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暮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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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M中门口看到简星辰，倪暮雨并不惊讶。
回想起一周前，她和简星辰提到自己要回M中给高三做一个高考前的动员，问她要不要去，简星辰的回答是否定的，非常坚定的否定。
“你回高中是去看崔北平的，我又没有崔北平可以看，干嘛要去？”简星辰在语音里用不耐烦的语气说。
倪暮雨没话可讲。说实话，回学校就意味着要见到那些可能不想见到的人。才毕业不到一年，回学校难免会遇上些过去的事情，重复提醒着她关于过往。她本来很犹豫，但是，邀请她的可是过去对她最好的老师——曹神。
曹神本名曹丽娇，是高中时代对倪暮雨最好的老师，虽然不是她的老师，但比很多她自己的老师对她都好。称她为神的原因是因为过去有个学校的传说，说考前拜她特别有用，很多人去试，屡试不爽，所以大家渐渐就喊她叫曹神。
曹神大概半个月前给她发消息问她有没有空，说想让她来为自己带的这届高三讲讲高考的事情。其实这也是M中的传统了，每一届毕业的学生中，都会找一两个校友来和下一届高三分享高考经验。倪暮雨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优秀，所以不懂为什么曹神会请她。
但是，既然曹神发话了，她便不好意思回绝了。
第二学期的开始，总是初春。曹神邀请她的时候，正好是二模考前后，便是学期过了一个月左右的时候，是暮春。她轻轻地踩上了落花，M中的门口有一棵桃花树，还有棵老梧桐。正在努力生长，冒出了新叶。
正好是午后时分，温度一点点地上来。
简星辰臭着脸看着从远处走来的倪暮雨，“你慢死了。”
倪暮雨笑笑，“也不知道是谁说不来的？”
“我这不是想着你见崔北平尴尬吗？听说这次的分享会，崔北平也会在。”
倪暮雨突然紧张起来，他也会在吗？
“倪暮雨！”远处传来一个可爱的声音，她定睛一看，是李梓晴。
李梓晴可是她高中时代关系最好的学妹了，她和倪暮雨的关系甚至好过和其他所有人的。听说倪暮雨要回来，她这个前学生会主席必须请自出马迎接了。
“圆圆？”
倪暮雨喜欢叫李梓晴圆圆，她说因为太阳是圆的，有太阳的晴天，也该叫圆圆。
“嘿嘿。”李梓晴顺便和她身边的简星辰打了招呼，“星辰学姐好呀。”
简星辰也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长得小小的，但是很可爱，很有灵性，和学生会那些人确实是不一样的。
“最近过得怎么样啊，梓晴？”简星辰关心道。
“还行……就是作业太多啦！”
“那是正常的，作业少才不正常呢。”倪暮雨看了看操场上打球的人，和过去的那群似乎一样，又是那样不同。
操场上的学弟学妹们，像极了过去的他们。简星辰总说，如果过去他们没有那么喜欢待在教室里，肯定能够有不少故事发生。
曹神派李梓晴来接自己，自己还是得去趟曹神那里。
很久不见的红木建筑。M中虽然地方不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座对称的法式红木建筑里的教室，设施配备都是完整的。一共三层，都是教室，只有三楼有教师办公室，其他的实验教室和教师办公室都在旁边的新大楼里面。
曹神的办公室就在三楼。
李梓晴把她们带到曹神办公室就走了。“学姐们，如果有事来高三（3）班找我呢！就在这层的最旁边。”
“丽娇！”倪暮雨总是这样叫她。
曹神抬眼看她，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等倪暮雨慢慢走来，才对她说：“hello!”
她在批作业，一点开始的课，她们还有一个小时可以叙旧。
“待会可别弄砸了。”曹神开玩笑地说道。
“当然不会啊，我可不想在你们面前丢脸。”倪暮雨是认真的。“更何况我不行的话，还有星辰，她高考考的也不错，高三学的比我认真多了，可以让她顶上去。”
曹神看着她笑了，“行啊，丫头，还知道动用plan B了？看来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了。”
其实和曹神相识的过程也是很让人觉得特别的。只是因为他们班有人叫她姐姐，丽娇姐姐，其实是在嘲笑她，而倪暮雨正好听到了，有次在茶水间就叫她姐姐了，她也正好听到了，就认识了。后来一直去茶水间就熟悉了，一来二去的，就变成了好朋友。
倪暮雨时常在想，有的时候，似乎相遇就是这样简单又奇妙。
她们两个年龄相差不少。虽然曹神看起来很年轻，但是再过两年就要到退休的年龄了。或许过两年再回来，就见不到曹神了，想起来还是觉得有点难过。
她放下红笔，看着站在她办公桌旁边的两个小姑娘。
“这段时间在大学里过得怎么样啊？”
“不好。早知道不学物理了，特别特别的难。星辰还好，学的是英语。”倪暮雨指了指旁边的简星辰。
简星辰其实和曹神不是特别熟悉，但是聊天还是能聊几句。
“哪有啊，真是的，我们每天都要听写东西，专业英语的东西，我看的脑袋都要大了。还不如学物理呢！”
“我学物理头都快秃了，我们专业女生特别少，我已经算是异类了。”
曹神在一旁笑着，“当初就和你说让你别去物理专业，你非要去，还学的是师范。都劝过你了别学师范，你偏不听。”
简星辰在旁边贼眉鼠眼地笑了，“哎呀曹神，你劝了也没用，她啊，就是一心奔着物理去的。”
是啊，高考的第一个志愿就是H大的物理系，师范类的。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选这个专业，这个学校。但是，他是这个专业毕业的。
崔北平是这个专业毕业的。
她年少时刻的梦——崔北平。
或者说，其实他是很多人年少时候的梦。学姐或学妹，或者是她。不同的是，学姐学妹都被他教过，而她只是隔壁年级的甲乙丙丁罢了。
她记得高考录取通知出来那天，手心都在冒汗，查询的时候，心脏快跳出喉咙口。她记得，看到被录取那一栏是H大物理系的时候，自己的那种懵懵的感觉，也记得回过神来，已经泪流满面的后知后觉感。
似乎除了隔壁年级的老师之外，终于，她可以唤他一声，学长。
似乎，简星辰的这句一心奔着物理去的，可以翻译为，她是一心奔着崔北平去的。
那时，也是暮春。她渐渐认识到，她是喜欢崔北平的。那时，也是暮春，简星辰问她，确定吗？喜欢老师这件事，喜欢的还是不教自己的老师。她闭上眼还记得那个画面，暮春的画面，让她心动的画面。
如今却好像物是人非一般。
她们和曹神一起去食堂吃了饭。
这好像是这近一年以来，她第一次见到崔北平。
就算在谢之殷他们几个理化老师之间，她也能第一眼就看到他。在她的眼中，他是那样的特别，特别到人潮涌动，依旧能看到他。特别到就算淡淡一个动作，也能在她心海里掀起波涛汹涌。
他瘦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婚的原因，他变得很瘦。本就棱角分明的脸上多了几分阴郁，他的那副黑框眼镜依旧没换，镜腿的地方是棕色的。以前她一直以为，他是单眼皮，凑近了看才知道是个很明显的双眼皮。他的脸不大，一幅框架镜就能遮掉三分之一，眉毛也不粗，就是普通的平眉，眉尾的地方还有些断眉的样子。发型简简单单，一个板寸，常年都是这个发型不会变，偶尔换了新发型师，就会出奇的难看，是连她这种崔北平的爱慕者也不会喜欢的发型。他的嘴很小，唇很薄，都说薄唇的人寡情，可能真的是这样吧。
崔北平离婚，这五个字，在去年九月的学校论坛里可是讨论第一名的话题。
其实当时李梓晴也和她说过火起来的原因，听说是因为当时他前妻喝了酒来学校闹了一场，才让崔北平离婚的事情众人皆知。
他的夫人，倪暮雨只见过照片。长得干干净净，她觉得特别好看，笑起来也有一种落落大方的美感，听说是初中的英语老师，感觉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但是喝了酒之后谁都不知道会怎样。
听说，那天的崔北平很惨。后来警察来了才解决这事情。
简星辰说，那天他被他前妻扇了三巴掌，当着一个班级学生的面。
满城风雨。
她不是没想过回来看看他，或者加他好友，什么联系方式都好，只是安慰他一下。可是以什么身份呢？陌生人吗？那他会不会觉得是骚扰呢？
最终还是把所有的话都说给了日记听。
她翻过那些帖子。所有的有这个关键词的帖子。
李承鄞的小号：楼主是当时在班级里的同学。老崔还在讲课呢，前师母颤颤悠悠地走进来，大家都惊了。前师母还说，崔北平你不爱我你为什么要娶我？你有了小三为什么要娶我？就是为了责任和孩子吗？那你最后为什么在我生完孩子之后还是要离婚？老崔就是很淡地说，我们出去谈，我的私事不要打扰到我学生。
李承鄞的小号：然后那个前师母就说，我们都离婚了，谁和你还有私事！
芋头芋头大红豆：楼主别是在编故事吧，崔老师这样的良师，怎么会出轨呢？反正我是不信。
后妈再爱我一次：+10086 还有楼主的昵称，一看就是顾小五本五吧。
D.O.C.:我来证明一下楼主说的都是真的，我当时就在旁边教室，他们班和我们班的教室门都没关，因为现在这个季节午后确实是有点热，所有的对话都听到了。而且我觉得离得近的几个班应该都听到了。
南笙烟：我好像也听到了。
李承鄞的小号：说着就给了老崔三个大巴掌，按照老崔的力气，肯定能够阻止住的，但是他没阻止，我们都心惊肉跳的，就那三巴掌，响得不行。
P.S.这里插一个小物理tip：前师母打老崔，老崔的脸疼，师母的手也疼，毕竟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嘛。
N城刘亦菲：23333
不知名辩手：楼主有点东西的嘛。
HORIZON：楼楼一定是崔老师的课代表吧，这都能扯到物理。
李承鄞的小号：各位别捧了。反正最后对面班的老师叫了保安来，闹得还挺难看的。本来老崔那天还有其他课的，直接都取消了。让其他老师代课了。那周后面也没来学校上课了。第二周才回学校的。
Goodnight：那楼楼班怎么没人去拦着师母？就看着师母打老师？
李承鄞的小号：本来几个男生已经准备上去了，在师母扇完第一巴掌之后，但是老崔就让我们不要上去，不要管她。搞不懂老崔怎么想的。
火锅严重中毒者：what？这不就是在承认他出轨了吗？这就让师母直接打？
芋头芋头大红豆：我觉得不是。师母喝了酒，听楼楼的表述应该是心里有火，要发泄，感觉这婚离得不开心的样子，可能是为了稳定她情绪吧。
不疯魔不成活：这事闹的满城风雨的，全校皆知，崔北平可真惨，本来那么多小姑娘心中的男神，现在就沦落到被前妻扇巴掌的可怜“负心汉”？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哈哈哈哈哈……
李承鄞的小号：反正我相信老崔的为人，他的私事也不需要向我们汇报。大家吃吃瓜就行了。
李承鄞的小号：老崔回来之后也和没事人一样，过段时间大家可能都会忘了这件事情吧，只有真的有人突然记起来的时候才会旧事重提吧。
再看到眼前人，似乎还能从学弟学妹的描述中，想象出他当时的模样，离婚这件事，一定给他带来了不少烦恼。他正边夹起一口饭，一边听着谢之殷讲话。
谢之殷是谁？他可是倪暮雨的高中班主任，从别的学校跳槽到M中来的，倪暮雨他们这届是老谢在M中带的第二届学生，也是带的最完整的学生。倪暮雨三年都和他大眼瞪小眼的，她不喜欢谢之殷，懂得人情世故的那副油腻的样子，或者是在领导面前假装漫不经心的欲擒故纵，他最开始带他们班的时候，去家里家访，对倪暮雨的父母没什么好脸，倪暮雨就不是很喜欢她。但比起倪暮雨，简星辰一直都视谢之殷为男神的，三年来一直都是谢之殷坚定不移的头号粉丝。
但是她不喜欢崔北平。
用简星辰的话来说就是：“你看你那崔北平那么黑，还那么冷漠，少言寡语的，我可最讨厌又难看又冷漠的人了。”
倪暮雨看到崔北平在那里就故意抬高音量和简星辰说：“诶你看，你男神老谢。”
简星辰定睛一看，“我去，赚了，我要和老谢一起吃饭!”
因为已经不是饭点了，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学生和老谢他们一群理化老师在食堂就餐，曹神也是因为作业没批完赶工才到现在没吃饭。所以她们根本不用顾虑学弟学妹的眼睛。
她们走在曹神后面，倪暮雨就放低音量说：“你让曹神怎么办？”
“一起呗。”
说着就上前去找曹神说：“曹神，我们和谢老师他们一起吃饭吧？”
曹神居然答应了，倪暮雨跌破眼镜。
因为考虑到后面没什么人了，她们三个的饭就打的特别多，似乎是食堂阿姨大叔们给她们的回校礼物，她算是领略到什么叫做动漫里的饭了。真的像山一样，不仅是饭，菜也是这样，像是不要钱一样，给她们的餐盘上加。
曹神打完饭就往那一圈理化生老师旁边走，基本上都是男老师。崔北平坐在最外面，和老谢相对，崔北平旁边分别是祝篷和王熙仑，老谢旁边是孙国微，为了能和谢之殷坐一起，简星辰特地移步换影般地先曹神一点往那里坐。倪暮雨是最后一个打饭的人，食堂阿姨笑眯眯地对她说：“小姑娘怎么那么瘦，多吃点。”然后往她饭碟里多加了三大勺菜，怕她饿着。
她端着沉甸甸的饭盘，走到那桌子旁边，发现只有崔北平旁边是空着的了。她看着崔北平，感觉自己心里的那只鹿，在乱撞。
尽全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她问：“崔老师，这里有人吗？”
他说：“没有，坐吧。”
是浓浓的花香。
崔北平的鼻子嗅到了她身上的味道，像是夏日晨间的柠檬水，又像是盛开的白牡丹花，和她一起，随风而至。暮春的花落，或许也是另一种开始吧。
这小丫头，他从老远就看到了。怎么会看不到呢？她穿着宽松的白衬衫，后背上镂空出一排花纹，下身是一条紧身牛仔裤，还有一双帆布鞋。她总是这样，简单又让人瞩目的孩子。
她剪短了头发，也有了新的发色，这点他还是看得出来的。甚至第一眼都有点认不出来的感觉了。他一直在看她，可是这几年他也摸索出来了，倪暮雨对视线这种东西是绝对的没感觉，就算直瞪瞪地看她半个小时，她也不一定会有什么感觉。
谢之殷和简星辰寒暄的时候，他发现她只是点头和笑，或者默默地听着，很少在别人说话的时候吃饭。
“简星辰考的什么大学？”祝篷问。
说起两个人的相遇，不得不提到一个人。
就是温昊。
简星辰曾经觉得，她短暂的高中时代没有任何意义，直到温昊的出现。
她曾经说过，温昊就是上天给她美好人生的磨练。她从来没有那么快乐又痛苦地喜欢过一个人，也从来都没有尝过爱情的甜蜜和涩味，直到遇到温昊。
她曾经以为温昊就是她这辈子那个最正确的人，她要和他白头到老。可是事实证明，温昊只不过是简星辰漫漫感情路上的一个过客罢了。
她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温昊的情形，也是两年前了。
温昊没有任何情绪地和她说:“星辰，分手吧。”她看着温昊的眼睛，他终是毕业了，她记得一年前的那个时候，温昊的眼睛里住着她，她能感受到那种炽热和喜欢，永驻他心头，只是此时他的眼睛里，只剩空洞。
也是暮春，她没有任何一句责怪他的话，只是淡淡地关照他：“别抽烟了，以后也别再见了。”温昊点点头，两人就这样结束了关系。简星辰曾经以为，没了温昊的日子，会是无趣且难熬的，实则不然，她依旧天天在努力地生活着，和倪暮雨一起逛遍学校，上学下课，去不同楼层交东西，很少会想起他。
曾经的简星辰爱温昊爱的有多张扬，现在的简星辰对温昊就有多平淡。像是一种对比，温昊先她一步撤去所有欢喜，她默默地承受着，这些都是成长路上的磨砺吧。她当然埋怨过，在过去十几次的他说分手之后，可是那又能怎样呢？
“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也是你先离开，在我习惯生活里有你之后。”这句话，是简星辰草稿本上，写过最多的话。习惯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只是更可怕的东西，在指缝间溜走，带着那些回忆、快乐或苦悲，一起走了。
倪暮雨记得简星辰最后一次见到温昊的那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曾经哭过、恨过、埋怨过、亏欠过，但和之前任何一次分手都不一样，简星辰很平静，甚至没有掉一滴眼泪，没喝酒，甚至没有抽烟，从那天开始，她也戒掉了吸烟这个习惯。
似乎那天开始，过去的简星辰就回来了。
而祝篷，就是和温昊关系最好的老师，也是因为温昊，她才认识了祝篷。
简星辰本想不回答祝篷的问题，倪暮雨怕她尴尬，就帮她回答了，“W大的英语系。”
“哦？考的挺好的。那你呢，姑娘？”
倪暮雨突然有点尴尬，她知道祝篷和崔北平都是她的直系学长，没想到是祝篷会问，她以为会是老谢问，那就会轻松很多。“老师，我是H大的物理系。”
崔北平看向她，直系学妹？没想到她会学物理的师范。
祝篷笑了，“那你就是我和崔老师的学妹了，以后就叫我们学长吧。对吧，崔老师？”
崔北平没有回答，只是一直低头吃着饭，倪暮雨觉得有些尴尬，但是祝篷却好似习以为常地调侃到：“我们崔老师架子就是大，学生变学妹多好的事情？以后说不定还要变成我们的同事呢！”像祝篷这样圆滑的人，似乎和谢之殷才是一类人。
“谢神，你最近忙不忙啊？我本来想来看你的，但是老倪一直没空，我就一直没来。听说，你今年带五个班的物理课啊？还当班主任？是不是忙炸了？”
“是啊，今年你们梅老师不是要退休了嘛，所以学校就把她手上的班都一股脑的分配给我了。我现在不仅要带一个班的班主任，又要带五个班的物理课。”
“一周十节课……”
谢之殷看了看倪暮雨，小妮子长得越来越好看了，又下意识地看了看崔北平，正好对上他冷若寒冰的眸，迅速移开，看向倪暮雨。“是啊。但是大学生就没空回来看看高中班主任了？倪暮雨……我可要伤心了。”
“您别听她瞎说，我最近一直都挺忙的，基本没离开过学校，这次还是曹神叫我回来，我才挤出时间回来的。”
王熙仑和孙国微两人一直在旁边默默地听着，看实在加入不了话题两个人就聊起电影的事来了。谢之殷也没太为难她，知道她待会会来办公室看他便没多问。倒是崔北平有点异常，平常还能迎合一下，今天连迎合都没有。
谢之殷来这个学校五年多，一直都和崔北平一起在外面给学生开小灶补课，其实不只是他们，大多数在这个城市教书的理科老师，尤其是男老师都会用给学生开小灶补课来贴家用，但是崔北平很奇怪，他每一年就只给那么几个人补课，多不过十个，都不是自己正在教的学生，就那么几个学生，多了不收，却保质保量总能让他们考上理想的成绩。虽然每天都和他有交流，却永远都看不透他。
所以到底是因为倪暮雨还是简星辰，不得而知。
事实是，就算崔北平这样的性格，在这所高中教书十载，勤勤恳恳又不喜欢邀功，和一些资历老的老师一起做项目，准备公开课，准备评比课，带毕业班或是带加试班，一直都是这样像最开始一样，五年没什么变化。
“时间快到了，我先上去了，小暮你待会上来找我。”曹神一直在旁边没吭声，倪暮雨点点头。之前她高二，简星辰减肥不愿意下来吃饭，她就找曹神一起吃饭。曹神虽然嘴上说着不好吃、难吃，但还是吃完了所有的饭，就今天也一样。
“你们是来给高三做考前动员的吧？”王熙仑终于插上了话，孙国微在看手机消息。
倪暮雨和他们的交情不深，王熙仑高一的时候教过她化学，孙国微就和她半点交情都没了，可能只能算三年里的点头之交吧。喜欢孙国微的人还挺多的，平时他话不多，教起课来却是生动有趣，这和谢之殷的教学方式就有很大的出入了。谢之殷可以把一个物理知识点讲得透到你无法找出其他这个知识点的考法，但是就是因为太细了，所以倪暮雨无法接受，根本记不下那么多的考法，记一个忘三个。
“嗯，大概一节课左右的时间。”王熙仑点点头。倪暮雨伸出右手看了看手表，不小心打到了崔北平的手臂，她连声说抱歉。崔北平抬眼一看，对上了她的目光。“没事。”简单两个词带上这双眼睛，深棕色的眸子，多想一切都定格。
她愣住了，好想多和他对视一会，像某个高三的午后，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发呆罢了。那些时辰都回不去了。打断她的是简星辰的声音。“老倪，走了，快上课了。”
她抽回目光，崔北平坐在那里，也收回对视的目光。
只剩谢之殷、祝篷和他。
“谢老师，我待会再来找您。”
依旧是一股浓烈的花香，她起身的时候尤为浓烈，一顿饭都是沉默寡言的，他只想听听她在说什么，他知道她考了H大，只是没想过是物理系，他也知道她会回来，不曾想只是无意间给曹丽娇的提醒，就变成了怔怔的现实。
几个月前曹丽娇在愁考前动员找谁的时候，崔北平和她说，倪暮雨不是挺好的吗？没想到曹丽娇真的找来了倪暮雨。
这个孩子看起来是那样的乖，尊师重长，其实他知道，她只是不喜欢和他们亲近罢了。只有曹丽娇她是真的喜欢，也是真的把她当朋友的，身边的简星辰，他只是知道和温昊在一起过，是她的好朋友，未曾想过家境殷实，若不是祝篷前几天提到，他甚至不记得简星辰的模样。
“倪暮雨要回来？”谢之殷在办公室里问。
“嗯，好像是老曹请回来的。”祝篷回答，一边还在准备教案。“不过说真的，倪暮雨这样的小姑娘，还真挺好奇她一本正经说起话来是什么样子的。”
在祝篷心里，她八面玲珑，都说相似的人才会当朋友，简星辰也是这样的人，她们两个待一起，整个M中没有她们不知道的事。行事做派也圆滑又利落，不知道这种看起来很油腻的动员会是什么样的。
“她写起东西来真的不错，到时候我可得去看看。”谢之殷在桌上的日历上记下一笔。
崔北平默默地听着，不做声。
“崔北平，一起去？”
“没课我就去。”其实很想去。
“崔北平怎么那么冷淡。”简星辰翻了一个白眼，“I hate that……呕了。也就你啦，才会喜欢这种冷漠的男人，我才不喜欢这种男人。”
倪暮雨习惯了这种看似冷嘲热讽的关心，她没回应，只是换了一个话题。“我好紧张……”倪暮雨其人，极易容易紧张体质，连上课起来发言都会心跳加速的人，经常因为需要在大家面前展示而胃酸泛滥，就是觉得胃里空荡荡，一紧张就绞痛。
“哦，对诶。你要不要和我聊聊天放松一下？”
“别了，赶紧去找曹神吧，时间快到了。”她摸了摸牛仔裤口袋，该死，稿子呢？东摸西摸都没有，一边走一边问简星辰：“星辰你看到我稿子没？”
简星辰疑惑，什么稿子？“没呢，是你待会要说的稿子吗？”
“对啊，”她更紧张了，看了一眼手表，快到一点了，她得赶紧去找曹神了。“算了算了，我待会自己发挥吧。”
进礼堂的时候，基本已经没有空位置了。这让本来就没什么把握的倪暮雨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她只想马上就走。她是一开始就要发言的，曹神给她四十分钟，本来写的稿子满满当当肯定能够撑足四十分钟。现在没了稿子，她看着人群，不由得干咳了几声，强迫自己咽下口水，却控制不了干咳。她现在特别需要一瓶水，看到桌子上有几瓶水，拿起来就喝了，舒服不少。
“小暮你待会坐在台上别紧张，就是一个分享会。”曹神这样温柔地安慰着她。
“对啊，我和曹神先到旁边去坐着了，你别紧张。紧张就看我，看我就不紧张了。”简星辰还是知道怎么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一个礼堂能容纳下大概七八百个人，这届高三也是那么多的人，零零散散有几个空位子，她能够清晰地看到到底在什么方位，一眼扫过去，好像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她看到李梓晴就坐在靠中间的地方，非常显眼，小小一只很可爱，她身边还有她的男朋友，叫彭南宇，是个国家二级羽毛球运动员，前一段时间才在一起的，如胶似漆。彭南宇也长得很好看，眉清目秀一副少年模样，和圆圆做在一起特别速配。好像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上一届的学姐来给她们开分享会，她和简星辰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未来路在何方，一年之后便是她的主场。
场地嘈杂，只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曹神拿起话筒提醒大家，“安静，今天请到了上届毕业的学姐——倪暮雨给大家分享关于她高三一年的经验和教训。大家掌声欢迎。”
掌声雷动，她迈出步子走到讲台的中央，曹神布置的桌子旁，坐定，看到舞台后面的屏幕上，是她的照片和介绍。H大，物理系，是她觉得最靠近崔北平的时候，现在依旧骄傲。
“咳咳……”她先确定了一下话筒是不是好用。“谢谢曹神的邀请。大家好，我是xx届1班毕业生，也是你们的学姐，我叫倪暮雨。”
再次响起的掌声让她有些恍惚，她看见这么大的礼堂，看见音响和高低错落的座位，还有，站在最后面的谢之殷、祝篷……崔北平。他真的来了。
目光锁定，直到看到讲台下学弟学妹看向后面才收回目光。
突然就觉得有了盔甲，又觉得有了软肋。
她说：“我是一个特别容易紧张的人，别说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分享了，上课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我都觉得很害怕。开始之前的十分钟，我发现我原来准备的稿子不见了，可想而知，我就更心慌了。
但是上了台我才发现，其实根本不用担心，那些稿子上密密麻麻我改了十几遍的东西，根本没什么用……说真的，我的高三比起很多人的来说，十分轻松，只是跟着上课，跟着下课，跟着吃饭，有问题去问老师，学校、食堂、家里三点一线的生活。偶尔馋了就去学校附近的小吃店吃点东西，下课正好是饭点，但是老谢……就是我的班主任谢之殷老师，有时候会拖课到六点，我和简星辰学姐抱怨，但她视谢老师为男神，就一直和我说有什么不好的，多学物理不好吗？类似这样的话。
其实高三我们班有一对情侣事情特别多，所以我高三唯一的烦恼就是他们。女生很作，男生总是依着她，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他们分手了。我们班的格局也变了，日子过起来就觉得不是那样的舒坦。女生曾经说过我是曹神的关系户，那段时间我很难过，就一直和简星辰学姐一起学习，就是想忘了这些事情，因为觉得委屈，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我爱曹神，就像我爱我其他的朋友一般，但我不想互相折磨，高三的时间很短暂，九月上旬的不适应，十月的国庆假，十一月的期中考，十二月的一模考，一月的春考，二月的放假，三月的大专招生，四月的二模考，五月数不尽的复习卷和夯实基础，六月的高考，这一年真的很短，面对数以斤算的试卷和数不尽的燥热、寒冷、饥饿、无奈，日子恍惚间就过去了。可能对于你们来说这些情绪和苦痛在当下无法处理和解决，觉得憋得慌，但你们到我这个时候去回看，就觉得其实也没什么。人都是这样长大的。
高三可能就是想教会你们这些吧。”
她一口气说下这些，下面突然很安静，一双双眼睛看着她，她没结束，继续说了。
“当然这也不是全部，我刚刚有说到，恋爱中的情侣，高三这一年似乎对每一对恋爱中的情侣来说，都是难熬的，家长的阻拦，老师的劝导，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当然这些我都没有经历过，毕竟我打了三年的光棍。我只是觉得，很多话不要憋在心里，不要因为你觉得你的那个TA会为难就不说，这样是不对的，真的。高中有些人把恋爱当儿戏，玩玩的，如果真的是玩玩的就不要太认真，还有，高考前不要轻易说分手。这是对你那个对象的尊重和负责。感情真的……很容易毁了一个人。”
一个高三，毕业之后走的走散的散。她永远在看着别人高调地相恋，再撕心裂肺地分手，真的走到最后的，几乎没有，似乎高中的爱情，就是为了能为之后更成熟的爱情做铺垫。
简星辰和温昊分手之后，就陪着她一起打光棍。高中三年，她单身三年，简星辰单身两年，基本看透了爱情冷暖，可是她对崔北平永远赤诚且迷恋，看透再多别人的东西也没用，用在自己身上就没什么用。
下面的人已经在窃窃私语了，睡觉的睡觉，聊天的聊天，都无所谓，她的眼中只有崔北平。
“还挺像那回事，和高三嬉皮笑脸的不太一样了。”祝篷不由得感叹到。
“讲的也不全是学习，”谢之殷手抱胸前，“我们去旁边坐着？”
他和祝篷坐到最旁边的位子，崔北平迟迟不动，也不理睬他们，就是站定在那里，也不参加聊天。
“崔北平怎么了？”谢之殷问祝篷。
祝篷给了回答，“可能是暮春到了，他每一年这个时候都这样。”
倪暮雨看着崔北平一个人站在那里，目光锁定，她却始终没有勇气抬眼去看他。
“关于学习，我可能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给你拿做当经验的东西，就是很顺其自然的，也可能是我用三年光棍换来的一年幸运和平静把。有问题就去问老师，没有问题就去寻找问题，多做几套题目，买了那么多试卷不在高考前做完，高考后你也不会去刷，不就浪费了嘛？大多数的题目都是换汤不换药的，尤其是文科，考点杂但是大致意思对就有分，是有套路的。理科的话，我学的是物理，高中学的也是物理。谢老师给我们的经验就是整理错题，当然你们现在这个阶段，确实是该花些时间去巩固基础和整理错题了。还有别睡太晚，对身体不好，高三一年我胖了不少，都是熬夜熬出来的过劳肥，不值当。”
她看了一眼谢之殷，老谢对她点点头。前面她都是用很轻松的语气，像是和大家聊天一样，可是说完之后，她要说的，就是对她来说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一点……”她才抬头看他，她知道他也在看她。“给自己找一个动力。”
“嗯……我的意思不是说，固定的哪个大学或是你高考完之后要疯浪的事情，而是真的可以支撑你这两个多月的东西。
就比如我，我这两个多月的支撑是一个人，也是一所学校，更是一个专业。大家现在都知道我是H大物理系的。知道为什么我选这个专业吗？”
“喜欢物理呗！”下面有人说。
“物理好，想当物理老师呗！”
“喜欢的人在H大物理系呗！”
她抬眼，眼前是三年前的暮春，阴沉沉的放学，透过有他在的教室门口的树叶，看到他在帮他们班女生做值日，这是谢之殷永远都不会做的事情，他却完完整整，一点不差。就是这个简单的慢镜头，在她眼前回放了上千上万遍，她知道，她心动了。
就在三年前的暮春。
或者更早，只是是这个场景才让她能够确定：她是真的很喜欢崔北平。
“不全对。我喜欢的人……确实是H大物理系毕业的。因为他，所以我对H大有了憧憬，其实我理科并不好，但是他是物理系毕业的，所以我想靠近他。模拟志愿的第一个志愿就是H大的物理系，高考的第一个志愿也是，正好就被录取了，说不出的开心。就是觉得，我在一点点地靠近他，就算我走九百九十九步，他不走一步，我也没什么可以后悔的了。现在，暗恋他三年，他可能连我的名字都是最近才知道的，可是那又怎样呢？青春的少年时代，谁没有曾经暗自喜欢过一个人，优秀且朝气蓬勃呢？”她看着崔北平，差点就要掉眼泪。
崔北平，你知道吗？这是我梦里才会发生的场景。在最公开的场合，当着所有人的面，诉说关于你，听听关于我。一直都是你在我生命里当着那个闪闪发光的人，我从来都黯淡无光，像是被铺在草坪上的碎金，你是太阳，有了你的光我才能用力闪亮。现在我终于在那么多人面前说出我的欢喜，我喜欢过一个很优秀的人，现在也在继续喜欢着、倾慕着。
“他是我的太阳，我是铺在草坪上的碎金。他是我的星空，我的银河系里，有他才美妙绝伦。他是我的港湾，可我这艘斑驳的轻舟永远都停靠不了。只是现在都无所谓了，曾经美好就够了，他是我少年时代最美的诗歌。”
突然很安静，甚至连曹神和简星辰都没再说什么，本来一开始，她们还用担心的眼神，用嘴型告诉她，这样不对。现在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听。
“现在是暮春时节，很多人惜花伤春，校门口的桃花谢得差不多了，梧桐正在努力地生长着，明年这个时候，你们中的一位，也会坐上我这个位子，和别人分享你们的故事。”
“或许真的不该浪费这些大好年华，不要让时间在指缝中溜走。”
“六月，是你们梦结束的地方，也是开始的地方。加油，M中必胜，你们，必胜！谢谢大家。”
大概短短一刻钟，就诉说完了所有的快乐和悲伤。短短的高三就在这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里，诉说完整，毫无保留。
掌声雷动，她似乎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因为她的鼓励精彩还是因为那么快就结束了。享受着掌声，看着崔北平，他的眼睛里，好像也有些许星星点点的泪光吗？
下台，她没有顾虑地走到曹神和简星辰旁边。“让你失望了吧曹神。”她惭愧地说。曹丽娇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才是你们的青春吧，小暮。没什么事你就去学校逛逛吧，我待会给他们做一下二模的说明了。”
“嗯。”曹神对她还是依旧的好。
她勾住简星辰，“我说的怎么样？”简星辰笑着和她说：“你可以啊倪暮雨，讲台上的你真的在发光。”
“嘿嘿。”倪暮雨露出笑颜。
另一边，祝篷问谢之殷：“还看吗？”谢之殷摇摇头。“那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去趟实验室。”
谢之殷走了之后，祝篷走到崔北平身边。“怎么样，她说的字字句句都像是你。”
崔北平转身便想走，边走边说，“她长大了，讲的也不错。”
“崔北平，你不是喜欢她吗，怎么连靠近她都不愿意？”
崔北平的烟瘾犯了，走出教学楼就想抽烟，递给祝篷一只，给他点上。“我这样离过婚又老的男人，我快四十岁了，还离过婚，她又怎么会还对我这样的人心生欢喜？”
“有什么不可能的？”祝篷看着崔北平抽着烟，那么多年，他很少抽烟，离婚之后抽烟的次数变多，今天的模样，他从来没见过。
“崔北平，你变了……”祝篷猛吸一口，又吐出氤氲。“以前没那么自卑的。”
崔北平少言寡语，祝篷早就习惯了，对于他，他还是很少会冷淡如初的。他们是关系最好的兄弟，祝篷比他小两届，现在也还没结婚。
“那个张扬、完美的崔北平已经走了，现在的崔北平，就是这样的。”
“什么样的？”
孑然一身。
他看到围栏外的桃花飘过，暮春，又是一年暮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暮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