼，轻轻起身回到书房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胃药撒了一地，他眼神淡漠地扫了一眼，从抽屉里面翻出另外一瓶药倒出两粒咽下去。

　　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等药效发作，却不敢睡过去。

　　黑暗中顾深呼吸越发急促，长腿微微蜷起，手臂横在上腹胃慢慢疼了起来，火烧一般一直烧到心口，一阵一阵心慌让他浑身难受。

　　那种药的副作用让他烦躁又无奈，等疼痛渐渐缓下去，他撑起身走进卫生间，打开头顶的灯，靠在水池边缘。

　　对着镜子里破碎又苍白的自己，慢慢弯起嘴角，一点一点扩大笑容。

　　和从前天真以为笑了就能得到喜欢一样，惶恐又期待地练习着灿烂的笑容。

　　……

　　天蒙蒙亮，魏成习惯性地往旁边伸手摸去，却只摸到冰凉的床单，他猛地睁开眼。

　　下一秒房门就被打开了，顾深上前摸了摸他的脸，语气轻柔道：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魏成摇了摇头伸手环住顾深的腰，把自己塞进顾深怀里，丝丝缕缕的头疼慢慢找上门，魏成苦着一张脸，含糊地说：

　　“昨天我不会是喝多了吧？”

　　靠了好一会，只觉得顾深身上磕得厉害，魏成又收紧了手臂，抬起头不满地嘟囔道：

　　“你又瘦了。”

　　顾深亲了亲他的额头，压低嗓音附在他耳边说：

　　“没有，只是最近太忙了。”

　　魏成突然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细长的手指掐上了顾深的脸，根本掐不起来。

　　魏成佯装生气地说，“还说没有。”

　　带有水雾的双眸还留有睡意，迷迷糊糊地瞪着他，毫无威慑力，顾深只觉得可爱。

　　魏成松开手，指尖抚上他的眼睑，心疼地看着眼底的青黑，顾深不着痕迹地颤了一下，下意识盯着那微张的唇，努力挤出一点微笑。

　　就在顾深以为又要说出伤人的话时，魏成却皱着眉说：

　　“我昨晚是不是打扰到你休息了？你睡多久？”

　　像是很苦恼的样子，又很快开心起来，凑上去吻住顾深，吻得顾深晕晕乎乎的。

　　刚想夺回主权，魏成又坏心眼地停下了动作，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补偿。”

　　然后很破坏气氛地打了个哈欠，“今天是周末，陪我再睡一会。”

　　顾深僵硬地笑了笑，应声好就钻进被窝里，看着魏成又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熟练地往他怀里靠，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探向他的上腹。

　　魏成闭着眼还在一边嘀咕，“待会起来要记得吃早餐……”

　　顾深慢慢被温暖包围，沉入梦里，梦里一个骑着单车的少年对着他笑，微微汗湿的头发的风中飘扬，车后座的人环住他的腰，侧过一张笑脸，是少年的魏成。

　　梦境一转，他迈进一片死寂的屋子里，疼爱他的舅妈歪倒在沙发上，嘴角源源不断地流着血。

　　厨房门半掩着噼里啪啦地响起奇怪的声响，蓦地冒出火舌，地上的“水渍”引着熊熊大火向他扑来。

　　漂亮的火焰映在他失去神采的眸子里，被遗忘的回忆向他扑过来，他拼命拉着舅妈跑出去，平时会温柔对他笑的舅妈浑身冰凉。

　　他连拖带拽把舅妈带出去，在烟雾缭绕中一时脱力，舅妈就摔到了地上。

　　平日里总是温柔慈爱的眼睁着，目眦尽裂，像是在表示对他的不满。

　　汹涌而来的记忆随着火势蔓延愈演愈烈，他眼睁睁看着屋子被火吞噬，像是熟悉的情景再现。

　　记忆深处也有这样的的一场火灾带走了他遗忘的父母，他遗忘的温暖的家。

　　幼时的他在车后座无助地哭喊着，被舅舅揽进怀里。

　　一旁的舅妈轻轻覆着他的眼，声线颤抖却还是温柔地跟他说，

　　“不要怕哦，舅舅舅妈……会一直在你身边的。”说完却忍不住哽咽。

　　顾深只觉得头痛欲裂，两场火灾在来回切换着，隐约还能听到呼救声，最后定格在舅妈睁着的一双眼。

　　他狠狠摁进刺痛的胃，冷汗不断地流，脑子里一遍一遍地响着

　　“都是你害死他们的，都是你害死他们的，都是你害死他们的……”

　　有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绵延不断的噩梦却没有终止。

　　眼前的魏成弯起了好看的眉眼，阳光在他身上描摹出细腻的轮廓。

　　只是魏成神色却越来越奇怪，惊恐地往他身后看去。

　　他沿着魏成的视线望去，熊熊的大火像是恶魔一般向他们扑来。

　　正要挣脱开魏成紧紧握着的手，魏成却背着火紧紧地抱住他。

　　顾深眼睁睁地看着火向魏成烧去，猛地惊醒，低头就看见魏成抱着他。

　　他猛地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魏成抬起头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忧，“你又做噩梦了……”

　　顾深不敢看他，睫毛不安地颤了颤，魏成闷闷地说了一句，“你还是不肯跟我说吗？”

　　闻言心尖一疼，胃也跟着凑热闹。

　　魏成很快就换了轻松的语气，“没关系的我会等你到想说的时候的”，嘴角慢慢翘了起来，

　　“快起来尝尝我亲手做的早餐。”

　　顾深眸色暗了暗，看着魏成走出了房间，消失在视线里。

　　太阳穴跳着疼，深呼吸着按着额角，不受控制地想，

　　“他会不会很讨厌这样的我？”

　　“我怎么这么懦弱？”

　　“怎么又惹他不开心了，我真没用……一点也不像他喜欢的那个人……”

　　想着想着又习惯性地努力弯起嘴角。

　　嘴角挂着笑，可是他却觉得很难过，特别难过。

　　同时也清醒地认识到他又该吃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