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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奇怪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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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愧很快被好奇心所替代。
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哥?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而且浑身湿哒哒的,像个落汤鸡。
和我哥有交集的人,大部分我都认识,但这个人我从未见过。
敏锐的直觉告诉我,他和我哥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他们之间的气氛很微妙,谁也不开口,就这样看着对方。我并不了解他,不能给予评论;但我哥的举动很奇怪,一改往常漫不经心的姿态,走路都有点僵直。
明明有9个大活人聚在客厅,却没有说话声,好像各自心怀鬼胎,偷偷盘算着什么。外面的雨声小了很多,雷声从撕破状态转变为滚滚的闷响,不再令人感到害怕,瞬间安静了许多。
空气中弥散这尴尬。
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脚步声渐渐变小,变成“蹬蹬蹬”的踩楼梯声,最后是“砰”的关门声。想也不用想,刚才跑上去的一定是我哥,被这么一个人盯着,换谁都尴尬得受不了。
令我在意的是,我哥的脚步声,很急促,很慌乱,竟然还是用跑的。我平时就是个很细心的人,喜欢观察别人,更不用说这个在一起生活了17年的老哥。或许你不会记得你爱的人最喜欢的事物,最讨厌的东西,生活习惯,说话语气,很多与他或她美好的回忆会随时间变得模糊;对恨之入骨的人却记得清清楚楚,每个片段都记忆犹新,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哥走路像瞄一样,脚步声很轻很轻,只有在完全寂静的情况下认真听才能察觉。走路做事非常从容,慢条斯理,不紧不慢,懒洋洋的,病恹恹的,能用走的不会用跑的,除非在特殊情况。
嗯…特殊情况……
“诶,你哥这人真是,不懂礼貌……小悦,你认识他么”
老妈打断了我的思绪,尴尬的气氛被这句话一扫而空,陆陆续续地有了说话声,我装作思考的样子,没有立马回答她。觉着无聊了,大伯,三叔,爷爷和我爸打算去麻将馆打麻将。很快客厅里只剩四人:我,老妈,奶奶和“客人”,瞬间觉得清凉很多。
手电的光依旧打在“客人”身上,我装作在思考,其实在揣摩他的表情。我注意到,或许是在我哥跑走后,他给人的感觉完全变了,之前冷冽的气场不复存在。没有大幅度动作,低着头,眼睛完完全全被刘海遮盖,好像是在看着他自己的脚,嘴角微微向下撇。
这个表情见过:有一次表妹来玩,看到我在疯狂地抄寒假作业 ,左手抄英语,右手抄数学,头不停地左右摆动,马上要炸掉一样。她很想帮我,却不知道能做什么,于是就去客厅小心翼翼地端了一杯热茶,缓缓地走到我身边,谁知她一个踉跄,滚烫的茶水全都撒在我手上。起初什么感觉没有,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迟来的烫感和疼痛感,感觉疼痛后才立马去用冷水冲洗。这高效率的右手啊,我肯定要完了。之后便开始责备她,那时她就是这个表情,眼里尽是委屈。
做错事的孩子的专属表情。
“嗯…不认识,话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试探性地发起疑问。
“我呀,晚上沿着公路散步,中途下起了大雨,就折回来。诶呦,那雨啊大得看不清路,我还撑着伞嘞,走着走着,就看见一人站在马路中央淋着雨,我走近一看,诶,是个小伙,看起来和小欢年纪差不多。我问‘你家在哪啊’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耳朵不好使,雨声大,雷声也大,什么都听不清,看他怪可怜的,就把他给拽过来了。寻思着让他在这住一晚,反正房间多得是,还能让小欢多交朋友……”
母亲沉默着,反而是坐在沙发上一直没说话的奶奶回答。
原来如此,怪不得刚才的气氛即凝重又尴尬。奶奶是个很温柔善良的人,但这心也太大了吧,我家建在一条新修的公路旁,离村中心很远,方圆五十米内就我们一户人家,背后是山,前面是田地,左边有一条小溪。公路就这样横着田地,架着小溪,弯弯曲曲地向远处绵延。要是我,在雷雨交加的晚上,看到有奇怪的人在马路中央诡异地站着,第一反应,当然是跑。
而且不分好坏,就往家里拽,这真令人哭笑不得。我不喜欢家里随随便便住下个陌生人,很想轰走他,但隐隐约约感觉他和我哥有什么过节,好奇心使我妥协。
“你…叫什么名字?” 我盯着他问。
……
外面的雨声小得几乎听不见了,雷声也在不知不觉中销声匿迹。黑暗之中我们的视线聚焦在他身上,寂静,很长的寂静。他保持低头的动作,沉默着,没有半分想理我的意思,连个眼神都不肯施舍,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我问得挺大声的,连奶奶都能听清楚,他铁定听到了。
现在的处境非常尴尬,再问一遍也不是,走开也不行,转移话题显得很牵强,进退两难。原本就不擅长人际交往的我,现在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幸亏微弱的手电光不聚集在我身上,看不见我现在的表情。
“诶呀,问这么多干嘛,你没看见人家浑身湿透了吗,带客人去你哥旁边的那间客房,让你哥找几件换洗的衣服,我去慧儿家拿土鸡蛋。”
老妈不愧是街上身经百战的高手,虽然有些不悦,毕竟让我有了退路。
“啪”客厅瞬间亮堂,这电来得真及时。
“走吧”
这回,他终于肯抬眼看我了,跟着我到了三楼的客厅。我发现,他的脚步声也很轻。
“你先去洗个热水澡吧,待会叫我哥送衣服过来,再带你去房间。” 说完指着浴室。
他依旧什么没说,一脸淡然,直径往浴室走去。
我真是有些炸了,他是哑巴吗,就不会说句“嗯” “知道了” “谢谢”之类的吗,搞得我热脸贴冷屁股,真是狗咬吕洞宾。伪君子,呵呸,装什么高冷,早知道就把他轰出去,好奇心什么的通通抹掉就好了。
让我一个坏透的人,扮演帮助他人,不祈求任何回报的小可爱。
真是讽刺。
砰砰砰,不耐烦地敲着我哥的房门。我哥没有随手反锁的习惯,敲门是因为我有修养。
“喂,王欢,你不出来我就开门咯”
……
过了好久也没回声。
心里的愤怒值上升到了百分之八十,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个的都不回我的话,我有这么惹人厌么,我不就是矮了点,粗鲁了点,暴躁了点,阴沉了点,至于到与我拒绝交流的地步变得急促,脑海中出现我破门而入的场面。要克制,要冷静,深呼吸…深呼吸……稍稍平静后,手刚握住门把,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嗯…怎么了……”
声音有些哑哑的,我哥揉着眼睛站在我面前,懒懒地打哈欠。之前说过,我这个人很擅长察言观色,他现在这个样子绝对有问题。两只眼睛红的程度一致,现在的灯光足够亮,清楚地看到眼圈部分比周围皮肤要湿润,不是揉红的,最有可能是用手臂捂着眼睛哭。懒懒地打哈欠,呵,真是卑劣的演技,打哈欠的嘴型变化时长不对,最后的嘴型不管多大,时间是最长的,而他嘴型变化时长几乎一样。看了手表,现在是晚上九点十三分,对于他这种夜猫子,经常熬夜的人,这个点不至于犯困。还特意换了睡衣,要知道,他懒到身上有臭酸味,再加上天又热,肯定是直接裸睡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
劣质的表演,不可能逃过我犀利的目光,真是够憨的。我暗暗自喜,怒气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下子就消散了。
不过他为什会哭,在我的记忆中,我哥很少流眼泪,而掩盖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哥是个薄情的人,这点我再清楚不过了,不会因为生活中的小挫折而伤感,也不会像我一样看到虐心的文字或影像就泪流满面。
失恋的可能性最大!那么之前奇怪举动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究竟是怎样的女孩子把我哥虐成这样,我和他斗了十多年,流眼泪的总是我,我也想虐虐我哥,让他跪着叫我女王大人……
看破不说破,并不打算揭发他,虽然很想嘲讽他一番,但我始终记得敲门的目的。
“没事的话走开,我要睡觉了。”说完欲把门关上。
“诶诶诶,别急着关门,还早着呢。老妈吩咐我让你找几件衣服给客人,我让他先去洗澡了,你送过去,然后带他去客房。”
“呃…”
“快去找衣服啊,磨蹭什么!”
如果这种情况放在我哥休学之前,我俩肯定要打起来,互看不顺眼就拧作一团。
说完我就去摊坐在沙发上,电视一直是开着的,把声音调大,调到湖南卫视,正播着《向往的生活第三季》,是我非常喜欢看的节目。我哥站了一会儿,才进房间。
很快他便出来了,把黑色的短袖上衣和宽松的棕色六分裤丢到我身上。
“你去,我没空。”
“……”
“你是人吗?就算不把我当妹妹也把我当个女生好不好,我才不要,你自己去!”愤怒地把衣服甩在一旁,不就是失恋了吗,矫情。
他不说话,皱着眉头,极不情愿地捡起衣服,向浴室走去。
如果以我现在的位置建立坐标,浴室的位置在西南方,左边是书房,正东是阳台,正西是我哥的房间,往右是我的房间,正对着书房,在过道的尽头;过道的另一端是客房,东北是主卧室。
即使他对我的态度已发生一百八十度转变,但吃瘪的样子真令人身心愉悦。
看完节目已经是十点了,通常这个时候我在兴奋地打游戏。今晚发生了很多事情,有些累了,微微犯困,没有打游戏的欲望。关灯关电视,爬回房间,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就像跳进了棉花糖堆。
窗外的蛙声渐渐变得朦胧,意识掉进无底黑洞,呼吸绵长而平稳。可是,就是没有睡着,像有一缕魂魄还在外飘荡。
迷迷糊糊地感觉,我好像…忘了什么事,很重要的事……
突然,我的脑海里闪过一道闪电,浑身激灵,立马坐起来,睡意顿时全无。
没错…很重要的事——我哥去送衣服还没出来!
“喂,衣服。”
“拿进来。”
“你不会自己开门来拿吗!”
这是他们那时的谈话。当时特不爽,因为之前我明明非常热情地问他问题,和他说话,那个怪人不回答就算了,看都懒得看我一眼。用握在手中的遥控撒气,疯狂地摁音量键,把电视的声音调到了最大。
之后就沉醉在《向往的生活》舒适,安闲的气氛中,早就把他俩抛到九霄云外。可就算如此,人经过旁边还是会注意到的,我哥那种走路像猫一样的人也不例外,可以肯定,两个都没出来。我哥去送衣服在九点二十左右……已经过去四十多分钟……
猛的咽口水,心脏咚咚咚地剧烈跳动。
将一个人杀害,碎尸,冲进下水道,如果是惯犯或是极其很辣的人,少了思想的挣扎,有锋利的凶器,四十分钟绰绰有余。那人本就来路不明,而且电视声音那么大,有什么奇怪的声响我完全听不到!
头皮发麻
如果真遇害了,我就是亲手将我哥推进阎王殿的人。
大口粗喘着气,额头布满密密的汗珠。冷静,我要冷静,现在不能慌乱。快想想该怎么做,快想想……
母亲还没回来,估计现在聊得正火热,我爸他们更指望不上。打电话等他们过来,就算我哥没死透人都凉了。在这栋房子,当事人除外,就我和奶奶,奶奶行动迟缓,拄着拐杖走路还是颤颤巍巍的,不能牵扯进来。
也就是说,现在能采取行动的,只有我。
呼…呼…呼,深呼吸…不要慌,先去我哥房间看一下。
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屏息敛声,重心放在前脚掌,就这样慢慢地开门,慢慢地走到我哥门前,没发出什么声响,只有开门时轻微的一声“咔嗒”。
还没熄灯,光从门缝了投射出,像早上透过窗户照射在课桌上的阳光。门没关,轻轻就推开了。如我所料,房间空荡荡的。
现在…只能去浴室了……
咚咚咚…咚咚咚…强烈的心跳,握着手机的手也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讨厌我哥是事实,曾经想让他消失是事实,我是个坏透的人,如果他现在出了什么事,也会内疚自责一辈子,所以担心他出事也是事实。
哐啷,身后传来清脆的响声。在缥缈的,此起彼伏的蛙声中显得很突兀,很诡异。心咯噔一下,到吸了口凉气。
猛地回头,浴室还亮着灯。完了,看来真出事了。没多想,随手抓起茶几上的果盘跑过去。
我现在可是在拯救生命!
粗鲁地扭门把,使劲用脚踹门,原本打算破门而入,竟然没反锁,害得我一个踉跄,差点站不稳。但气势不能输,必须凶,恶,狠!举起果盘,低声怒吼:
“哥!我来救……”
“…救…你了……?”
定睛一看,让我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浴室里一团糟。挂物架横倒在地,镜子被什么东西砸出裂痕。脸帕,浴巾,衣服,这一件,那一件;牙膏,牙刷,这一只,那一只;有些牙膏已被踩扁,白色的膏体喷溅在旁边的衣服上,洗发水,沐浴乳什么的更不用说,粘稠液体一摊一摊的。喷头被摔着地上,我怎么知道是摔的?水不是像雨喷出来,而是像泉水涌出来。杂七杂八,乱得找不到地方落脚,猪窝不知比这好多少倍,把墙给拆了拆迁队都自愧不如。
我哥躺在一片杂乱之中,衣服头发是湿的双腿微屈,像刚起跳的姿势,双手被摁在头的上方。与其说躺,不如说被压制。怪人半跪着坐在我哥的小腹上,头发很长,盖住眼睛,发尖和下巴的水滴落在我哥身上。一只手摁着我哥的双手,另一只伸进我哥的上衣里,把衣服撩到了肋骨的位置。他没穿衣服,灯光撒在身上,白得有些晃眼,与乌黑的头发形成颜色反差;耳朵很红,肌肉沾着水渍,只裹着浴袍,看起来很松,感觉随时会掉。
两个人都粗喘着气,我哥的满脸通红,像被开水烫过一样;眉头皱得很深,好像非常愤怒地盯着眼前的人,死亡凝视。怪人感觉丝毫不受其影响,一脸淡然,游刃有余,甚至嘴角是上扬的。
像濒临绝望放弃挣扎羊和狩猎成功的狼。
这个画面除水之外都是静止的。
我被眼前所震撼,而他俩被我的突如其来吓到了:浴室这么乱,之前的声响更大,都没人来。
田间的蛙声依旧,浴室回荡着喘息声。就这样静止了差不多一分钟的时间,才想起我来的目的,死机的大脑重新运营。看这样子,果然是我哥被殴打了,而且是单方面的挨打,被压制得死死的。以前打架那种死也要撂倒你的气势哪去了?真没用,看来就只会欺负我。幸亏没死,也没缺胳膊少腿,令我松了口气。
他俩现在扭头看着我。刚才看不见怪人的眼睛,现在看得一清二楚:就像追捕猎物的豹子,满眼杀气,想把我撕碎似的;一脸阴冷,看得我心里发毛,好像刚观赏完一部恐怖电影,刚才的嘴角上扬肯定是幻觉。我哥的表情很复杂,看不透。
讨厌的人只有自己才能欺负!
我抡起果盘就向怪人砸去,没考虑后果。刚脱手就后悔了,这可是瓷器啊,砸中不死也残,不残也伤。虽然算是自我防卫,但终究过意不去。
他身体微微往后仰,下巴扬起好看的弧度,轻轻松松就躲过了这暗器,反倒是我和他身下的人一脸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