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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二神初见 ...

  •   石头城沐浴在夕阳下,像一顶镀金军盔,稳罩望台山头。
      余晖透过连排窗,洒在议事厅后巨大的石墙上,使得三百年前的壁画鲜活了几分,不再那么陈旧久远。贺彦面对石墙,手捧他最喜欢的书之一《风俗异志》,皮纸上所画的正是眼前这幅巨幕壁画——八百盗贼成梵 。当初远北卢人攻下望台山和三岔河明镜台后,重修了石头城,却留下这面壁画,这让贺彦既意外又惊喜,毕竟《风俗异志》里很多千百年前的记载,如今都已无迹可寻了。
      想必野蛮的卢人将壁画里的盗贼看成了胜利的征服者,毕竟盗贼的穿着与卢人确实有几分相似,这才让这幅壁画幸免于难吧。看不懂画竟生出另一种福报,贺彦不禁觉得可笑。
      “将军到”武官林宝的声音传来。
      贺彦闻声扭头,只见议事厅前侧的走廊上,一个异常高大,穿着黑白相间戎袍的人大步走来,身后跟随女仆和副参。“这是高将军?”贺彦虽然在《人物志》中看过高将军无数遍,一旦出现在眼前,还是不敢相信她的高大英姿,直到高琼落拓而来,走进议事厅,贺彦才从她束身戎服包裹的躯体以及眉眼中,确定她是个女人——那就是高琼无疑了。
      “啊,女人男相,竟也可以如此硬朗英俊”贺彦依旧立在壁画前,不禁感慨,夕阳的余晖从他胸前洒落,整个头恰在阴影里。
      此时高琼落座在狐狸石椅上,双手放在狐狸头手把上,双腿自然外开,像在骑马。他第一次看到张腿坐着的女人,如此胆大包天却又丝毫不觉违和,好像那气势恢弘的石椅是专门为她打造的。
      “在下分明看到昔日的康庄王”贺彦终于找到了话头。
      “那你看错了,贺公子”高琼稍歪眉头,寻声望去,试图看清上半身在阴影里的贺彦。
      贺彦从阴影移步前来,高琼首先看到他左眼部分竟是一团黑,倒是他修长稳健的身姿在夕阳照映下,竟显得有几分儒雅,再加上他手上捧着书,如果不是身着高贵的丝质黑袍,他看上去倒像个懂点笔墨的江湖术士。
      “《人物志》里倒没说错,康庄王的英姿都给了高将军”贺彦终于趋至前厅,置于高琼的目光下,两人都得以一睹对方的容貌。
      “那《人物志》里说没说公子的英姿是谁给的呢?”高琼盯着贺彦的双眼,毫无避讳又面无表情。这是高琼的一贯的做法,她知道一个经不住对手目光的人,迟早会败在对方手里。在军中,高琼的目光有时就是军令,不离、副参以及亲信武官们看贺公子能承受多久。
      “那当然是大梵神了,众生皆出自他的手,只不过大梵神对将军和在下都格外眷顾罢了”贺彦接着高琼的目光,他发现自己喜欢这样直来直往的女中豪杰,完全不同于贾夫人,端庄而阴毒。
      “既然大梵神如此眷顾,为何听说贺公子出门都戴眼罩,如今见了本将军又为何不戴了呢?”高琼嘴角掠过一丝笑意,那是贵族特有的不失体面又骄傲的笑,周围人更期待了。
      “大梵神的眷顾岂是什么人都能懂的,戴眼罩多半是照顾那些糊涂蛋胆小鬼,怕吓着他们,我看将军既不是糊涂蛋更不会是胆小鬼,自然就不用戴了”贺彦回给她一笑,似乎再追她还有什么可问的。
      “那看来高山族一定有很多糊涂蛋胆小鬼了?”
      “在下只是进白城殿时戴着”。
      “哦?原来征西将军是糊涂蛋胆小鬼?”高琼的眼神咬住了贺彦。
      “如今白城殿的主人已是贾夫人了,也就是高将军的姨母”。
      “白城殿的主人不是征西将军贺公,变成了贾夫人,这还不能说明谁是胆小鬼吗?”
      “哈哈哈哈哈…”高琼贴身的武官们终于笑了起来,不离也抿嘴而笑。贺彦身后的崔珠含笑瞟了大家一眼,心想这才到哪。
      “哈哈哈哈”贺彦也陪笑着,“征西将军在贾夫人面前是胆小鬼,可要上了战场上,出生入死,还是得靠征西将军挂帅,相比之下,在下还是羡慕南国的王公侯爵们,在自家夫人面前可以说一不二,可遇到战事,却只需坐等高将军克敌制胜,然后吟诗作赋赞美高将军是战神就可以了,只怕家父是没有这样的福分了”。
      高琼反应神速,“那只能说明南国出英雄,不分男女,我若去高山族镇守北境,贺公自然就有福气在白城殿静候佳音了。”
      “这样的福气,家父恐怕受不起了,要知道享福的日子久了,就连马都会不听使唤的,在下听说,将军的皇弟高文王爷比女人还女人,想必是大有福气之人讷。”
      两人相互看着对方,议事堂安静了下来。
      王爷高文比女人还女人的谣言早就传遍了坊间,那些好事者肯定也记录在了《风俗异志》里,作为南方阴盛阳衰的例证,这实在不是一个好话题。
      “高将军,贺公子给您备的礼物已经到了”崔珠打破了沉默。
      “我们也备了礼”高琼还没等贺彦接崔珠的话转移话题,便抢先说到,随即武官们将“礼物”搬进议事厅。
      这个间隙,议事厅里又沉默了。之前的那些话恐怕是要掉在地上再也捡不起来,也不能再捡了。议事厅里除了武官移动兵器以及脚步声外,就只剩大家心照不宣的尴尬目光。
      贺彦瞅见高琼的手指在狐狸头上敲着,那手指头分明像是有话要说,只是一时还没想好话头。贺彦有一丝歉意,若在另一种场合提起高文,那一定不会是为了回击她,而是出于纯粹的好奇甚至是珍重,因为据他从书中所知,南朝真正继承贵族遗产的,除了如今康少皇的堂兄高博外,最富同情心的便是这位比女人还女人的王爷高文了。
      贺彦看到武官们将七把刀,一支马槊,一张弓陆续搬进议事厅。
      “贺公子都是从书中了解这么多的?”终于,那手指捋好了舌头。
      “在下最爱美女美酒和好书,高将军也有不少藏书吧”,贺彦暗自庆幸重新启话头,他决定管住自己的嘴,不再毒舌。
      “我从小就不爱书,因为可信的书少得可怜,尤其这些民间好事者写的书看就更少了…贺公子的书能否一看?”
      贺彦转身从身后车不易手上接过《人物志》,走向前呈于高琼,林宝却挡住,接过书交给了高琼。贺彦没有过多的繁文缛节,这让高琼冷瞟了一眼,贺彦再一次感受到那属于贵族特有的骄傲眼神。
      “听说贺公子是贺公最不想见的人,甚至要大义灭亲宰了你,想必这书上也有记载吧…我还听说因为你牵来的马,结果让贺公不孕不育了,这些《人物志》上也会记录吗?如果没有,那恐怕这书的上说的可就离谱了”高琼边翻阅《人物志》边自顾自说,像在谈论遥远的毫不相关的人一样在谈着贺彦的痛处。身边的不离和林宝听到“不孕不育”时,忍不住小声笑起来。
      崔珠瞟了一眼贺公子,眼中掠过一丝心疼。
      贺彦走上前,林宝突然抽刀,高琼抬头看贺彦,随后示意林宝放下刀。贺彦来到高琼案前,伸手翻开《人物志》里有关他的一章。
      “是的,上面都写了,还有三次贾夫人杀在下还没来得及录上去,这名好事之徒便被人杀了,不得不说是个遗憾,竟然死在我前头,以后我们的事就只能靠自己写了。”
      高琼抬眼,贺彦正看着她,如此近距离地相视,高琼发现,贺彦的双眸远比听闻得要有力复杂又无所畏惧得多。
      “相比之下,高王爷即便比女人还女人,还是比贺公子来得幸运些,至少没人希望他死,反而得到很多人的垂爱,你说呢?”
      “说到这点,在下一直希望这世上任何人都比瘟神要来得幸运,毕竟很多人遭遇一次刺杀就死翘了,而我还活着。”
      副参和不离听这话,不约而同看了一眼高琼,不知道贺彦这话是否暗示高琼今早遭遇的刺杀。
      “坦白说,瘟神这个名头就像一件战甲,一开始让在下不堪其重,但日子久了,它就像长在身上一样,有时竟然会觉得恰恰是这件战甲,我才活到现在”贺彦瞧着高琼以及周围的人看着自己,此时,他却如释重负,“所以高将军大可不必证明高王爷比在下幸运,因为有关在下的那些传闻都是真的,还有很多还没来得及传出去呢。”
      “听起来有点可怜”高琼假装怜悯地看着他。
      “我看将军还是去怜悯那些没有战甲又自认为高枕无忧的人吧,因为那些人遭遇不幸的那天,就只剩可怜了。”
      贺彦的坦白,让高琼觉得刚才那一击打在了棉花上,她随手翻几页打算进入正题,却看到《人物志》上有关她的一章,那上面的画像与今早林中头目所持的画像如出一辙。
      “这本《人物志》有几本?我看倒是有点意思”高琼好奇起来。
      “南方不知道,北方不出两本,这位好事者行走南北的见闻录是他的全部家当,轻易不会让人腾写副卷,在下可花了重金才从百戏人的手里买来的,恐怕不能割爱给将军了”贺彦以为高琼转移话题,结束之前的话题,是得益于刚才自己露出胸口让高琼尽情出击的结果。那也值了,贺彦心底如是想着。
      “北方不出两本”高琼看着贺彦重复了一遍,“恰好我有几件北方礼物,贺公子可以看看。”
      高琼起身,大家围到长木桌前,七把长短不一的北方刀,一张弓,一支马槊已一一摆在案上。
      贺彦跟随高琼来到案前,一眼便看到那支陈旧又锋利的马槊,像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鬼徒马槊”贺彦不无惊讶,一眼看出这支马槊非同寻常。
      “识货”高琼看着贺彦脸上的惊讶,像是见到久仰大名的英雄,“竟然一眼能看出来,莫非贺公子有另一支?”
      贺彦拿起马槊,约莫二丈长,他上下摩挲着光滑的葛布,最后找到槊柄中段那道陈旧的刀痕,像是老将额头上的刀疤,那是它身份的证明。他好像没有听见高琼的问话,而是瞬间想起了同父异母的弟弟贺权。当年他在兵器院曾给另一支鬼徒马槊重新上油裹布,花了他两天两夜的时间,他舍不得放下,一度想在自己冠礼时能向父亲索要那支马槊,最后不过是给弟弟贺权做了嫁衣,他只配拿着土枪陪练的份儿。想到此,先头的兴奋像是被掐掉的灯头,久远的失落再次萦绕心头——凡事美好的东西都不属于他,他早就接受这样的现实了。
      他没有回答高琼的问题,而是平静地说,“鬼徒马槊选用秋季的柘木为干,剥成粗细均匀的篾,用油反复浸泡三年后,在荫凉处风干数月,再用上等的胶漆胶合,外层再绕麻绳,待麻绳干透,涂以生漆,裹以葛布,干一层裹一层,直到用刀砍上去,槊杆发出金属之声,却不断不裂,如此才算合格,鬼徒有生之年砍断无数支,最后只剩下三支,这道刀痕就是他身份的证明。”
      高琼看着贺彦如数家珍般介绍马槊,多少有些意外,眼前这个男人绝不是只知吃喝嫖赌的庸辈,就连在康城作为人质的高山族世子高权,在气度上也不及眼前的瘟神。眼前的瘟神就像这支历经痛苦而始终不折的马槊,相比之下康城的高权就脆多了。
      脆,也是贵族的产物,高琼深知这点,这也就是为何她当初坚决跟随父亲在军中长大并受教,也就在此刻,高琼断定贺彦未来绝非等闲之辈,只是他自己都未必会相信罢了。
      “另一支在明公河底陪着西北仇人石虎,第三支便在你父亲征西将军手中,怎么,没传给你?”高琼看着贺彦,她喜欢这样有意无意地刺痛贺彦,期待看他如何反应,毕竟回到南朝,面对那些贵胄公子们,高琼是万万不能这么毒的,会伤及他们脆弱的自尊心,进而便伤及他们背后整个家族的颜面,进而动摇康国的贵族导致离心离德。
      贺彦双手持马槊一颤,坚而韧的马槊便弹了起来,他叹出一口气,像是承认一个久远的事实,“他才是天子骄子啊”。
      “它?”
      贺彦缓过神来,“你,我说的是高将军你。”
      “既然贺公子如此看重它,拿去便是,虚伪的奉承还是免了吧。”
      “将军看我像什么?”贺彦放下马槊,走到长刀面前,随意挑起一柄长刀。
      “赵王,未来的高山族贺公。”
      “哈!将军才会奉承,实在太看得起在下了”,贺彦拿着长刀,眼睛顺着刀背扫了一遍,随后面对高琼,“站在你眼前的是瘟神,从出生到死都是,而我也不打算改变,只要有足够的金饼,够我走遍所有的河山到处看看,我也就死而无憾了,至于王公贵胄还是让你们这些天子骄子去争吧。”
      贺彦近乎决绝的坦荡,让高琼再次多看了他一眼,她确定只有受到深深伤害的人,才会坦荡地如此决绝。
      “你小看自己了,难道贺公子只配得上这把北刀?”
      贺彦看着手中的北刀,手指划过刀身试探刀刃,“英雄不必非得配得上何种兵器,史书里耀眼的英雄们,靠得的见识眼光,这把…不算是北刀”贺彦放下手中的刀,从七把刀中挑中了流匪头目的长刀,“这把勉强算。”
      “勉强?”
      “自从卢人南下入侵后,为了对付卢人的骑兵,北刀便去除了环首,刀身增长一尺,再加长了刀把予以平衡,以便步兵面对卢人骑兵时,可以就地斩马。这把刀的长度以及钢的质地,才可以算是北刀,应该是白城兵器库弃用的刀。”
      “为何是弃用的?”高琼似乎忘记了,自己拿刀试探贺彦的初衷。身为将军,她对刀的了解不如贺公子,这让她本能地追问了下去。
      贺彦看着高琼,对她的执着追问有些意外,难道她不了解自己送的礼物?
      “因为刀钢色泽不够均匀,说明鼓风时搅拌铁水的功夫不够劲道,应该是学徒练手锻造的刀,”贺彦看着高琼,“将军不会是被行脚商给骗了吧,这样的刀值不了钱。”
      “高将军是听说贺公子曾任职于兵器院,所以故意看看贺公子是否真识货罢了”副参吴疾反应神速,赶紧打了圆场。
      “哈,我就说嘛,以高将军的气度,怎会送在下这样的刀”说着,贺彦一时忘了形,像跟兄弟一般,边笑边说,手就搭在了高琼的肩膀上,这让大家都惊呆了。高琼依旧冷冷地看着贺彦,刚才贺彦的问题差点让她露了相,此时她的眼神就像一道命令:最好把你的蹄拿开!
      贺彦停止了笑,拿开了手,顺手拿了最后一件兵器,“那在下还是选这张长王弓吧”,贺彦随手一拉,很是吃力,“三石起步,当年仇人石虎就死在王弓的倒勾箭,尸沉明公河,马槊勇而猛,长刀锐而血腥,弓箭”贺彦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面向高琼面露一丝笑意,“狡猾,适合我,谢了。”
      高琼不喜欢贺彦刚才的笑,尤其说“狡猾”时的笑,让她觉得自己早就露馅儿了,她的骄傲受到了威胁,高琼冷冷地转身准备移步回到石头座上。
      “不知贺公子为高将军又准备什么礼物?”不离接过话。
      “崔珠”贺彦猛然想起似的,叫了一声。
      崔珠手上捧的礼物被丝布盖着,乍看像陶瓷工艺,高琼投来不屑的目光,贺彦拿开丝布,是一具马鞍。
      “贺公子的礼物倒是大气”高琼几乎脱口而出。
      “别小看马鞍,远北卢人的骑兵一度无人能敌,除了他们勇猛外,还要归功于他们的马鞍,一是他们的马鞍前后桥高,稳定,二是他们有双马蹬,在下在他们的基础上,进一步改良了马蹬,称铁盒子,将军既是行军打仗之人,到时候用上了,就知道我今天送了将军一整个军队还不止,那时再说我大气不迟。”贺彦微微颔首,尽最大努力保持谦逊,他不想再让高将军不愉快,毕竟到了南朝,吉凶还未可知呢。
      “那就先谢了”高琼看了一眼贺公子,便转身朝向窗外,此时她不能再多看贺彦,以防藏不住对他的好奇以及因他而产生的莫名的一股暴躁,“时候不早了,先送贺公子启程吧”。
      “贺公子这边请”武官林宝引着贺彦出去,“宝花船已经备好了”。
      贺彦转身离去,看了一眼高琼的背影,不是说一起乘船南下嘛?终究是自己多想了?贺彦没有多问,尽量保持平静,不能露了心思,便随着武官林宝离去。
      “贺公子,恕我有要事,我们康台汇合”高琼站在窗边,最后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说完,她就觉得自己真是多此一举。
      贺彦并没有多言,只是转身颔首回了个礼,再转身出门,他就笑了,他知道,高琼会是他在南国的第一个朋友。

      外面已是黑夜,明公河岸的街市已经热闹起来。
      石头城上,高琼望着贺彦一群人踏进为他们准备好的宝花马车,驶向了明公河畔。
      “他被称为瘟神,多少有失公允”高琼望着远去的马车,就事论事地说了一句。
      “可世上哪有公允这样的东西呢”副参吴疾回到。凭借副参的老辣,他料想,不论高琼未来与瘟神是何种缘分,都是今晚结下来的。
      “他也算坦荡之人,我看那些刺客不会是他派来的”高琼若有所思的说着。
      “难保不会是他身边的人,毕竟那些刺客同他们一起一路南下,只有他们知道将军临时驻进石头城。”
      “拭目以待吧。”
      “将军放心,沿路的人都以为将军乘坐宝花船一路南下。”
      高琼似乎没有听副参的话,她很奇怪,面见贺公子时,她希望早点结束离开,可等他真走了,她居然又暗中盘算着下次见面的时机,这真是叫她猝不及防。她要对自己隐瞒刚才的盘算,以防被自己发现并且证实是真的,好在不离此刻不在身边,不然怕是瞒不过她了。
      “这样的人到了康城,得把他留下来”高琼提起了高傲的声调故意如是说。
      副参吴疾有些不解,“将军以为,凭他那张嘴,在康城能活几天呢?”
      “这就是我迫不及待想看的,所以最好别死在路上”高琼转身离去,“我们该启程了”。

      明公河堤旁,贺彦与随从崔珠,车不易,以及三个武官上了宝花船,而在宝花船负责接应的却是今早林中那个唯一活下来的胖子。
      “在下虎彪,是专门一路伺候贺公子一行的”虎彪不自信地瞟了贺公子一眼,怕自己漏出马脚,随后看到贺彦身后跟随而来的武官,他又立刻低下头,拘谨起来,见贺公子走进船厢,便立刻将贺彦身后的桌椅擦拭了一遍。
      贺彦扫了一眼宝花船,简直是流动的小殿,富丽堂皇,应有竟有。“过去我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至少有金子,现在才知道自己是个穷人”贺彦躺在船厢榻上,看着宝花船顶,那出自官家画师之笔的南康风俗画,上面的南国女人娉婷婀娜。
      “公子志不穷就行”崔珠边说边在宝花船周围好奇地转着看。
      “穷是好事,意味着没什么可失去的”贺彦看着其他人都还站着,他们不知道堂堂赵王贺公子如此随便,虎彪竟然不知道如何伺候了,“别站啊,你们随便,有吃有喝的全拿来,对了,我的高山蓝莓酒酿得放好了,那可是我送给公主大婚的礼物。”
      虎彪看看武官们,拿不定主意,武官甲示意虎彪,虎彪便把酒肉全端上来。车不易安放好行李后,便自然地盘腿坐在贺彦旁边,崔珠更是像邻家妹妹一样,跟贺彦抢吃的,这让另一桌的武官们看着很是惊诧,却让虎彪觉得贺公子,虽是赵王却来得亲近很多,眼里流露着想要亲近的神色。
      “别看着啊,过来”贺彦看着虎彪,招手叫他过来,“这些武官们规矩多,你现在是本公子的仆人,就得负责多跟本公子说说这边的风俗。”
      虎彪又瞟了一眼武官们,见武官们没有反应,便也就小心翼翼地,最多只是半拉屁股靠在榻上,坐在贺彦边上。他根本不敢伸手吃东西,贺彦不管不顾,拿了一个鸡腿便塞给了虎彪,“来,说说,给你几颗金豆,能不能到岸上去,把沿路最标志的姑娘叫上船来,一路喝到南康?”
      “这,公子,这不好吧?”车不易嘴里的鸡肉还没吃完,抬起头瞪着大眼睛看着贺彦,分明再说,这一路又要听着女人叫欢着南下吗?
      “这有什么不好啊,到时候给武官们也一人叫一个姑娘,不,一人两个!”崔珠吃着肉,冲着武官们一笑。武官们面面相觑,心里有点痒,面上却依旧沉默拘谨。
      “放心,等高将军上船前,准保恢复原样,大家不说,谁会知道”崔珠进一步撩武官,贺彦笑着看他们,如此拘谨,多少让他有些不解。
      “跟着高将军,你们一个个都不碰女人?”贺彦疑惑地问。
      “贺公子,在下是护送贺公子南下,不敢懈怠,寻花问柳等有闲暇也不迟”武官甲说。
      “啧啧啧,高将军手下一个武官说话,都这么文绉绉,真不知道南康的那些书生们说话是什么样子了,那就不勉强了,你呢?要不要给你找个?”贺彦对虎彪说。虎彪怎么也想不到贺彦会问他,他是谁啊?
      “我?我,在下,在下不..不会啊”虎彪既尴尬又害怕地回答,那表情实在逗人。
      “哈哈哈…”贺彦崔珠大笑起来,“不会?明公河畔,名楼连着水一路南下,多少佳人,你竟然不会?高将军给的赏钱都拿去干嘛了?”贺彦来了兴致不解地问。
      虎彪有些紧张,“在下,在下,出身卑微,怕怕让人笑话”,他感到每说一句话,武官的视线都落在他后背。
      “行吧,那就说说南康的风俗,哪家名楼最香艳,哪家酒最好喝,你没去过,总听说过吧”贺彦边喝酒,边揽着崔珠,崔珠趴在贺彦身上,瞪着好奇的眼睛看着虎彪,等他的回答。
      虎彪很是为难,瞟了几眼武官,寻求帮助,武官却不动神色地吃酒。
      “在下,在下,在下只知道干粗活,不理会这些”虎彪拘谨地说。
      “不理会不代表没听说,要论见闻,谁也赶不上你这样的走南闯北的行脚仆人,你是…怕什么呢?”贺彦瞟了一眼武官们。
      虎彪年少,更紧张了,“现在,现在船已经过了鹿台了,恐怕,恐怕有金豆也找不到姑娘了。”
      贺彦瞪着虎彪,喝了一口酒,随后冷冷地看着虎彪,船仓里冷静了下来。虎彪看着贺彦盯着他,他像个受惊的小鹿,尤其面对贺彦那只殷黑的眼睛,更是六神无主,不敢对视,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没去过康城,对吗?”贺彦冷冷地问。此时,崔珠,车不易也不再看热闹而是冷静下来,武官们继续沉默着。
      “高将军怎会安排你这样的仆人呢?你这么畏畏缩缩,扭扭捏捏,以高将军的性格是不会要你的,你看看他们”贺彦目光投向武官们,“有纪律,懂克制,坐有坐相吃有吃相,心眼里多少还瞧不上我这个北国来的赵王”贺彦转头看着虎彪,“你不一样,你更喜欢我这样的随性,因为你跟我一样是雪国人,对吗?”
      虎彪只是低头不敢看贺彦,他摇头也不是,点头又不敢。此时,宝花船即将穿过峡口,进入更宽阔的河道。
      宝花船内,崔珠已经手握腰间短刀,车不易的手放在刀把上,随时准备动手,就等贺彦进一步从虎彪这儿挑明,眼下究竟是个什么局。
      “你不敢说,那我问你答”贺彦依旧卧躺着,盯着发抖的虎彪,“高将军为何有七把长短不一的北刀,而且还是劣质的?你看看他们,就连他们这样的武官都是清一色的环首钢刀”贺彦突然一把抓住虎彪,虎彪受惊叫了一声,武官们立刻起身各自拔刀,与此同时,崔珠车不易立刻拔刀,护在贺彦旁边。
      虎彪吓得一手抱头,“别打了别打了…”
      “还没打呢”贺彦冷冷看着武官们,拿出虎彪的手,看了看手,“玩什么样的刀就有什么样的手,你的北刀玩得不溜啊,怎么活到现在的?”
      虎彪抬头看着贺彦,居然被说破了,估计这回小命要没了,那表情分明再次想哭。
      此时,宝花船已经到了峡口最狭窄处,只见两岸一群黑衣人,手握竹片,扣在一条事先连接峡口两岸的钢丝上,纵身一跃便滑向明公河,冲向宝花船而来。
      “请公子相信在下和高将军,绝无恶意”武官甲解释说到。
      “本公子也没恶意,只是好奇而已…”贺彦突然不说话了,他隐约听到船外有一股急促声音传来,大家随即也安静听起来。
      “趴下!”贺彦扑倒了崔珠。
      雨点般的箭簇穿船而入,“灭灯!”贺彦吼叫一声,崔珠一个滚势腰刀便切段灯芯,武官们也立刻反应过来,结果还没灭完灯,两个武官便被射成了刺猬倒下,虎彪吓得爬到桌案下,抱头发抖。
      灯灭掉后,贺彦、崔珠、车不易、武官甲立刻躲藏起来,贺彦随手拿起高琼赠予的王弓,透过宝花船的破顶,看到刺客们滑着钢丝飞来。
      贺彦引弓射箭,第一个跳上船的刺客便掉进河里,随后刺客们纷纷跳下来,钻进漆黑的船仓里。前三个刺客,进一个就被贺彦暗中射中一个,而其他人纷纷握刀立于阴影里,静候刺客入船。贺彦的王弓快准狠,直逼刺客从船顶而下。
      他们在黑暗中一阵厮杀,好在贺彦一伙都是高手,再加上船仓里摸黑刺杀,对刺客不利,死了七个刺客后,便听一声口哨,他们便纷纷跳船离去。
      然而此时,贺彦却透过船板破洞,发现船仓下,竟然藏着满仓的酒坛子,“不好,崔珠不易取东西跳船!”
      就在此时,只见峡口上空一支火箭正飞来,贺彦立刻张弓搭箭,射中那只飞来的火球,火星子洒落到了宝花船。随后,只见峡口半山腰又出亮起了一排火箭。
      “崔珠不易跳船!”贺彦正要跳时,发现桌子底下发抖的虎彪,贺彦一脚踢开桌子,拉出虎彪,一脚把他踹进了明公河,此时数十支火箭射向宝花船。
      贺彦最后拉着崔珠跳进了明公河,等他们在明公河扑腾时,宝花船已火势冲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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