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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点滴-1~10 ...

  •   (1)
      总角之晏,言笑彦彦;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这些都是古诗文中美丽的描写,可是七八岁的孩子哪懂这么多,其实六合镇的说法很对:就是一群光腚伢子一块和泥巴。
      打打杀杀,一群孩子从街东匪到街西。
      棍棍棒棒,舞得似乎个个都是天下第一,划破眼角,磕烂额头,家常便饭。

      直到有一天,六合镇的街尾苏家来了一个男孩。
      干干净净的海军服,干干净净的帆布鞋。

      孩子们总是格外的欺生,经常一伙堵着这个男孩,每次总是要把他干干净净的衣服弄上点污七八黑的东西,或是轮流起哄抛着男孩的书包,里面的书本哗啦啦落地,雪白的纸张在泥灰中扑腾。
      没有多少恶意,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孩总是皱着眉头,来回争抢着自己的书包,被孩子们搡来搡去。

      “干什么呢,这是?”一个骑车路过的中学生刹住车,一脚点在地面上,笑着扬声道,多半有点看热闹的意味。
      半新的蓝色工人服,像是他家大人的,袖口,衣摆,都宽阔阔的。

      男孩见别人的注意力转移,便想趁机抢回一个小胖子手中的书,那小胖子反应过来,手臂一横,两人推搡起来,小胖子不占上风,便把书往上一抛,却不料恰恰砸在了左侧边的那车的筐里。
      一下子,大家都安静了。
      那中学生也不恼,面无表情的伸手拿起那本差点砸在他头上的书。
      书面包着的牛皮纸有点破,翻开后,书页干净,扉面上写着两个字,横是横,竖是竖。
      “你叫吴哲?”那中学生笑着斜目一问,然后又继续低头漫不经心的翻着书。
      男孩抿抿嘴,“嗯,你叫什么?”
      说着,还往车前走了几步。
      小胖子连忙把他又往后一退,两人又扛了上。
      中学生笑,弯腰俯在把手上,车铃铛拨的叮叮响,“你过来~”
      吴哲瞪了小胖子一眼,又瞪了那中学生一眼。
      黑圆圆的眼睛滴溜溜一转,似乎老谋深算了一番,豪气干天的推开小胖子,抢过书包,跑到了车边。
      “你叫什么?”吴哲问。
      那中学生好气一笑,将书递了过去,“家在哪?上车,送你回去。”
      吴哲接过书,不动,半天磨唧,“谢谢。”
      却不上车。
      挺倔的一孩子。
      那中学生舔舔左侧嘴角,坏笑,低头贴着男孩的耳边,“怎么,狼外婆的故事听多了,怕我卖了你?”
      男孩咬咬牙,抬头对视过去,“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我就要知道你叫什么。这是礼貌问题。”
      中学生好笑,吃惊的打量了他几下,懊恼的揉揉头,探身问后面还没走的孩子们,“哎,他家在哪?”
      “街西老苏奶奶家~”小胖子叫,还用胖乎乎的手一指吴哲,“你给我等着,我们走~~”
      这群孩子。
      “上车吧~”那中学生笑。
      吴哲想了想,自己爬上了横梁,嘴巴还气鼓鼓的嘟着。
      有意义吗?那中学生想,然后脚抬了抬,又顿住,冲欢闹离去的小胖子一伙叫道,“哎,荣胖子,你要是再打架,小心你爸的皮带~”
      车前梁上坐的吴哲,眼睛一眯,嗤的笑了起来。
      中学生也笑笑,脚一蹬,利索的踏在了脚板上,车轱辘一溜,就蹿出去了老远。
      吴哲不说话,那中学生一个人唱-----------学习雷锋好榜样……接过雷锋的枪,千万个雷锋在成长~~~~~~~~~~~
      声音半变声,沙沙哑哑的,却还能听。

      从街东到街西,自行车不过十多分钟。
      车停下,吴哲利落跳了下去。
      站稳后,看了看中学生,欲言又止。
      那中学生笑,看好戏一般,也不说话,只瞅着他。
      “你叫什么?”吴哲往门口走了几步,还是不甘的转头,执拗的问。
      “袁朗。”那中学生似意料到一样,挥挥手,一踩脚踏,“小鬼,有空写封表扬信给镇初中,记住了啊,初二一班,袁朗~~~”
      说完,铃铛欢快的往东边骑去。
      蓝色的衣服被风鼓起,呼啦啦响,吴哲站在门口,低头想了想,转身冲门内叫-------姥姥,我回来了~~~~~~

      那年,吴哲八岁,袁朗十四岁。

      (2)
      袁朗,学习不好。
      苏家,是知识分子家庭。
      这在六合镇,都是人人皆知的,巴掌大的一个小镇,根本没有多少秘密。
      于是,见苏家小外孙挺粘自家儿子,袁朗父母只要有事,便撵着袁朗往街西苏家去。
      多少也受点熏染不是。

      四五月的六合镇,满空气都是油菜籽的香味。
      邻村有个炼油厂,袁朗父母便是里面的工人,油菜籽从各地收上来,厂子里人人都不得空闲,自家孩子便到处打游击,谁家有吃的,便往谁家去。
      袁朗却不干,天天挂着钥匙,自己在家下面条吃。

      “去,到你苏奶奶家吃晚饭去~”袁妈妈见自家儿子天天冷锅冷灶的,又加点小心思,便一个劲的拾掇袁朗去吴哲家蹭饭。
      “不去~”袁朗叼着油饼,一手拿过书包,伸手还想拿挂在墙上的钥匙,袁妈妈眼明手快,一把夺了个先。
      “不去?”袁妈妈叉腰,“不去,你晚上就在外面喝西北风去,我看你去不去~~”
      本来是心疼儿子,结果两人到硬了上。
      “我就不去~”袁朗头也不回,出门一脚踹在旁边的瓦堆上,气冲冲对屋里吼,“我是不是你儿子啊~~”
      “你个小兔崽子~~”袁妈追出来,袁朗早就一溜烟的跳到车上,逃了。

      袁妈妈也是说到做到,愣是出门狠狠锁上了门,不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钥匙藏在了瓦片下,“兔崽子,找到算你命好!”
      然后,便匆忙忙往厂子赶去了。
      可怜那瓦堆被袁朗一踹,原先一家人心照不宣的藏瓦片早就被踢碎了,袁妈妈放钥匙的那片瓦,袁朗并不知道。
      结果,放晚学回家,铁将军把门。

      袁朗一个人到也不急,树上逛逛,瓦堆里翻翻,自得其乐。
      就是,肚子越来越饿了。
      叽里咕噜的叫。

      夜渐渐黑了。四月的晚上,小镇里没啥事的都早早回家了,静悄悄的,只有一家家的灯火亮着,那时候的灯,是橘黄色的,为了省电,最多是60瓦的,一圈圈,透过毛窗户,柔柔的,越看越像平底锅里摊出来的荷包蛋。
      空气里,飘来炸菜籽的香味,像上好的菜油在锅底一抹,烘出来得一样,贼香。
      袁朗看啥都觉得能吃,只好一个人掏出弹弓,瞄着自己选定的老槐树上的一个枝丫,静静的自个玩着。
      饿过了就好,袁朗想。

      路尽头黑漆漆的,有路边人家透过的灯光,打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
      “袁朗~~袁朗~~~~”
      袁朗皱皱眉头,放下弹弓,寻声望了去。
      一个小小的身影,拖着长长斜斜的影子,脚步有点慌乱的往这边跑着。
      吴哲?
      袁朗揉了几次眼睛,才看清楚。
      “这么黑,你跑这来干什么?”袁朗赶紧应声,迎上后,罩头就想敲他。
      吴哲一路上其实也挺怕的,黑洞洞的街道,也没个人,看得书多,乱七八糟的想法让他总觉得身后有东西跟着,可老人又说,肩头上自有两盏灯,只要不回头就没事,于是他只好一路喊着袁朗的名字,跑着跑着,他竟不知道自己都快吓哭了。
      “怎么了?”袁朗低头见吴哲眼圈微红,垂着的睫毛微微湿成一缕缕,不由放柔了声音,手轻轻的挠着吴哲的头,“没事了啊~~”
      有菜香从吴哲的挎包里飘出来,袁朗用空出的手揉揉肚子,靠,这饿得,连书包都想吃了。
      吴哲缓了缓,低头从包里翻出个铁饭盒和一个油纸包。
      “喏,给你的~”吴哲塞给袁朗,满不在乎道,“我姥姥做的,硬要我送过来的。”
      袁朗愣了下,接到手里的饭盒还是温乎乎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袁朗拉着吴哲回到自家门口,扒拉扒拉,用碎砖拼出了一小块平地,两人坐在一块。
      吴哲脚踢着瓦砾,脆生生道,“我姥姥做了那么一桌菜,不就是等你来吃饭吗?我们等了你那么久,菜都凉了,你平时那么厚脸皮,怎么吃顿饭都不愿意,还得我亲自送过来…….”
      吴小哲同学balabala,袁朗知道这家伙看起来安静斯文,其实就一话唠,便也不怎么搭理他,听了个大概,专心吃饭啃薄饼。
      “哎~~可我还真没想到,哈哈,阿姨真把你锁门外了~”吴哲笑眯眯,幸灾乐祸,“袁朗,你妈妈不要你啦~~”
      袁朗合上饭盒,“你妈才不要你了。”
      吴哲不说话了,低头碾着砖屑。
      吴哲来六合镇快一年了,袁朗还真没见他爸妈回来看他,街坊说,他父母在国外,似乎感情不太好,吴哲,俨然就是一个爹妈不亲的孩子。
      “哎~”吴哲叹气,袁朗舒了口气,搓搓他的脑袋,笑,“才多大啊你,小老头一样。”
      吴哲枕着手臂,偏着脑袋看袁朗,袁朗忍了会,还是笑了,问,“哎,你不回去吗?”
      “我跟我姥姥说了,晚上不回去了。”吴哲愤愤道,“我怎么知道,你真被锁在外面了,早知道,我才不会准备晚上陪你,这下,我姥姥睡觉了,我也回不去了…..”
      袁朗被吴哲义愤填膺的表情给一唬,后来便毫不客气的大笑起来,“我说,你刚才不还幸灾乐祸我被锁外面了吗?哈哈……”
      吴哲瞪圆了眼睛,扑过去,和袁朗抓成了一团。
      袁朗想想都掉架子,一个快升高中的人还和一个牙都没换完的孩子对掐,不过当时,他可是掐的很得意,吴哲的脖子被他轻易控制,勒来勒去。
      吴哲龇牙裂齿,嘴到处乱咬,袁朗这下不能和他一样了,只好笑着用手去捂。
      “别,别~~”袁朗箍住吴哲,笑,“弄得我一手口水~”
      刚顺毛的吴哲一听,身子又弓了起来,胳膊肘使劲的捣袁朗。
      后来,吴哲想:靠,原来近身搏击自己一直是吃亏的那一个。

      晚上,袁爸爸加班回来,见自家儿子乖乖坐在门口,吴哲趴在他腿上,两孩子安安静静的,先是把他吓了一下,后来,心疼得不得了。
      “嘘~”袁朗连忙示意,指指吴哲,“他睡着了……”
      袁爸爸连忙轻手轻脚的抱起吴哲,袁朗跟在后面,终于进了家。
      放在床上,袁爸爸见两人并排躺在一张单人床上,看了会,笑,“小朗子,要不,让你妈再给你生个弟弟咋样?”
      袁朗满头黑线,“不要。”
      然后被子一蒙,“我睡觉了,明早还要上学呢~”
      袁爸爸轻蔑一拍,一副这事你没有发言权的果然,便起身关了灯。
      袁朗咬咬牙,左翻翻右翻翻,床摇得吱吱响,吴哲嘟囔一声,袁朗锉锉牙,转身掐掐吴哲的脸,恶狠狠道,“我才不要你这样的弟弟~~”
      然后说完,自己倒笑了。

      (3)
      吴哲小学上了一年,便不去学校了,从初中部转悠到高中部,像过去穷人家的放牛娃站在私塾后面一样,一直偷听袁朗班的课。
      老师们都喜欢他,聪明的学生,谁不喜欢。
      这让袁朗有点小不自在,他的数学和物理很好,化学也不差,可是别的就提不上桌面了。
      十五六岁的孩子多少爱面子,尤其那段时间,青春的暧昧在悄然滋长,班里的女生渐渐变了样,声音变细了,身材变得不一样了。
      袁朗关注上了一个瘦高瘦高的女孩子,杏核眼,笑起来眉眼弯弯,说话时,黑白分明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是班里公认的班花。
      其实,那时候也不清楚喜不喜欢,袁朗只一心要在女孩面前表现。
      一天,英语课。
      要知道,那个时侯,英文就开始一步步登堂入室,抢占语文的地位了……
      新来的英语老师喜欢玩花样,挺新潮的,经常搞什么英文情景对话。

      吴哲的英文从小学过,他的外婆就曾在女子教会学校教过书,因此他的英语说得洋味十足,连那老师都喜欢和他对话表演。
      袁朗英文不行,及格线徘徊,但他看不惯两人一唱一和的对得那么流利,这一次,老师再说对话训练时,他急急举手,要求和吴哲一组。

      吴哲在自己单独的小座位上一愣,转头去看袁朗,圆亮亮的眼睛慢慢笑开了,眉飞色舞的开心。

      对话开始---------
      Y:I am sorry.
      W:I am sorry, too.
      袁朗不怀好意的一笑,继续一本正经道,“I am sorry three.”
      班里哄堂大笑,袁朗得意的扭头见那女孩也抿嘴含笑,更是得瑟。
      吴哲一愣,看着袁朗,袁朗回头,对视了一会,见他黑润的眸中,有点吃惊,有点紧张,有点失措,还有点伤心。
      吴哲察觉出,自己被袁朗作弄了。
      大孩子们其实也是孩子,他们都有点嫉妒吴哲的出色,这下便更起哄了,老师都控制不住。

      吴哲咬咬牙,却忽然偏头一笑,脆生生道,“What are you sorry for?”
      他也故意把for咬得很重,挑衅的看着袁朗。
      袁朗有点后悔,可是班里的同学都热烈的看着自己,他只好笑眯眯回道,“I am sorry five.”
      吴哲皱皱眉头,耸耸鼻尖,胸脯一抖一抖,班里笑声一片,有给袁朗喝彩的,也有哄吴哲下台的。

      从那以后,吴哲再也不和袁朗一起上课了,他让姥姥借来初高中的书,自己在家自学,袁朗上了高中,课程又紧,好不容易碰到吴哲,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张口又蹦出那句英文。
      I am sorry.
      吴哲跟在他姥姥身后,本目不转睛的往前走,听到这话时,扭头凶巴巴的冲身后的袁朗吼,“滚,我还six呢~~”

      那一年,吴哲十岁,袁朗十六岁。

      (4)
      袁朗买通街上的小胖子,让他们经常去找吴哲玩。
      侦查出吴哲也开始出门和同龄人玩耍时,袁朗的内疚终于少了点。

      镇边有条大河,是XX河的支流,每年夏天都有镇上的孩子去游泳。河对面是连绵的小山,不高,葱葱郁郁的。
      和其他早恋的同学一样,袁朗也开始写情书邀那个女生出来压压马路,走走河边小道。

      其实这河,地处荒郊野岭,除了孩子们,还真没什么大人来,谈恋爱这种躲着大人的事,这河边就是一个最佳地。

      放完学,两人便一起推着车子漫步在小河边。
      刺目的阳光渐渐柔和起来,河水泛着金色的涟漪,远处的山峦,仿佛油画一般,红、黄、绿,各色的树叶融成一片片,铺卷开来。

      尖尖的细草从腿边漫过,痒酥酥的,那女孩咯咯的笑着。
      袁朗特喜欢看那女孩笑,眼睛泛着碎碎阳光,一闪一闪的。那声音他倒不怎么喜欢,虽说像银铃,可总觉得有点做作。
      河里一会扑出一个水花,里面露出的脑袋越来越多。

      岸边的树林子里有孩子们打闹的声音,伴随着‘哒哒哒’的机枪声,袁朗笑着低头摸摸鼻子,林子里肯定是在玩官匪游戏,这是男孩子们的最爱。
      不时,有男孩子蹿出来,个个虎头虎脑的,吼着:缴枪不杀~~
      两人都停了下,那女孩子也很好奇,细声问,“袁朗,你玩过吗?”
      “玩过。”袁朗说起自己得意的事,手脚摆动,十分生动,逗得那女孩一个劲的笑。
      他说着自己专选作红匪,逗着一群同伴满山的追自己,自己却早躲在别人家葡萄树下吃葡萄。
      “哦,对了。”袁朗想想,说起了一件自己做过的趣事,“当时,那葡萄树下有个可能刚会说话的孩子,眼睛滴溜溜的看着我,像葡萄一样----”
      说着,他还用手比划着,女孩笑,“能有那么大?”
      袁朗故作玄虚的点头,“那是,亮晶晶的,看的我都不好意思再吃下去了,便想翻墙头走人,结果看那小家伙小手直挥挥,我以为他和我说再见呢,结果凑近一看,才发现那小家伙在赶蚊子呢~~”
      女孩扑哧一笑,“然后呢~~”
      “没办法我就给他赶了一会,我还喂他葡萄水,眉头皱的真像疙瘩。”袁朗笑,“后来,我要回家吃饭,从四周找了找,把旁边罩西瓜的纱罩弄了过来,罩在那小家伙身上……”
      女孩不说话了,沉默的低着头。
      袁朗看了她一眼,不解了一会后,凑近附在她耳边,软糯绵长的吐道:“那小家伙也是个带把子的,就见过那一次,我保证。”
      说完,正直身子,很坦然的推着车子。
      那女孩耳根一红,空出一手,往袁朗身上拍去。
      吃醋的小女生,袁朗笑,漫不经心有点不在意的招架着。

      又有个男孩从树林中跑了出来,离袁朗不远,连脸上黑灰的印子都能看的清。
      整一张马虎脸。
      袁朗一愣,那男孩就是吴哲,身上白色的短袖和蓝色短裤上沾满草屑和泥巴,很是狼狈。
      后面有小孩们喊‘冲啊’的声音。
      吴哲往前跑的时侯,瞥见袁朗,下意识的一顿,没瞅见前面的树枝,被梢头从额头上一打。
      一道红印。
      袁朗连忙松开车子,车子往女孩那边倒去,差点砸到了她。
      “怎么了?”袁朗问,离近见没划破,便松了口气。
      吴哲气鼓鼓的还要往前跑,后面脚步声越近。
      袁朗笑,一把抱起吴哲,吴哲挣扎着被他拖进了灌木丛中的一个小洞里。
      “藏着,只要不被发现,你就赢了。”袁朗笑,挡住要蹿出去的吴哲,临走还在他的脑袋上揉揉。
      吴哲黑乎乎的脸上白眼珠一翻,不屑的瞪着袁朗,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尽量缩着身子,躲在里面。

      袁朗从追出来的孩子身边走过,装模做样的很成功。
      吴哲在后面的灌木丛中小心翼翼的扒开一个小缝,树叶的空隙后,他不由偷偷的笑着。

      “谁啊?”车子被女孩扶了起来,她笑问。
      袁朗想了想,“吴哲。”
      女孩一愣,张口想问,最后还是被袁朗引到了别的话题上去了。

      在河边走了一会,袁朗老是磨磨蹭蹭在吴哲不远处逛游,女孩有点厌烦了,便说回去。
      袁朗也很爽快,“好,我送你。”
      这样的第一次约会,其实是个失败,只不过袁朗当时不这么认为,好吧,后来,他也没意识到。
      以至于,后来每次相亲,安排的人气得都能肺炸,袁朗还一头雾水,自我感觉良好。

      晚上,写完作业,袁朗去外面刷牙,嘴里叼着牙刷,满嘴的沫就看见吴哲的姥姥急忙忙冲自己招手。
      吴哲还没有回家,一起玩的伙伴都说在河边就没见到他了,苏奶奶急了,那河也不浅,前几年也淹死不少小孩。
      袁朗也有点慌,却不得不稳住,低声软气的安慰苏奶奶,然后抹去嘴边牙膏,拿着手电筒便冲了出去。

      夏夜嘈杂,知了纺织的乱叫,聒噪噪一片。
      离河边越近,袁朗就越慌,白天里的那个小灌木他怎么也记不清,一连翻开几个草丛都没见到吴哲,大夏天的,他浑身冷汗,冰冷冷的,却偏浑身热的难受。
      这些吴哲都不记得,他当时见到光在自己头顶,身边晃来晃去,草被拨弄的悉悉数数,他早就怕了,等袁朗好不容易拨开吴哲头顶的树枝拉时,那灯正好好映得袁朗脸色惨白,表情碜人。
      “你个小混蛋,你不会出声啊?!”袁朗见吴哲傻了一样,圆亮亮,水润润的眼睛直溜溜的瞪着自己,气不打一出来,吼道。
      吴哲这才反应过来,终于吓哭出了声。
      袁朗又慌了,连忙蹲下去,搂着大哭大闹的小混蛋。
      “呜—呜---你才混蛋----你个混蛋----你都不出声,你都不叫我------”吴哲叫得也很在理,袁朗劈头盖脸的全受了,也不说话,默然的任凭吴哲抓着,捶着。
      那时,耳边全是小孩的哭声,呜咽咽,哽成一片。
      不过,这点吴哲不承认,吴哲的版本是,袁朗找到自己时,自己睡着了,后面的事,三个字,不记得。

      后来袁朗把吴哲背回去的时侯,吴哲的确睡着了,哈喇流了袁朗一背,眼泪鼻涕一大把,苏奶奶看不下去,执意要袁朗把衣服脱下来,洗干净让小哲送过去。
      袁朗想想,不怀好意的应下了。
      以后几天,他就等着吴哲往自家送衣服来。

      袁吴两国,终于快要结束冷战了。

      (5)
      通过那一次,吴哲其实挺埋怨袁朗,就是那一句藏好,害得自己一个人呆到天透黑。
      不过,吴哲也因此得到了很多经验。
      他站在袁朗身边,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的掰着数--------------第一:我不适合和那些小孩玩;第二:我喜欢和你们大孩子玩,我天生早熟;
      袁朗正在喝水,嗓子一呛,白眼打量了吴哲几下,悠悠道,“你真早熟。”
      “谢谢。”吴哲脆生生,不慌不忙接着说,“还有一点,你天天买冰棍给我吃,不然我告诉叔叔你早恋。”
      理直气壮的敲诈。
      袁朗咬牙凶吴哲,吴哲不为所动。
      结果,每天袁朗都要绕大半的街,从街东举着根橘子冰棒快速骑到街西,吴哲会准时侯在门外。
      不过,三天不要,袁朗就瞅出门道了,敢情这家伙是背着家人偷吃冰棍。
      于是,在一个艳阳天。
      袁朗逃了一节课,骑着自行车赶到吴哲家,举着冰棍,扯着嗓子吼:吴哲,今天的冰棍来啦~~~
      再然后,吴哲乖乖的跟着苏奶奶走了出来,特听话的说,“谢谢袁朗哥哥,我不能吃冰棍,你吃吧……”
      “那明天还吃吗?”袁朗特好心的笑眯眯问道,一副和蔼可亲的好哥哥样。
      吴哲黑白分明的眼睛,无辜纯洁,“不吃啦~”
      垂下的小手攥成了拳,手背上起着一个个小小的肉涡。

      不过,袁朗早恋还是被班主任给查了出来,那女孩还是他们学校老师的女儿。
      后来,老A里戏排老莎的‘罗密欧和朱丽叶’,吴哲拍着剧本,摇头贼笑:青春期叛逆啊,这就是一部因叛逆而生爱的教育剧本啊~~
      “吴哲~”袁朗顶着一头卷毛线回头笑骂道,“别糟蹋名著。”

      那个时候的袁朗和家里的关系很僵,真是死了都要爱。
      吴哲就是来回传递爱意的鸿雁,每天嚼着袁朗收买他的比巴卜,奔波于路上。
      袁朗也说不清楚,他觉得他就要喜欢那女孩,他就要和她在一起。
      至于为什么,老师和家长的斥责让他根本不屑去思考这个问题,吴哲倒是乐在其中,因为袁朗只要他爸一吼,准保躲到吴哲家去。
      两人凑在一起,满山坡的找木头,堆沙盘,袁朗削出来的枪械和坦克,吴哲很喜欢,用沙盘厮杀,吴哲也看着新奇,两人渐渐都摸上道,有时,袁朗便逃课,顺带吴哲一块跑到河边玩军匪游戏,两方在长长的河边沙地上,你来我往,兵来将挡的玩到天黑。
      玩累了,袁朗便和吴哲一块琢磨着怎么给那女孩写情书。
      天气渐转寒,来游泳的人便少了,到了下午四五点,半个西山都是暮色,并不觉得刺目,却也颜色格外鲜亮,红色是红色,金色是金色。
      吴哲凑过来,嬉皮笑脸,“袁朗,你怎么还叫人家名字~”
      袁朗一本正经,拿腔拿调的捏着信纸念道,“‘亲爱的XX同学,你好。’挺好的,我觉得……”
      吴哲瘪嘴,摇头,“起个好听点的外号吧~”
      袁朗鄙视的一捣吴哲,见吴哲侧着脸,安安静静专注的吹着泡泡糖,乳青白色的泡泡,慢慢匀速的鼓起,在风中,薄薄的壁微微变着形。
      一股清甜清甜的西瓜味浮了起来。
      仿佛他们坐在了青郁郁的西瓜地里。
      那一刻,吴哲是个孩子的事实才再一次微微在袁朗心中冒了个头。

      “哎,你这么小,知道什么叫爱吗?”袁朗挑衅,戳破吴哲刚刚吹起的泡泡。
      泡嘶的破了,糊了吴哲半张脸,吴哲愤愤的扭头,瞪着眼睛,凶狠狠叫道,“喂!”
      那张薄薄的膜开了个口,露出锉紧的一排小细牙。
      袁朗毫无形象的凑近,做着鬼脸,“哇呜~~哈哈~~~你还真像个小鬼~”
      吴哲气鼓鼓的碎声骂着,手不停的将泡泡糖从脸上撕下来。
      袁朗在一边笑,看了会,便倾身探了过去。
      “别动~”袁朗一手抓住吴哲推挡的手,一手仔细的捏去吴哲没有撕干净的膜,“干了就更不好弄了。”
      吴哲怨怨翻眼,说得跟个好人似的。
      袁朗笑,没有再说话。

      离得很近,近的能看清彼此的睫毛。
      可是,那一刻,吴哲看呆的却是袁朗的眼睛-----------幽黑纯粹的墨色,笑意点点轻溢,带着几分桀骜,几分叛逆,还有几分他从未注意过的温柔。
      仿佛刚才暮色中的河面,静静的泛着波光。

      小孩子有点目瞪口呆的可爱相,让袁朗收回去的手又探了出去。
      左右开弓,一捏,再一扯。
      “哈哈,来,小狗,伸出舌头~~”袁朗大笑。
      吴哲脸颊被搓的火辣,不由火了,一下子龇牙裂齿的反扑了上去,爪子往袁朗身上乱抓过去。
      袁朗措手招架,暗笑:这哪是一只小狗,分明是一只爪子渐渐锋利的小猫~~

      闹腾够了,袁朗把吴哲摁在草丛里,两人总算安静的并躺着。
      “吴哲,你以后想当什么?”
      “嗯~~科学家,像我爸爸一样。”
      “哦~~挺好的。”
      “你啦?想当什么?”

      袁朗很久没有回答,半天有点烦躁道,“不知道,我爸想要我顶他的职,去炼油厂干活~”
      吴哲学袁朗,叼着草根,却一节一节的不停咬碎。
      袁朗瞥了眼,把咬了大半的草根从吴哲嘴里拔了出,又挑了根嫩的塞了进去。
      吴哲眯眯眼睛,“挺好的啊~”
      声音有几分欢愉,因为这样,袁朗就能一直留在六合镇了。
      可袁朗不想,他不喜欢这样无波的一日三餐的生活,他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却也自觉底气不足,他原想让吴哲和自己一起声讨,然后鼓励自己去闯闯。
      而吴哲高兴的回答,听起来却像在肯定自己只适合这么无挑战的生活一般。
      袁朗有点不高兴,脸微微一沉,声音一拔,“你想当科学家,我就只能当工人?”
      吴哲被一唬,听罢,也有点不高兴,“科学家不是谁都能当的~!你学习又不好,怎么能考上大学,考不上大学怎么能当科学家?!”
      小小年纪,字字是理,却也字字不知不觉的带着刺。
      “就你聪明!你聪明怎么别人荣小胖他们不和你玩,你要天天跟在我后面。”袁朗嘴角一抽,冷声道,“要不是因为你,我会这么多天不去上课吗?!告诉你,我要是认真学,一定能考上大学!”
      吴哲天天粘在袁朗后面,其实袁朗是高兴的,只是这一下吵起来,便也成了争锋相对的辨机。
      吴哲年纪小,又聪明,他以为聪明的孩子别人都会喜欢,当然袁朗也会,可他没意识到,在袁朗的心目中,自己早已不是一个那么简单的小孩子,或是弟弟一般的跟班。
      他毫不掩饰,甚至雀跃炫耀,像孩子以此讨家长欢心般的在袁朗面前表现自己的聪明和早慧,却不知,这对那时骄傲的袁朗来说,并不可爱。
      吴哲侧身腾了起来,居高临下气鼓鼓的冲袁朗叫:“你没上学能怪我?那是因为你早恋!你就不爱学习,你不是个好孩子!”
      “我原来就不是个好孩子。”袁朗仰头笑,“那你别跟我后面啊,你不怕被我带坏了吗?”
      吴哲咬牙,半天说不出话。
      他跺跺脚,伸手推着袁朗,袁朗也不动,不挡,笑得表情很是轻视,就像忍着一个泼皮小孩的耍赖一般。
      看着气鼓鼓的小孩,袁朗有点心软,却不料吴哲见袁朗没反映,甩手吼道:我以后再不跟你玩了,我一样能让荣小胖和我成为好朋友,我看你能不能考上大学!
      说完,头也不回,就跑了。

      那年,吴哲十一岁,袁朗十七岁。
      第二年,吴哲成为了六合镇的孩子王,家家难管的孩子都被吴哲满肚子的故事给笼络了去,家长们再也不用担心孩子们调皮捣蛋,不学无术;
      也是那一年,袁朗收心,不谈恋爱,不耍酷,认认真真的学习,老师们填鸭式的教学方式他依旧不接受,独行了一套套,轻松洒脱,却成绩噌噌便爬了上去,尤其是数学和物理,复杂的题目,他随手勾画图形,轻易便解决了,也渐渐成了班里同学们争相寻问题目的主要目标,袁朗的口头禅-----数形结合,在那一年的高考,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而他自己的命运,也在那一年,发生了改变。

      (6)
      趴在地上玩了一会打弹子,扑腾了一头一脸的灰,吴哲右手伸到口袋里,掂量着渐渐少去的玻璃弹子,觉得自己毫无优势。
      不行,吴哲一向的自尊心严重受挫。
      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决定要玩出花样来。

      于是满街大人叫唤自家孩子回去吃饭时,一群p小孩兜着寥寥无几的玻璃弹子屁颠屁颠的跑在大街上。
      “哥~你看,漂亮不?”荣胖子晚上吃得心不在焉,一放下筷子便跑到袁朗家展示自己的成果,“我自己做的~”
      各色的弹子中心碎开,细细碎碎,像冬天哈在窗户上的冰花,裂痕没有规则的散开,弹子却依旧完整。
      袁朗极不在意,心不在焉的随口打发道,“嗯,嗯,不错……”
      荣胖子踩在椅子上,凑近看袁朗做坦克模型,“真漂亮,送给我吧,我拿这些弹子跟你换~”
      袁朗瘪瘪嘴,“去~哪凉快哪呆着去。”
      荣胖子委曲的皱皱鼻子,却依旧死皮赖脸的站在一边看,袁朗笑,极其诱惑,“真喜欢?”
      荣胖子连连点头。
      袁朗瞅着他意味深长的笑,想了想,半天道,“我得好好想想。”
      然后埋头继续,瞥都不瞥小胖子一眼。
      做完后,假装不满意的转了转刚做好的坦克,小胖子在一边可紧张了,急盼盼的凑近,再凑近。
      “哎,好吧,喏,给你了,小胖子,赶明个我去部队,你可不能再欺负吴哲啊~”袁朗等到小胖子快要泄气时,装着苦恼的样子极不情愿的把坦克抛了过去。
      “嗯嗯,不会,不会。”荣胖子兴高采烈的接过去,跟个宝似的左瞧瞧右看看,“吴哲可厉害了,这弹子就是他教我们玩的,放炉子里一烤再放到水里,嘶的一声,就成这样了,可漂亮了~~”
      袁朗笑,拍拍他的头,“来,临走哥跟你说个秘密~~”
      荣胖子凑近。
      “明天,专用这样的弹子和他碰珠玩,一开始输,到后面你肯定能把他的弹子都赢过来~”袁朗一脸正经,末了加一句,“真得。”

      于是,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第二天,再上阵,和吴哲对碰得全是昨个碎花的弹子。
      再然后,那些美丽的弹子不是被撞得啪碎了两半,要不,就是失了准头,轻易让吴哲赢了去。
      那一天,吴哲赢得可痛快了,一蹦一跳跑回去,一口袋的玻璃弹子噼哩哗啦的响了一路。

      袁朗没有参加高考,而是在春天,就选择了参军入伍。
      他倔强的不解释为什么这么做。

      光荣入伍那一天,阳光明媚。
      街道居委会办了个小型的欢送仪式,仪式上袁朗懒洋洋的表情总让人觉得,先前那个执著要入伍的孩子并不是他。
      大红花挂在胸前,炮竹也噼里啪啦的放了放。
      袁朗带上帽子,头也不回的跳上了去市里的大客车。

      吴哲一开始不知道,等知道的时侯,磨磨蹭蹭在自家门口低头用脚画着圈圈,听街中心,炮竹声阵阵。
      小孩子们看热闹,在街道上嘻嘻哈哈,跑来跑去。
      吴哲咬咬牙,跟在后面,一步一步慢慢的走着。
      可走着走着,便和他们分了方向,吴哲没有去看热闹,而是一个人溜到了河边。

      阳光暖洋洋的,河边静悄悄的。
      毛茸茸的青草还没到脚背,树叶也还是嫩嫩的尖芽儿,鹅黄鹅黄的。
      吴哲坐在河边,安安静静的看对面绵远的小山,一直到天黑。

      回去时,苏奶奶有点心急的侯在门口,见吴哲无精打采,叹了口气,也没多批评他什么。
      吴哲去了街中心,居委会值班室的灯,橘黄的柔光照着外面红色的炮竹纸,一个人都没有了。
      “姥姥~”吴哲瘪瘪嘴,想哭,却不知道为什么想哭。
      苏奶奶和蔼的拉吴哲走过小院,回了房间,一路细碎笑着埋怨,也有点心疼,“你袁哥哥让小荣送了封信过来,你俩个小冤家,差了六岁都能吵起来,小袁那孩子,看起来吊儿郎当,可是心地大着呢,这街上哪家小孩和他闹着玩,他不让着?伤着碰着,他哪次不护着?怎么偏生生喜欢和你对着吵……”
      院子里的海棠,粉嫩粉嫩的开着,走过去,有几瓣轻轻柔柔的从吴哲脸上飘过,没有香味。
      吴哲擤着鼻子,一抽一抽,眼泪涌出,又逼回去,一句话不说的,让苏奶奶拉着走。
      就是,吴哲心里酸酸的想:为什么就是不让着我呢?为什么真就不带我玩了呢……为什么,就真得走了呢?

      信被苏奶奶放在桌子上,吴哲赌气,就是不看,扔在地上,还不解气,又跑过去,咚咚,跺上几脚。
      可到了晚上,吴哲都爬上了床,信还安安静静,有点寂寞的躺在地上。
      苏奶奶几次路过,既不拾起,也不点明,她觉得,小孩子们闹情绪,就让他们闹去,小孩子就是这样长大的。

      吴哲捂在被子里乱骨溜了一会,终于还是蹑手蹑脚的爬了起来,站在信边,咬着薄薄的嘴唇,想了又想。
      想袁朗的好,想袁朗的坏。
      想着想着,也不知道是不是气得,越发想哭了,尤其是一想到袁朗真得走了,不在六合镇了,吴哲就更想哭。
      他气鼓鼓的发泄一般的拿起了信,撕拉开信,信封的口被撕得极狼藉。

      “吴哲-------
      ……我去参军了,要两年,可能还会更久,你小子别瘪嘴,我不是考不上大学,我只是想来想去,想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然后发现,上大学,花上四年的时间,去学这些我不喜欢的书本知识,然后混个学历,当个老师或是去当个小官,天天捧着茶杯看报纸,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还记得河边那些高高低低的坟地吗?那里埋着的都是当年的红军,我骗小胖子他们去过,晚上把他们丢在里面,可把他们吓坏了,从那后,他们就再不敢欺负你了,怎么样,小鬼,其实我对你挺好的,真的。……不过,那时我就在想,连个名字,连块碑都没有留下,为了什么?后来,我看了很多东西,我觉得我应该去那样的地方-------有理想,有梦想,并能为此付出所有,埋头实干的地方,我觉得,部队,就是这样的地方,我想去看看,去找我想要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其实我发现你这家伙也不早熟,就是有些东西知道的早点,吴哲,这样也许并不全是好的,多和小胖子他们玩玩吧,你就当欺负他们得了,不欺负白不欺负,是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也和大家一样上学吧,一个人在家多没意思,不要太想我啊,适当,适当即可……哦,最后,有句话,我想了很久,一直想跟你说,就是没好意思开口,其实也就三个字,总觉得……哎,算了,我写背面了,你看了要是不答应,就当没看见……”
      吴哲犹豫了一下,见上面的字里行间都是一个意思---------不看你会后悔哦~~看了,也许会更后悔……

      背面的字隐隐透过,似乎不是三个字,挺多的。
      吴哲皱皱眉头,翻了过去。
      背面洋洋洒洒,龙飞凤舞-----------------借点钱吧!为了我的初恋,吴哲,有空汇点钱给我吧~~~我得不时买点小东西寄给我女朋友,所以你以后少偷吃几根冰棒吧~,省下来的钱寄到我部队,地址是XXXXXX……

      吴哲咬咬牙,攥攥拳。
      张嘴想叫-------姥姥,袁朗欺负我~~
      可最后还是忍了忍,走到桌子边,打开了台灯,抽出一张纸,趴在桌面上,握着钢笔,想想--------低下头,写到----------
      袁朗:
      你个混蛋……

      (7)
      袁朗参军时十八岁,刚刚成人,也渐渐开始了他打磨‘人’这个字的历程,后来,当他在黄昏夕阳之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湖面上,回头说:知道我和你们一样大的时侯,最像你们三中的谁吗?你,成才,比吴哲更专心,比你成才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吴哲在他的旁边,回头望向成才,目光从袁朗的侧脸滑过,仿佛看到了往日,也看到了他所没有经历过的袁朗的故事。
      袁朗入伍后,吴哲重新回了学校,他以12岁的年纪成了六合镇最小的高中生。

      这个孩子很聪明,老师们很喜欢,但每每也被他特奇怪的思维方式弄得哭笑不得。
      一次,地理考试----------
      题目:中国的煤都是(),中国的钢都是()。
      吴哲当时小得意了一下,很不屑出题人的水平。
      于是,他大笔一挥,成就了六合镇高中经久不衰的一段经典。

      袁朗收到吴哲抱怨的信后,也是看了一会,才猛得笑了起来,震的床铺直晃,班长在下铺踹他的床板,“喂,睡觉,都熄灯了,把手电关了。”
      “是~”袁朗压着声音回了声,将信折好,放在头边,又不放心晚上弄褶了,又轻手轻脚的翻了下去,将信收了起来。
      翻回床上,想想那孩子的回答,还有那孩子满信的抱怨,袁朗不由又笑了。

      吴哲的回答是---------中国的铁都是(黑的),中国的钢都是(硬的)。
      满卷子洋溢着深深的爱国情义和浓浓的民族自豪感。
      可是,老师哭笑不得的画了个小小的红叉叉。

      两年后,袁朗考进了军校,再两年后,吴哲也考进了军校。
      这四年,袁朗来回转移,那一包信让他很是头疼,很多次他咬牙想把它们都邮回家,可转转念头,又塞到了宿舍,惹得同屋的人总是不屑,有人曾打趣过:“袁朗,你小子下次团里比武让着点我,要不然小心我把你这信都当柴火,烧了烤地瓜吃~”
      “好啊,到时给我留一个~生的~~”袁朗看书,头也不抬,语气轻松平常,“到时,我用你床板烤着吃~”
      那人一咽,戳一下袁朗的肩膀,“你小子,其实是想把我卸了,用我的骨头烤着吃是吧?~”
      “你说呢?”袁朗憋不住,歪头笑,“你的信也不少,想吃烤地瓜,自己找个荒郊野岭,烧了烤着吃不就得了。”
      “滚~”那人伸脚踹过去,“那是我女朋友的,我们没分手,我烧信干什么?!”
      袁朗挪挪屁股,躲了开,很认真道,“那你干嘛烧我的信啊?”
      一副‘你吃饱了没事干’的嫌弃。

      那个人是袁朗刚出军校,带兵时的第一个搭档。
      老虎团3营6连2排副排长,马华。

      晚上,袁朗汗流浃背的在那堆信里翻着,马华不时抬眼看了看他,容忍的咽咽,继续擦他的皮鞋。
      最后,当袁朗自己都泄气后,马华笑眯眯的将擦鞋布砸了过去,“来,擦擦汗,瞧把你累的。”
      袁朗一手接住,很自然的脱下鞋,擦着鞋面上不明显的灰印,“谢了啊~”
      马华冷笑,“找什么呢?”
      “没什么~”袁朗擦好一只,垂手靠在床边,“找我以前女朋友的信~”
      马华寂了寂声。
      袁朗微微挑起闭着的眼帘,见马华有点愧疚的表情,心里一乐,继续垂目幽幽道,“哎,当兵四年,说分手就分手了,当初可是爱得轰轰烈烈,骗了一小鬼充当军师,情书那酸不拉唧的都写了半米高,结果……哎……”
      马华探过胳膊,捶捶袁朗的肩膀。
      袁朗忽然嘴角慢慢笑意漫开,“结果,如今我发现她的信我一封都找不到了。地瓜烤不成喽……”
      说完,起身,将鞋布抛还回去,叹气。
      “搬来搬去竟然都丢了。”袁朗汲着拖鞋,哒哒的走出,远远传来他嘶哑的吼唱---------------“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谁能告诉我,是对还是错~~~~~~~~~~~~~~~”
      马华在后面一愣一愣,搞不清楚袁朗倒底是不是真得释怀了。

      那时,吴哲回了大城市,和他回国的爸爸妈妈住在了一起,也因此,整整四年,两人只是书信,并未见面,吴哲寄过照片给袁朗,瘦高瘦高的样子让袁朗多少有点吃惊,也有点落落。
      袁朗想:这孩子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快,跟捂香蕉一样,一下子就熟了。
      那年,香港回归。
      那年,吴哲17岁,袁朗23岁。
      一个刚进军校,一个刚出军校。

      日子平平静静的过着。
      袁朗又开始不安稳,他本是普通步兵,军校学的军事指挥,但他瞄上了狙击手这个角色,这个在一个瞬间,可以用一颗子弹,改变整个历史的角色。
      袁朗觉得,这才是英雄之路,他想成为一名英雄,一想起十字瞄准线后,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这种感觉让袁朗兴奋。
      他本就是老虎团鼎鼎有名的枪王,但他不满足,他想做到更好,可以掌握更多,改变更多。

      部队给了袁朗施展的天地,却也让袁朗过于信心百倍,愈发觉得自己是个角色,膨胀的领导欲望袁朗从来不屑掩饰,他就是想走到越来越高的地方,控制他能控制的一切。
      英雄的情结,在他心中涌动。

      98年的大水,彻底的清醒了他。
      来回奔波,沙袋一袋袋的往肩膀上扛,耳边是洪水声,拍击着大堤,明明有百米,却偏偏像砸在耳膜上。
      袁朗一开始还有心思和自己开玩笑,他想起了吴哲曾经一本正经的和自己讨论过一个脑筋急转弯。
      什么事情,天不知地知,你不知我知?
      答案是鞋底有个洞。
      吴哲当时没猜出来,其实那时候这个问题小孩子间都传遍了,像嚼了大半天的泡泡糖,没啥味道,可袁朗算准吴哲不知道,便取巧用来打击吴哲。
      吴哲皱皱眉头,一个别人听了就过的问题,他却偏偏认真了起来,“不对,那你这么说,袜子上有个洞,脚底有个洞,不都可以吗?那你如果翘着腿,你鞋底有个洞,我也还是会知道的……”
      袁朗无奈,真想掐这个偏执小孩的脖子。
      “哦,我知道了~~”吴哲忽然很开心的笑了起来,恍然大悟一副‘你没骗到我’的样子,“是你自己的鞋底破了,故意骗我上当,想让我帮你带给我姥姥补,怕你妈回去抽你,是不是,是不是?!哈哈~~我看看,让我看看~~~~~~~”

      袁朗又扛上一袋沙包,嘴角微微笑着一抽,苦中作乐的暗想:鞋底这下倒真得有了个洞,连同袜子和脚底,这下真真圆了那个脑筋急转弯。
      腹部却隐隐作痛起来,像初中前桌甩来甩去的头发丝,不时一下。
      “快,快~”前面有人在吼,“大堤决口了,快,跳下去堵!”

      急流冲击在身上,袁朗和身边的战友挽手立于水中。
      浪劈头盖脸,像是要撕裂一切的席卷而至。
      袁朗那是真TM想吼: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那时,他觉得,自己像个英雄。

      (8)
      肚子里就像装满了跳跳糖一样,不时五脏六腑的一绞一缩,袁朗在水中渐渐站不住了,一个大浪扑过来,一下把袁朗往水中扇过去。
      左右的战友用力一挽,袁朗灌了几大口黄水才被他们带起来,整个队伍也因此在水浪中晃了一晃。
      “怎么,想随波逐流?”马华笑吼,压着浪涛的叫声。
      袁朗咬紧牙关,苦笑。
      缺口渐渐被沙包堵小,一些群众也加入其中,袁朗透过水幕,仰头看见一双双脚从他的眼前,在大堤上来往,带起的,溅起的泥水,像乐符一般,无声的跳跃着。
      浪从头一遍遍浇下,飞溅的泥水,在眼前一跃一跃……

      上岸的时侯,袁朗早已浑身无力,痛得不可抑制的直哆嗦,旁边一个年轻小伙子甩下沙包,连忙伸手将袁朗连拉带拖拽了上去。
      旁边人流穿梭,嘈杂混乱,那小伙子又重新背起沙包,笑拍拍袁朗的肩膀,“辛苦了,多谢~”
      脚步甚至还有点踉跄不稳,只胳膊绷得紧直,拳头捶下的力量倒也不轻。
      袁朗想笑一下,却嘴角一动,没有力气。
      那小伙子皱皱眉头,在几步远处回首偏头,审视一般的看着袁朗,目光从头扫到尾。

      泥巴满脸,只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你-----还好吧?”那小伙子噌噌又跑了回去,有点焦急的问,“我觉得你在晃!”
      袁朗老实的点头,咬牙憋了口气,好不容易道,“我还觉得你是吴哲呢……”
      于是,那小伙子的眼睛瞪得更圆了,里面像是有烟花绽开一般,嗖的一下便亮开了。
      袁朗笑,笑着笑着便笑不下去了。
      刚刚顿住的痛疯狂袭来,抽得他五官都快拧在了一起。

      急性阑尾炎。
      袁朗是被吴哲半背半扶带回帐篷的,丢在行军床上,为了给他找医生,找手术器械,整个帐篷里兵荒马乱。马华闻讯跑回来,见袁朗有气无力的闭目蜷在床上,浑身湿哒哒的,床上床下全是水迹。
      “你TMD逞什么英雄~”马华一连催着医生护士,一边骂道,“你就一蠢熊!不要命了?!你要是那时一脑子栽水里了,我们一队就都一串下去了,没你就不行了啊?!逞什么英雄啊你?!…….”
      “吼什么呀?!”吴哲不乐意了,‘噌’弹了起来,“没见他都这样了吗?!”
      马华咬咬牙,阴着脸,转头冲一班护士叫,“还不能手术?!不就一盲肠嘛,快点割了!”
      说完,帽子往帘上一甩,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吴哲愣了愣,又坐了下去,转头见袁朗惨白着脸,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静静的看着帐篷顶。
      嘴唇下,一圈牙印。

      “其实……”吴哲抽抽嘴,搓搓手,还在酝酿着怎么安慰伤员。
      一队护士冲了过来,“让让,让让,做手术了,哎,别演的跟生离死别似的啊~~”
      吴哲一下子被冲到了后面,袁朗被翻上担架时,正巧看见吴哲虚空向刚才喊话的那个小护士的背影挥着拳头,依旧有点包子样的脸绷得有点板,看上去长大了不少。
      吴哲看见袁朗在看他,刚刚义愤填膺的拳头五指一展,平于腮边很认真的笑着摆了摆,然后摆出了那年头十分火的一个POSE-------V~~~

      马华再次冲回来的时侯,袁朗已经被拔光,洗净,摆在了简易手术台上。
      他看见刚才那个学生样的小伙子在外面兜来兜去,浑身裹满泥水,跟自己一样,像是从泥潭里拔出来的萝卜。
      马华跺过去,正想怎么搭讪,恰听见里面惊天动地的一声狂叫。
      吴哲一愣,手从口袋里迅速抽去,拔腿便往帐篷里冲。
      “怎么了,杀猪啊你们?!”吴哲被后面的马华一把抱住,可依旧不依不饶的伸着脖子冲里面吼,“杀猪也不带你们这样的啊~”
      一个小护士愤愤挑开帘子,“吼什么呀,告诉你,这再破,它挂上这红十字,就是医院,医院里不准喧哗不知道啊?!”
      说完,愤愤撂下帘子,呼啦带起的风让马华有点愣,风风火火的小护士更是让他一怔。
      小护士最后一句话轻飘飘脆生生的透过帘子飘进了马华的耳中,她说----------还老虎团的呢~~
      马华气了,冲里面叫,“袁朗,告诉你,被刀子割,也是你自找的,再疼你也给老子忍住,别给我们老虎团丢脸~~~”
      话没说完,他侧腰就被狠狠一击。
      吴哲像炸毛的小豹子一样,浑身携起一股年轻的锋利,他拳脚利落又无章的往马华身上挥去,怒骂道,“你在说什么?!大爷的,刚才骂他逞英雄的是哪个混蛋?!你现在让他干吗?装狗熊?逞英雄………”
      里面手术进行的安安静静,外面两人倒是揪成了一团。
      吴哲的拳脚不占上风,浑身满脸招了不少拳,但就像个愣头青一样,加之马华心中不忍,一时间两人倒难分上下。
      “呀!”里面轻轻一声惊诧,然后是慌乱的声音。
      两人都迅速止了住,吴哲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怎么了?”
      “好像……麻药……真得没上……”
      ……
      “继续……”
      ……
      小声的对话,外面的两人听的清清楚楚。
      吴哲一动不动的立着,看得马华心里更不好受。
      他走上去,左看看右看看,终于还是伸手拍了拍吴哲的肩膀,拍上去的时侯,他才发现,吴哲的肩膀在抖。

      他其实认识吴哲,因为袁朗给他看过照片,袁朗总是喜欢说起吴哲,亲的跟个弟弟似的。
      埋汰起来,也是毫不客气。
      说吴哲鸡窝头,脑袋尖,颧骨高,嘴唇薄……

      马华揉揉吴哲的脑袋,转着话题道,“哎,我觉得你脑袋也没袁朗说得那么尖,他说你的头连菜籽都顶不住。”
      吴哲心里不安,有点烦躁,除了袁朗,他不喜欢别人挠自己的脑袋。
      “别弄~”吴哲躲过马华的手,不开心道,“少在这扯蛋~”

      里面,袁朗都快疼的麻了过去,努力听着外面的动静转移注意力,听到此,不由一笑,腹部抽痛,恨得他又想削死门外那两个干着急的家伙。

      手术一结束,马华又匆匆赶去救灾,看着他磨得起毛的肩章,上面的一毛一让吴哲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肩膀,他这时才开始真正察觉,以后,他将肩负什么样的沉重和责任。
      他也想和马华一样,干脆果然的转身,继续扛起沙包,奔跑急行在大堤上,但是他犹犹豫豫了很久,还是留了下来。

      袁朗醒过来的时侯,吴哲眼中欢喜一闪,然后面无表情的伸出两只手指,“这是几?”
      “二~”袁朗特无辜的回道,“我割的是盲肠,不是大脑。”
      说话底气不足。
      吴哲愤愤,但也不好再发作,可心里总是不痛快,明明袁朗受了大罪,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受了袁朗欺负。
      嘴嘟起时,少时明显的包子脸这下更明显了。
      袁朗好笑,正好扯了伤口,没有麻醉,疼得他一抽气。
      吴哲慌了,望过去。
      “没事~”袁朗一本正经道,“就是盲肠笑得有点疼。”

      后来,这个故事,版本不断升级,堪比WINDOWS系统。
      不过,故事的背景,袁朗从来不提那年的抗洪,他只说,那是一次演习,没有真实的死亡,没有真实的损失。
      精彩动人的故事,温馨诙谐。
      当然,爱面子的袁朗自然也没提那一年的当头一喝,是如何敲碎了他膨胀的虚荣心,和自以为是的无可替代。
      他只是用这个故事,不断的更换中心思想,去割除每一个南瓜的盲肠,在打了麻醉的情况下。

      (9)
      回驻地休整不足半年,一纸邀请便下到了袁朗的部队。
      C集团军的A大队,神秘色彩的特种兵部队,步兵的巅峰。
      不需要太多的字眼,巅峰两个字已足够让袁朗毫不犹豫的接下这个‘邀请’。

      年少正轻狂。

      老虎团的团长在得知后,将袁朗找了去,听了他的理由后,沉默了半天后,问袁朗,“你想成为最棒最好的兵,可你知道什么样的兵才是最好最棒的吗?你知道,为什么A大队是步兵的巅峰吗?不是因为他们让乙类部队难已望其项背的单兵素质和军事装备,更不是因为他们能上真正的战场,手刃敌首,倒底为甚么他们强,强在哪里?这是一个我们这些部队都想知道的问题。”
      袁朗面不改色,他平静的微微仰起头,“所以,我想去见识见识,巅峰,倒底是一个传奇,还是一个虚夸了的假相。”
      团长有点吃惊,袁朗说着桀骜挑衅的话,却神态如此自如。
      此话,后来被铁路知晓,他淡笑着站在训练场上,看袁朗一圈一圈背着原木跑的如小狗一般舌头都快耷拉出来,心情大好。
      任何一个敢质疑老A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袁朗如此,吴哲也如此……

      选拔开始。
      任何一个老A都有骄傲的资本,他们愿意说得,第一个便是他们如何如何的闯入老A的大门。
      袁朗本也亦然。
      集训三个月,没有敲掉他与生俱来的骄傲,他反倒在A大队的南瓜地里活的风生水起,只是,当他亲眼目睹了动脉喷出的血柱时,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英雄梦,在那一刻,险些破碎,他只能咬着牙在外面用烈焰熔化、焊接,一遍遍的镀上坚硬的不会受伤害的东西。
      内心鲜活柔软的梦想,一层层在沙砾中滚摸包裹,外壳越来越厚。
      也就是在这个时侯,袁朗没有再写信给吴哲。

      吴哲在长大;袁朗在审视长大这个过程,正视纯真与复杂的取舍。
      吴哲在一点点让梦想发芽,开花;袁朗在一寸寸笑着敲击着自己的梦想,然后自言自语,默不出声:嗯,这地方不够坚硬,不够稳固。接着,掏出他一步步摸索出的工具和方法,打磨,修固。

      大海,像天空一般的大海,给了吴哲走向长大的宽容;
      老A,像沙碱地一样的老A,给了袁朗走向成熟的冷峻;

      袁朗咚咚的敲着门,没等里面应声就推门走了进去。
      “报告队长!”
      “嗯?”
      “马华说,魔鬼找我。”
      “然后呢~~”
      袁朗嬉皮笑脸,不演了,走上去,轻车熟路的拿起铁路桌上的香烟,“队长,我不是来了嘛~”
      铁路板着脸,看袁朗翻着口袋,悠然吐道,“没火?”
      袁朗点点头,有点泄气的转过椅子,坐在了铁路的对面。

      “还在给23号加餐?”铁路道。
      “嗯。”袁朗用烟敲着把手,眉头一皱。
      “体能再上不去,就让他走人。”铁路用命令的口气喝道。
      老A的阳光,温温暖暖,柔柔软软,袁朗低头,能看见光,就从自己脚背上滑过。
      “他,挺不容易的,体能不过关,还能补……”袁朗细细碎碎道,“选拔时,他整个左胳膊都脱臼了,食物中毒,吐出来的都是绿色……”
      铁路一口回绝,“我们没有时间。”
      冷肃,严厉,一霎间,锋利席卷。
      老A,从来不会等掉队的队友。

      袁朗有点生气,他想起了25号,想起了那场选报中为了25这一个名额拼死拼活的几百名士兵。
      他固执的把一切攥在手里,不想再抛弃,再放弃。

      “积分淘汰制。”铁路想想,抛出了文件,“100分,加分,扣分,谁分高,谁就留下。”
      袁朗脸色一寒。
      “记住,扣分的时侯不狠心。”铁路轻描淡写的话,一点点掰开袁朗渴望攥紧一切不放开的手,“以后,你会伤心的。”
      老A后山上,一百多块墓碑,就是老A的悲伤。

      后来,这样的对话,对换了角色。
      铁路总是心疼的问:XX能不走吗?
      袁朗站在窗前,看着老A的大门,特无辜道:不能,我不想伤心。
      不伤心吗?是的,只是可惜,尊重,然后告别。

      再后来,等吴哲壮志满怀,雀跃欢欣的来到这片神秘的土地时,这里奇特的景观深深的震撼了他。
      “平常心,平常心。”吴哲拍拍胸脯,放下行李,抒情道,“A大队,我来了~~~~”
      “叫什么叫?!”楼上有人居高临下双手撑着栏杆,睥睨吼道,“报到就报到,个臭南瓜,没见过世面啊~~”
      吴哲皱皱眉,那人翻手直接从二楼跳了下来,拍拍手,一张脸板的和扑克一样,“海军?难怪了……”
      吴哲自诩脾气好,也忍不住皱眉道,“中尉,请看清军衔,我是少校,是你的上级。”
      “切,老子的是用血,用一颗子弹换来的,少校,你的呢?磨磨嘴皮子,耍耍笔杆子?”那中尉挑衅的话说得刻刻板板,直到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才多了点张扬的嚣张,“告诉你,来这,没有军衔,不分军种,你就是一个臭南瓜,我就是削南瓜的!”
      这是,袁朗给他设计的口头禅。

      积分制,换成了只扣不加。
      三个月的集训,又外加了一场高真实度的模拟演习和最终评估。
      铁路背地里骂过:真TMD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发服装的时侯,吴哲左瞅瞅右瞧瞧,没有见到袁朗。
      “哎,小道消息。”
      “别卖关子。”
      “我们教官~”吴哲压低声音,却欢愉的似乎想要周边的人都听见,“听说杀过人。”
      他把杀过人的袁朗,当成自己的骄傲一般,有点孩子气的炫耀,想想袁朗会是自己的教官,吴哲兴奋的一时不得安静。

      而真得当他见到的时侯,一切都安静了。
      他专注的看着袁朗,感受他从自己身后踱步而过,戏谑的讥讽,玩世的打击,眉头渐渐皱起。
      袁朗一肘撞在拓永刚的肩胛上,不屑道,“话真多你~”
      吴哲当时脑子里就一个词--------指桑骂槐。

      那年,吴哲24岁,袁朗30岁。

      (10)
      三个月,吴哲激动过,企盼过,失落过,失望过。
      当在评估会上,袁朗语气舒缓,窝在椅子中,垂眸浅笑的一字字说着军人的人道时,吴哲觉得,袁朗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会欺负自己的男孩了。

      袁朗变得深沉,变得内敛,张牙舞爪的嚣张,能让人一眼看穿,却又无知无觉的不知为何被他骗了过去。
      他像个孩子,却又把他们当孩子一样A来A去,乐此不疲。
      我会让你们的每一天都过得不一样。
      以后就要常相守了,常相守是一个考验,随时随地,一生。
      说这些话的时侯,他像个孩子一样的天真,又像个男人一样的有担当。

      对上吴哲认真专注的眼神,袁朗吁口气:小混蛋,终于把你给留下了。
      话唠的,好奇的,怀疑的,像只小猫一样,生性活跃,偏要正儿八经的念叨着‘平常心’踱着优雅平和猫步的吴哲,不时龇牙裂齿,耀武扬威的挥摆自己爪子的少校,一个急不可待想长大的,看似早熟其实懵懂的孩子。
      终于留下了。

      不过,千算万算,吴哲算错了一件事。
      袁朗虽不再是当年那个总是欺负自己的男孩了。
      但袁朗成了总是惹毛自己的男人了。

      野外拉练,分发口粮装备,吴哲用手枪耍着酷,正吹着枪口时,听袁朗扯着嗓子问,“谁的口粮少一份啊,吴哲,是你吗?”
      吴哲摸摸口袋,对吼过去,“我有了,我有了,应该是菜刀的~”
      袁朗笑,走过来,把口粮抛给齐桓,丢下一句,“两八一感情真好,都到这程度了啊~~”
      然后,丢下冷场的众人。

      于是,一路上,吴哲正眼都不给袁朗一个。
      袁朗咕噜着吴哲的脑袋,不时脸在他眼前放大,挤眉弄眼的逗着吴哲,一飞机的老A打P的打P,睡觉的睡觉,只有许三多一个傻笑的看着对面的袁朗和吴哲。
      “哎,说一个啊~”袁朗正身,神色凝重,“本队长我这次训练后要去相亲,都给我小心点,少给我填堵,听到的都给我吱一声!”
      “队长,不是吧~~”
      “队长,你又要去相亲啊~”
      “队长,这次您老能不能努力一下,别又没有回头客呀~~~”
      ……
      ……
      吴哲还是不说话,他倒不是真得气到现在,就是觉得讨好自己的袁朗挺好玩的。
      “吴哲,吱个声~”袁朗捣捣吴哲。
      吴哲一本正经,清清嗓子,气灌丹田,“吱~~~~~”
      袁朗抿抿嘴,单手一扯吴哲的腮帮子,“真像一只土拨鼠啊~~哈~~~”
      说完,不理睬吴哲的炸毛,他神色一变,很严肃的说着沙漠生存的一些经验,为了敲响警钟,袁朗想了想,卷起袖子,“这就是一匹老狼咬得,记住,千万不要轻视沙漠中的任何动物。”
      吴哲被吸引了,袁朗深麦色的手臂上,弧形的一道伤疤,其中一个圆眼状的很是明显,许三多离得有点远,只看到这一个点。
      “队长~”许三多道,“那不是M16近距离穿射造成的吗?”
      袁朗一脸无奈,偏头见吴哲表情严肃认真的看着自己。
      齐桓一拍许三多的脑袋,“这叫一伤多用,举一反三,懂吗?”
      许三多‘哦’了一声,似懂非懂。

      吴哲眉头微微一蹙,袁朗无声叹口气,碰到好奇宝宝真不是件好事。
      “那在这边~”袁朗卷起另一只衣袖,轻描淡写道,“不是M16,没那么多枪林弹雨的闯来闯去,就是一改锥扎了一下。我A他的~~”
      吴哲眉头一动,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轻轻碰了下那个圆圆的伤疤,然后嘴唇用牙咬着,手指在伤疤上固执的一圈圈揉来揉去,似乎想淡化它。
      袁朗心一柔,软软的一酥,有点不好意思,夸张道,“没事~~”
      “哦~”吴哲应了声,收回了手。
      袁朗感觉有点寞寞的。
      小孩子心疼人的样子,其实挺温心的。

      从沙漠回来,吴哲亲自指点,从着装,到言谈,将袁朗重新包装了一遍。
      齐桓看了眼后,问,“行吗?”
      吴哲架上袁朗的□□镜,头一扬,“我办事,你放心~”
      袁朗笑。
      众老A不相信,约会不应该正式点好嘛?怎么常服不穿,穿着训练服去?
      “哎~~怎么?不相信小生的本事?”吴哲嚷嚷,“他第一个女朋友就是小生我帮忙追到手的,情书都是我参考的~~”
      “不是吧?!”C3吃惊,“队长,你这么大才开始初恋啊?”
      一脸‘难怪你约会屡试屡败’的鄙视。
      袁朗一脚踹过去,“说什么呢?!你队长我是这么晚熟的人吗?!”
      C3再瞠目,不敢相信,点点吴哲,“你跟队长……”
      吴哲叹气,搂过C3的肩膀,“不错,小生从小就饱受烂人的摧残,祖国的花朵啊,在风雨中顽强的长大,如今,终于开花了~~~~~~`”
      说完,还勉强两手够到一起,捧着脸,做出个开花的动作,可怜的C3脖子被扭曲到一边,硬生生不符合人体构造的和吴哲成了两朵并蒂莲。
      袁朗毫不客气的径直取下了吴哲脸上的□□镜,挥挥手,“这次成功了,请你下馆子~”
      众老A两眼放光,如狼豺一般,“队长……”
      吴哲抱臂摇头,“同志们,我怎么觉得这烂人渴盼婚姻有点像35、6岁还嫁不出去的老黄花闺女啊….呜……”
      话连忙被身边的人捂住,C3极狗腿的对上袁朗回头的目光,“队长,您快去快回……哦,不,您快去,晚点回来……”
      “说得不错~”上面一层,铁路俯望下面,优哉道,“我也有种急于把老闺女嫁出去的感觉……”
      袁朗眉头动了动,威胁的点点三中队众人,笑眯眯道,“回来后,我集体请客~~加餐~~~~~”
      最后两字,字正腔圆,对众老A而言,就是晴天霹雳。
      铁路心满意足的听着下面的鬼哭狼嚎,捧着茶杯又优哉的踱回了办公室。
      天好蓝,云好白,这群小南瓜窝里斗真好玩。

      一下午,嘴碎的众人,讨论的话题都是各自美好的情感之路。
      然后,吴哲很郁闷了。
      再然后,袁朗回来后,见吴哲一脸委屈的等在自己的办公室外。
      “怎么了?”袁朗问,炫耀道,“这次有戏,我跟你说,真得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啊……”
      吴哲愤愤抛过去一个卫生眼,咬牙切齿,“你个烂人!”
      袁朗纳闷了,“你怎么了?好啦,有空我请你下馆子~”
      吴哲凶巴巴吼道,“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没有初恋啊?!”
      一脸的委屈,一脸的不情愿。
      袁朗一愣后,不客气的嚣张大笑,“啊哈哈~~说了半天,原来,原来,你只是个纯理论家啊~~哈哈,吴哲,你…….”
      笑着笑着,袁朗觉得有点莫名其妙,问,“对了,你没有初恋找我干吗?”
      吴哲一愣,认真想了想,咕噜咕噜几声,抓抓头发,转身要走。
      “哎哎~”袁朗拉住他,“我把饭后甜点打包带回来了,进来尝尝吧~~”
      吴哲一愣,笑开了,弯腰捂着肚子,“哈哈,队长,你不是当着人家的面,要求打包的吧……你不会还是AA制吧?……”
      “是啊。”袁朗点点头,不耐烦状,“进来,进来……”
      吴哲瘪瘪嘴,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无语。
      等看到袋子上‘稻香村’三个字的时侯,吴哲嘴里塞着蛋糕,任命的发现,自己被A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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