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插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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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本没有他的戏份，他说好跟着村长耿老头一块去插秧。起初来的时候是被导演安排着学习农活，与当地人相处，让演员最大限度接近角色的生活。这段日子他除了拍戏就是帮着村里人务农，砍柴、挖野菜、喂猪、捡鸡蛋、插秧、放鱼苗，累是累，但还挺有意思的。
偶尔他会觉得恍惚，村子避世又安静，像个童话，可在戏里是那么的暗潮涌动，藏污纳垢，埋下了多少女人和孩子悲凉的一生。电影围绕村庄里最普通的一家五口，上了岁数的老头，娶不到媳妇的光棍儿子，被倒手贱卖来的带着女孩的女人，卖到这之后又生下的儿子。
压抑的恨意以血释放，犯罪成为最后的解脱。最终又会导致多少撕裂毁灭的人生。
片子里很多演员都是启用的当地人，就比如村长老耿头吧，他在电影里就演个朴实的村长。
樊澈后来和老爷子待久了，他发现这真是个藏在深山老林里有大智慧的扫地僧，金句产出大师，也愿意陪着他一块干活，聊聊天种种地，虽然很消耗体力，但得以让他每天紧绷着的神经得到放松。
由于在他和耿老头这发现了剪辑素材，只要他一跟耿老头在一块，负责他的跟随摄影就会特地跟过来，想拍点不一样的东西。
剧组侧拍师的团队，主要是负责花絮、幕后纪录的拍摄与剪辑，这个组的团队尤其完备，因为一开始就奔着话题来的——名导演的儿子，新锐导演贺骁的新片，请的还是正当红的韦一川，放着肉眼可见能打爆的营销事件哪能放过。甚至给他这个糊咖和新人程钰都配了单独的跟随摄影组，这盘棋下得可见的不小，就赌他们这么几个人能红，这可是默默无闻时候的第一手珍贵资料。正常要拍演员片场之外的场景的话基本都是提前说好的，甚至还有剧本，他可能是还配不上专门给他定制人设剧本的，所以也就是一个跟随导演带着徒弟跟着他跑而已。
上午的日光就晒得厉害，樊澈带着个草帽撅着腚弯腰插秧，除了皮肤有些白的亮眼之外他和田里的任何人都没有区别，一模一样的背朝天，牛的活干完了，就站在一边悠闲的甩尾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也不知道在瞧什么。
老耿头一边插秧，一边和樊澈大谈人生理想，讲他年轻的时候，讲他当年改革开放春风吹满地时候他叱咤风云的日子，也讲他后来解甲归田回来种地的缘由。
“那时候不想种地啊，谁想一辈子没出息就种地啊，在外地闷着头赚钱，钱后来越挣越多了但夜里总是睡不着，总觉得没根似的，到底跑回来种地了，看着土豆从地里长出来，心里真踏实。”
“虽然有时候庄稼收成不好心里也着急，但那感觉不一样，你知道总会好起来的。但在外头没着没落的。要是能在家里挣上钱，吃得好，谁愿意出去！”
樊澈听得津津有味，自打考上了戏剧学院，他的人生好像就开始不受他的控制，更是跟其他一些高中同学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他好奇一切的故事。
大飞是负责樊澈的跟随导演，这会儿正看着自个徒弟阿鑫在努力跟拍中，而自个和小海蹲在一边看热闹，甚至都开始忘了此时此刻是在工作。晴朗的天空、苍翠的高山、大片连绵不绝的田野，质朴的勤劳的农民与牛，路上溜达过的鸡鸭鹅狗，这悠长而闲适的气氛慢慢融化了这些人锐利的工作状态，像一滩化掉的雪人，舒舒服服地躺了平。
拍摄片场这会儿正焦灼，此刻拍着郝民家暴苏程母亲苏娟的戏，开拍前贺骁正和美术指导蔡穹最后调整着苏程家里的内景。
破砖房里光线昏暗，尘土在窗缝挤进来的阳光中飞舞，贺骁在苏程和弟弟同住的房间里转了一圈，逐一查看，靠墙的主要位置是弟弟一个人睡的炕，两步开外被一道蓝色泛白的旧帘子隔起来的是姐姐自己搭的板床，唯一的木头桌子上摆满了弟弟的玩具，姐姐的东西自己锁在角落的铁皮箱里，随拿随用，像个家里的外人。
贺骁转头和蔡穹说，“把这个锁起来的铁皮箱撬开，撕几张姐姐的奖状，一半让弟弟乱写乱画用，一半扔到猪圈里去，等会儿让他们给特写。”
“好，这就弄。”
贺骁点点头，又转身找道具组，“道具老师呢，咱们血浆准备好了吗？”
“好了！您瞧瞧！”
“OK，十分钟后开机！”
剧组上午的工作氛围比较正经，严肃谈不上，但没有平日里嘻嘻哈哈的笑声，区别在于樊澈不在。贺骁扫了一圈，目之所及确实没有看到人，平时没戏的时候他也会来看别人演戏，这会儿怎么不在，莫不是有什么事？
贺骁喊了声彭山，“彭山！樊澈没来？”
执行导演正拿着扩音器站在土坡上对着群演们挥斥方遒，听到自己名字停下来回头找声源，贺骁又喊了声，“这儿！我说樊澈没来？”
彭山举着扩音器大声喊：“没来！种地呢！”
贺骁有些疑惑，“什么？”
“跟着老耿头插秧呢！融入角色去了！上午没他通告啊，找他有事？”
旁边正亲手撕着奖状的蔡穹噗嗤一声又捡了笑，“你这个演员真挺有意思的，使不完的劲，不够他累的。”
贺骁无奈地摇摇头，朝彭山摆手。
郝民怀疑苏娟偷偷给苏程钱，在家里用榔头砸开了苏程的铁皮箱子，把里面的书本和一些杂物全倒了出来，苏娟跑过去阻止，求他不要碰女儿的东西，却被他一巴掌抡到墙上。
镜头中苏娟弱小的身躯重重砸到土墙上，抖落的灰尘呼啦啦的扬起来，但女人仍然不放弃，明知道自己没有胜算却还是扑过去抱住郝民的腿，她没想着自己有阻拦的力量，只是希望这男人可以厌烦她的难缠然后到此为止。
没有翻到他想要的东西，郝民恨恨地瞪了一眼死命拦着自己的苏娟，本想着再找出些什么钱买酒的郝民起不到一处来，全部都发泄到了这个倒霉女人身上。
他一脚踹在苏娟的肋骨上，巴掌照着头狠狠地落下来，屋里炕上玩耍的小儿子不哭也不闹，漠然地看着一切，在郝民拽着苏娟的头发把她从屋里拖出去之后，小儿子捡起了地上纷乱的奖状玩起了撕纸折飞机。
贺骁和蔡穹蹲在墙根研究着这血浆以什么形状蹭上去，蹭在什么位置，蹭多少，对于一切的细节贺骁都会和他们反复的对，以达到最好的表达，哪个优秀的导演不是个细节狂魔呢。
两个人面朝着墙蹲着，盯着眼前这一块土墙琢磨，“原本我是想拍苏娟被打，打破的头撞到墙上，沾上血，对于住在这个房间的苏程来说是一种刺激，但刚才我想到应该沾到苏程的床上，一巴掌打过去撞到床上，在某个晚上不小心被苏程发现。”
蔡穹回头瞅了一眼那破板床，站起身走过去模拟着苏娟倒地的动作，半晌道，“没问题，连戏的时候我记着点。”
贺骁点头，一回身侧拍老师跟着往后退把他吓了一跳，他笑了笑，“真要这么成天对着我拍吗？”
侧拍老师点点头，“导演，您长这么帅总带着帽子，还压这么低，都拍不清脸。”
贺骁开玩笑道，“我的黑眼圈都要掉到下巴了，还拍，一会儿我就把口罩也带上，更看不清了你。”而后他转过身朝着演员说道，“来，辛苦大家再来一遍！”
其实贺骁不是那么在意自己在人前的形象，他在意的只有樊澈的目光。仅仅两年过去而已，他却觉得自己老了许多，不再年轻。而樊澈正耀眼。
拍电影真的是一件熬人的事情，有时候连着几天状态不好，前一天工作到很晚之后，第二天这张脸上就只有熬夜后的苍白和疲惫，暗淡又沧桑。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多看，更不想顶着这张一无是处的脸面对樊澈。
他知道他不应该这样在意。
临近中午，耿老头的老伴儿香云奶奶来田上送饭，小海也跑腿去剧组后勤拎回来几份盒饭，一行人就蹲在田埂上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劳动，这肉今天格外的香。
筷子还没等撂下，剧组后勤跑腿的小石又来了，拎着西瓜招着手，“小樊哥！来给你送点西瓜。”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樊澈站起来迎他。
小石摸摸后脑勺，憨厚一笑，“导演说慰问一下敬业的演员，再接再厉。”
他沉默着接了，一边的小海觉得事情越发的理解不了，索性放弃，大飞抬头望天，装没看见。
樊澈眯着眼睛晒着太阳吃着西瓜，西瓜依旧是脆脆的，水灵灵的，左看看这高山，右看看这梯田，再瞧瞧自己亲手插的秧苗，摸摸这饱腹的肚子，他甚至已经忘了还有一台摄像机时时刻刻在对着自己，他从没觉得自己的精神如此平和、富足过，像被大自然包容，这就是乡村的治愈力量么。
小海啃西瓜啃得稀里哗啦，脚边还有一只不知道谁家的小黑狗，舌头甩在外面，正翻着肚皮晒太阳。
午饭后隔壁田上也来了人，大家都挑着两边装满秧苗的扁担，好奇地瞧着樊澈和他的摄影大哥。
隔壁田的村民问耿大爷这高个子小伙子是他家的什么城里亲戚，耿大爷一摆手，倒是挺骄傲似的，“人家是来咱们村拍电视的！”指了指摄像大哥，“这不正录着呢！”
朴实的村民也没把这什么摄像机当回事，倒是对樊澈充满了好奇，无非就是些家长里短的话题，其中一个背着小娃娃的花头巾大姐朝他喊道，“男娃眉眼这么好，结没结婚？”
樊澈这人本来就自来熟，没两句就在这片田上混开了，开始和整片田的大爷大妈叔叔婶婶们扯家常。
插秧本身枯燥，当下倒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因着水田面积不小，聊起天来得用大嗓子喊，倒是给这朴实的对话增添了些热情，他们聊着村里的事，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谁家的牛昨天下了几个崽子，谁家的狗子发了情，谁家的驴昨天晚上哼唧了一宿，等等等。
大飞看的乐呵，用手机随手拍了一张，发给贺骁，“难说有人要留你的演员住下来当女婿。”
“所以呢。”贺骁很快回消息过来。
“少装，我原本是被安排跟程钰的，是你特意把我换过来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
“这就没意思了啊贺骁。”
“工作时间少摸鱼。”
大飞无语。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插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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