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世》万俟如意

40、第三十九章

　　“彻底分离？”难道之前的那次分离并不彻底？
　　“不错，本以为只要隔断人族对其他三族的影响就足够了，而且两界分离时怨灵也的确得到了净化，没想到……不，其实这结果我早已应该预料到了，只是因为心存那一丝侥幸……”
　　“侥幸？”我不解，为何元灵明明就在眼前，却有一种随时会消失的飘渺感觉？
　　“你们应该有所察觉吧，我之前所告诉你们的事并不完整。因为那个时候，我不希望你们死，对……像我原先设定的那样，死去。但事到如今，这个被我强行中止的计划却不得不再次启动了。”
　　“你是说我和鸢儿都必须死？”律平静地问，却刻意加重了“必须”二字。
　　元灵看看我们，没有回答，缓缓说道：“人所拥有的灵力，除了会对三族造成影响之外，最重要的是维持自身的形体，一旦失去灵力，形体便荡然无存，即为消亡。前次分离两界时，我只借助了你们聚集而来的三族灵力，而要彻底分离人界和灵界，需要的不只是神力、妖力和魔力，还有你们二人身为人类所具有的灵力。”
　　“也就是说，若要彻底分离两界，我们便会因失去人的灵力而消失？”
　　“是的。而且不只你们，我……我们也会死去。其实这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借助你们，杀死自己。”
　　“可是你曾说过同样具有灵力是无法伤害彼此的啊。”难道是同归于尽？
　　“确实可以说是同归于尽。四种灵力融合所产生的能量足以阻断两界间的所有联系，同时也能将我们的灵体和魂魄打得粉碎。长久以来，我们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选择死亡？难道我和律的出现也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永生所带来的孤寂和痛苦……”元灵幽幽地说，“我……我们又何尝能够承受……现在，我就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们吧，从三族的诞生开始……”
　　“我来说，”一直没有开口的另一个元灵忽然打断他，“我可不希望再因为你的心软而错过这个机会了，毕竟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元灵张口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再言语。
　　“我们从诞生时起就是这样子，并非如他先前所说我是由他的灵力分离产生。自然，所谓互相压制也是他编造出来的。而为了解闷拿三族消遣的事也不是我独自决定的。这话扯得远了，还是从三族诞生说起吧。其实若不是因为无聊，加上无意中发现可以创造生命，我们也不会兴起创造神族的念头，之后妖族与魔族的诞生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三族相处和睦，这本是我们所乐见的，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让我们觉得更加无趣。所以当三族长老决定创造一个新的族群时，我们非但没有阻止，反而暗中给了他们一点帮助。因为即使是性质与我们的灵力最接近的神力，也并不具备创造生命的特质。”他看看我们，接着说道，“你们不是一直奇怪人为什么会崇拜神而惧怕妖魔吗，那是因为人族诞生之时，我们将三族的印象用不同的方式封入了人类的意识中。”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啊……”他想了想，“那原本只是无意间的一个玩笑，并没有什么目的。出乎意料的是，不同于其他三族，人这种生灵有着强烈的善恶观念，神与妖魔在他们看来竟分别成了正与邪的化身，这对我们来说很是新鲜，因为在此之前我们从未考虑过什么是正什么又应该是邪。人类的确是种有趣的生物，他们完全没有察觉自己能够影响三族，却有了祭祀这种能增强对三族影响的活动，当然祭祀还不足以引导出他们的潜能，所以我们教会他们使用‘术’。他们很快便运用自如，并形成了两个对立的派别：救治与咒杀。那或许恰好合乎他们正与邪的认知，但随后出现的顶级咒术——血咒和傀儡之术，到底是正是邪就很难说了。那时候他们仍然没有意识到祭祀与咒术对三族所造成的影响，所以不管哪一个派别都还只是针对人族本身。不过这事实终究会为他们所知，一旦血咒与傀儡之术成功，恶鬼出世，这世界的所有生灵就将走向毁灭。你们两人的存在，正是为了阻止这一天的到来。”
　　我不明白，既然元灵早知“术”会毁灭所有生灵，当初又为什么要将它传授给人族？
　　“那正是我们的目的。”他们看出了我的疑问，“要阻止世间生灵遭遇灭顶之灾，就必须彻底分离两界，一方面将怨灵完全净化，另一方面阻绝人族对其他三族的影响之力。而我们所要的，是分离两界时足以击溃我们的能量。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能将我们置于死地了。你们一定觉得我们是在无理取闹吧，为了杀死自己而弄得整个世界不得安宁……长久以来，就因为这所谓的不老不死的状态，我们早已陷入疯狂，所以我们不时挑唆人族与其他三族的关系，还制造了玄光、旋冰和涅魂引人们互相残杀……假如这一次两界尽毁而我们依然生存，我们也还可以创造出其他生灵，但那只会导致世界因我们的疯狂而再次毁灭。当然这对你们来说倒也无所谓，因为两界全毁并不会波及你们，且由于灵力的缘故你们也可以不老不死。所以现在，对于自毁和永生你们完全有选择的自由，即使是我们，也不可能作出任何强迫之举。”
　　“那为什么当初分离两界时没有告诉我们这些？”
　　“因为一念之差，”元灵苦笑，“他刚才也说过的吧，因为我的心软……我不希望你们因此死去，以为不使用属于人的那部分灵力也可以让这世界恢复安宁，以为我们可以找到另一种方法消灭自己，一种不需要牺牲其他生灵的方法……但事实上，迄今为止因为我们而死去的生灵又何止千万……”
　　“可是元灵，失去了你们，这世界……”
　　“鸢儿，我明白你的意思。事实上，这世界并不像你们所认为的那样是由我们在支撑，它有自己的规律和法则，不会因我们消失而崩坏。”
　　“那么，”律说，“你们应该早已确定我们会作出什么选择了？”
　　“或许吧……”他们不置可否，身形渐渐淡去，“我们会静静等待着，不管你们如何抉择……”
　　看着仍笼罩四周的白雾，我不知所措。
　　“律……”我转身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想我在害怕，害怕死亡，抑或，分离……
　　他没有说话，只静静拥我入怀。
　　良久，他叹道：“其实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吧……”
　　“我……”泪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不想死，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是……”
　　“鸢儿，”他拭去我的泪，“你知道吗？我很想打晕你。”我一惊，他轻笑：“这样一来，等你清醒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
　　“骗子。”我揉揉眼睛笑骂道，“如果你真的想，为什么要告诉我？”有那么一瞬，我希望他真的那么做。但我明白，逃避终究不是办法。
　　“因为我知道，若是那样的结果，你便再不会对我展露笑颜了。”他轻抚我的脸，“在我看来，其他生灵的生死并不具有太大意义，所以我不会为了他们而舍弃自己的生命。而对你来说，‘大家’是极为重要的存在，你绝不会作出坐等他们死去的选择……”
　　“你胡说，如果你真的不在意他们，为什么要来寻找异变的源头？”
　　他淡然一笑：“你想去的地方我会陪着你去，你想完成的事情我会陪着你做，同样，这一次你所要作出的选择，也就是我的选择。我所在意的，只有你。”
　　“律，”我靠进他怀里，“为什么这话你可以说得气定神闲，我却得替你不好意思……”
　　“你就不能配合我的话感动一下么？”
　　“我很感动啊，”甚至可以说是欣喜若狂了，“只是……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该说点什么回应你，可又找不到词。”
　　“……”他一时语塞，继而低叹，“真是……服了你。”
　　我埋首在他怀里，不让他看见我的笑。
　　“律。”
　　“嗯？”
　　“其实，救世这种事情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就因为在意爹娘和小殇他们，我想，自毁不能算是明智的选择。生者总是比死去的人背负得更多，而我没有办法权衡到底谁活着谁死去会比较好。但……”
　　“我明白，你极力想避免的，是元灵所说的不老不死吧？”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真的会读心术？”
　　“呵呵，”他笑道，“我也避之唯恐不及呢。”
　　“可这不是很奇怪吗？我们不过才生存了短短二十多年，为什么会对不老不死如此痛恨？”
　　“也许是因为元灵给了我们灵力吧，他们对不老不死的厌倦甚至憎恶，恐怕已借由灵力影响到我们了。”
　　“所以你才会说他们早已确定我们作何选择？”
　　“嗯。”
　　“真是……不甘心呢，到头来我们的一切选择，都是他们早已安排好的。他们也许是真的疯了，我们却不得不因此而生，随后因此而死。”我突然觉得有些悲哀。
　　“其实，”律忽然说，“元灵大概早就料到我们不会为了拯救世界或是解救别人这种理由而自毁，而且他们应该也明白，在得知他们的所作所为之后，我们不可能就此遂了他们的愿……”
　　元灵的确厉害，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假如选择不老不死，我和律今后恐怕会变得比他们更加疯狂，挥霍生命，残害生灵，而那是我们无论如何不想见到的结果。对我们来说，生命，是因为有限，因为只有一次，才显得弥足珍贵，才有存在的意义……
　　“可是律，我仍然贪心地希望我们可以在一起，哪怕只是多一分，多一秒……”
　　他没再言语，只是紧紧抱住我，紧紧地。
　　“元灵……他们什么时候再出现呢？”我思索着要怎样说出我们的选择，却在下一刻发现律竟开始变得透明，看看自己，同样也在无声地消失。也许，元灵再不会出现了，就像他们离开前所说的，只是在某处静静地等待……
　　“看来……”律的声音也变得飘忽，“从一开始，选择权就不在我们手里。”
　　我听不出他是悲是怒，又或者，是解脱。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只觉得自己在不停地下坠，无休无止。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和煦的风，似乎有温暖的阳光，似乎还有林间鸟儿的欢鸣，一切如梦如幻，只有身边律的感觉那么真实，无论是生是死，我们总是在一起，这个认知令我心安。突然觉得困，我放任自己在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下坠中，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