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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红鸾 (上) ...

  •   师父看到保泰兄弟俩很高兴,拉着他们说东说西。我看着师父难得的精神,悄悄退了出去,顺便给他们把房门带上。
      就让这最后的温情久一点吧。
      我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静静的钩着手里的披肩。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轻轻的搭上了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原来是保绶。
      “怎么不多聊一会儿?”我问道。
      保绶在我身边坐下道:“师父睡着了。大哥和我过一会儿就回家。”
      我叹了口气道:“师父睡着的时候越来越多了。我真怕他哪天再也醒不过来。”
      保绶道:“师父心情很好,看起来好像已经没什么牵挂。这样也好,其实如果能在睡梦中离去的话,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我看见保绶手里握着一张平时师父珍藏的弓,便拿过来把玩:“这是师父送你的?”
      保绶道:“嗯,师父听说我在木兰上拔了头筹,就把这张弓送给了我。保泰得的是宝剑。”
      我笑道:“你也算是一战成名了。现在谁不知道你是咱们宗室年轻一辈里的神射手。”
      保绶也笑了一声道:“唔,长这么大我总算是风光过一回。”
      我道:“那是,现在裕亲王府里可没人敢不把二爷当回事儿了。”
      保绶笑了笑,没接话,场面顿时有些尴尬。我搜肠刮肚想找些话题来聊,保绶突然说道: “济兰,我马上就要成亲了,就在下个月。家里正为这事儿忙乱,所以才没有立即来看师父。”
      我惊诧道:“下个月就成亲?你才十三岁而已。”
      保绶道:“十三岁不算早了,皇上十三岁的时候已经都有儿子了。况且,我的身体时好时坏,阿玛一直怕我还没留下骨血就上西天。”
      我啐道:“放屁,什么上西天,胡说八道些什么?”保绶自嘲的哼了一声,我小心的瞄了瞄他的脸,说道:“你气色不错,怎么会身体不好?”
      保绶道:“我和你不一样。你自从练功之后就再也没犯过病,可我就不行。这些年,大大小小也生过十几场病,也难怪阿玛不放心我,也许是这套功夫更适合女子练吧。”
      我道:“那你未来的福晋是哪家的女孩儿?”
      保绶道:“是佟家的小姐。”
      我道:“噢,上次在小佟妃娘娘那里见过几个佟家小姐,长得都挺清秀,举止也斯文。听说还有一个能做诗呢,你要是能娶到这个就好了。”
      保绶喃喃道:“能娶到这个就好了?济兰,难道你还不明白我想娶的只有你而已。”
      我闻言瞬间白了面孔,慌慌张张的四下张望。保绶道:“别看了,四周没人。你练了这么些年功,难道连普通人的呼吸都听不出来么?还是你心里太害怕,所以自己先乱了阵脚?”
      我苦笑道:“保绶,你这又是何苦。当年我定亲的时候你也才七岁而已,你真的明白什么是男女之情吗?现在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保绶的脸上浮起一丝梦幻般的笑容:“娶你为妻,再生几个孩子,然后在这样的小院子里平平静静的过一生,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梦想。济兰,你是这世上唯一真正关心过我的人,不像我的阿玛额娘只把我当作一个炫耀的工具。我没用的时候搁在一边,我出息的时候又拍着哄着。曾经我以为这个梦想可以实现,可惜,梦终究是梦,转眼就要醒。”
      我无言以对。
      隔了一会儿,保绶又说道:“济兰,你嫁给八阿哥会开心么?我还记得你当年对我的要求,他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大家都是这么过的,说什么开不开心呢。我只求平静度日就可。”可是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忽然莫名的痛了起来,痛得我几乎无法正常的把最后几个字清楚的说完。
      “嫁一个对自己忠贞的丈夫是你的梦想么,济兰?”保绶突然凑过来逼问我。
      我点头道:“应该是全天下女人的梦想吧。”
      保绶凝视我半晌,然后凄然一笑,低声吟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济兰,我会完成我对你的承诺,虽然你不会真的嫁给我。”
      保绶的声音低沉婉转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哀怨缠绵,我一时间竟然听的呆住了。等我回过神儿来的时候,院子里早就是空无一人。
      一阵凉风吹过,几片枯叶在我眼前纷纷飘落。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秋天。
      保绶对我的痴情让我内疚不已,却赢得了乌日汗全部的同情与支持。她捧着那张可爱的苹果脸,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对我说:“Oh, my god。真没看出来,保绶竟然这么痴心。从三四岁一直喜欢你到现在,连你订婚都不能改变他的心意。这整个儿一个台湾偶像剧里的苦情男配啊。济兰,我真是服了你了,竟然能在大清这么封建的时代上演台偶这么时髦的爱情戏。唉,看来还是美人儿受欢迎,我这辈子是没戏了,只能寄希望生个漂亮女儿了。”
      我被乌日汗的超级联想力弄得哭笑不得:“这是现实不是拍戏。别人的痛苦被你用来yy未免太不厚道了。现在我只希望那个佟家小姐性格温柔,能好好照料保绶让他下半辈子幸福,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再说生女儿有什么好,这个时代的女人都是玩物。要是我有孩子,我情愿都是儿子。”
      乌日汗道:“济兰,你就是太过较真儿,差不多就得了。八八对你的心意整个紫禁城谁不知道啊,你知足吧。”
      我道:“也许是我太不知好歹吧。可是你要我一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人完全适应这里男尊女卑的那一套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乌日汗劝道:“也没多难,关键是你从哪个角度去想。新中国又怎么样,外面乱搞的多了去了。我生活的那个圈子里,有同父异母兄弟姐妹都不算什么新闻。据我观察再加上你对我说的历史,我觉得八八不是主动乱搞女人的人,只要他心里只爱你一个不就行了。”
      我冷哼道: “什么叫只爱一个?一边左拥右抱大享齐人之福,一边又说自己心里只有一个女人把自己想成情圣,满足道德上的优越感。我看这才是典型的即当婊子又立牌坊。”
      乌日汗摇头道:“懒得理你。我一番好意倒把你的性子劝上来了。忠言逆耳,你早点儿想明白早一天好过。在封建社会生活不容易,凡是睁一眼闭一眼才能有美满的爱情。”说到爱情两字的时候,乌日汗的语气不由自主的柔和下来,脸上冷不丁的闪过一丝红晕,被我逮个正着。
      我立刻坏笑道:“乌日汗,刚才想谁呢,脸红得像猴屁股一样?”
      乌日汗忸怩半天才支支吾吾道:“我就告诉你一个,你可别告诉别人。我,我喜欢胤祹……”
      是十二阿哥,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我有些吃惊。胤祹的长相才华背景在众皇子中都是平平,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乌日汗怎么会看上他的呢。我左思右想,猛地想起来前一段时间乌日汗和胤祹一直为了佛经要义争论不休,难道是那时候争出的感情?
      乌日汗道:“大家都说胤祹才智平庸,可是我却不觉得。他对佛经要义吃得很透,是个真正心胸开阔的人。这品质在这皇室之中尤其难能可贵,我就喜欢他这点。”
      我想了想道:“要论对佛教的见解,还是要数四哥哥最为精深。”
      乌日汗撇嘴道:“看他日后所作所为,哪有半点儿慈悲的样子,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
      我道:“四哥哥还真不是伪君子,不过有些野心。嗨,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你想过和胤祹的将来怎么办没有?清朝可不是个自由恋爱的地方,就算你们彼此相爱也不见得能在一起。”
      乌日汗道:“我不管,反正我死也不嫁太子。”
      我伸手紧紧握住乌日汗的双手:“别说傻话,我一定会想办法促成此事的。也许我们应该先对太后透透风儿?”
      乌日汗立即道:“别指望太后。她虽然疼我,可在事关族人利益的问题上是绝不会让步的。我的幸福在她们眼里屁也不是。”
      我想了想道:“我去和太子哥哥说说,看他有没有办法。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韬光养晦,娶你不符合他的利益,而且皇上心里也不会愿意的。我们让太子哥哥出头去给你说和,我觉得希望还是很大的。”
      乌日汗眼睛一亮:“你说真的?”
      我叹道:“当然。在这里唯有你我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知己,相依为命,你高兴我也会觉得高兴,所以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也会为你尽力。”说着伸手抚了抚乌日汗的脸颊,又道:“你比我想得开,应该过得比我幸福才对。”
      乌日汗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想不开我真是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我道:“我的事儿你就别管了。很多时候,人非要事到临头了,才能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由我去吧。不过你的事儿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放心吧。”
      乌日汗道“你就是这样,自己的烂帐一大堆还有心情管别人的闲事。不管你了,这次我来是有话问你。你现在日夜不休的照顾你师父身体受得了吗?太后让我来问问,要是太累了就回宫去,师父毕竟不是父亲,你没有义务这样服侍他。”
      我叹了口气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这世上,我的亲人不多,贴心的就更少,师父就是那少数真正关心我的人。他的时间不多了,我想好好的送他离开,让他没有遗憾。你回去帮我和宫里说一声,我很好,等这里的事了了我就回去。”

      大清的冬季恐怕是最令我痛恨的季节了,因为我爱的人几乎都是在冬天离我而去。先是郭罗玛法和乌珍,然后是阿玛,现在终于轮到了师父。现在师父除了药以外基本吃不进去什么东西,整个人已经瘦成了皮包骨,终日昏昏沉沉。期间,胤禩,胤禟曾经来看过我一次。我发现胤禟的脸色很不好,便私下悄悄问胤禩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胤禩对我说:“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着急。最近胤禌的病好象又重了些,老九自然心情不好。”
      出乎意料的是,我听了以后并没觉得太难过,只是抬起头茫然的看着胤禩道:“这世界怎么了,为什么大家都在生病?为什么所有亲人都要离开我?”
      胤禩心疼的握着我的手道:“济兰,你别急。胤禌现在只是晚上喘得比以往厉害,睡觉不能躺平而已,并没有什么危险。唉,都是我多嘴,不该告诉你的,平白让你伤心。”说完便懊恼的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我已经太累了,累到不能同时为两个人担心。既然胤禌暂且还没事儿,那么就让我把全副精力先放到师父这里来吧。
      不管我有多么不愿意,我害怕的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那天也是保绶的大婚之日。
      早上,我刚派人去裕亲王府给保绶送去贺礼,就有家人匆匆忙忙跑来告诉我说师父醒过来了,看起来像是回光返照的样子。我听了便急急的赶到师父的房间,师父果然睁着眼睛,看到我进来立刻冲我伸出双手。我急忙握住,师父颤颤巍巍从枕头下摸出一个荷包,递给我道:“里面是我送你的嫁妆,你打开看看。”
      我拆开荷包一看,里面是一份制造骨瓷的详细资料,各种配料的比例,窑内的温度,烧制的时间等等都写的一清二楚,甚至还有几分设计好的瓷器图案。我惊讶的看着师父,他温柔的看着我,喘息着说道:“傻,傻孩子。钱永远不,不会嫌多的。做生意最,最怕流氓。黑,□□上的事儿叫,叫李金去摆平。你以后,以后要坚强些。”
      我极力忍住眼里的泪水,拿起师父的手贴在我的脸上,对他绽放出一个在这种情况下我能做出的最灿烂的笑容,柔声道:“师父,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照顾自己,幸福的过完这一生。”
      师父笑着对我点点头,拼尽全身的力气抓紧我的手。顿了顿,又道:“万事小心。”我轻声回道:“好,我明白。”说完还贴在师父的手心上轻轻蹭了蹭。师父对我释然的一笑,头一歪,便永远的离开了我。我的笑容僵在脸上,眼泪却忍不住像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出。
      师父死后,我处理了他的身后事,把建造瓷窑的事情交给李金去办,就回宫去了。回到宫里,我才明白,原来噩梦还没有结束,我还远远没有到达地狱。
      胤禌的病比胤禩讲的重得多,他现在全身浮肿,嘴唇青紫,半躺在靠垫上,昏迷不醒,我守了他足足三天他才醒过一回。醒来他居然还有心情对我笑:“表姐,你回来啦,我还真担心临死前见不到你一面。”
      我哭着说:“你别说这话好不好。”
      胤禌笑道:“济兰,我之前不是告诉你早晚会有这一天。在现在这个年纪死去,我并不觉得难过。生在皇家,我已经享尽了富贵,又因为身体的原因,没有像兄弟们一样受过一天的苦,担过一天的责任。你说,还有比这更完美的人生吗?”
      我道:“你才十二岁,还有……”
      “还有大好人生应该享受,是不是?”胤禌叹了一口气,“人不能太贪心,我已经很知足。我的病要是再个过个几年,恐怕就要拖累别人了,那样才是造孽,所以现在这样正好。我想我下辈子一定还会投胎到一个好人家。对不对,济兰?”我被胤禌的道理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罢休,只是私下里央求乌日汗再想想办法。
      乌日汗摊手道:“济兰,我真的尽力了。胤禌的心脏已经衰竭,我现在已经开始给他用强心的药物,不过这也撑不了多久。其实,我觉得真正令人担心的是九阿哥。他每天阴着个脸坐在胤禌旁边,一句话也不说,看得让人发毛。我时常在想,等真的到了那一天,只怕他不能接受。唉,到时候,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可是,我已经顾不上担忧胤禟了。之前师父的死已经消耗了我太多的精神和心力,再像现在这样连轴转的照顾胤禌早已超出了我身体的负荷范围。回宫一个月后,我终于病倒了。这是自我练功以来生的第一场大病,来势汹汹。我一连发了好几天高烧,脑子昏昏沉沉,整日里净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的脸奇形怪状,故事支离破碎;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做了一个正常而清晰的梦。
      我梦见郭罗玛法和阿玛像往常一样带着我和乌珍出游,乌珍嚷嚷说肚子饿,阿玛便到林子里去给她打野兔吃。结果回来的时候,竟带着胤禌。我大惊急忙迎上去,对阿玛说道:“阿玛,表弟身体不好,不能骑马的,你快让他下来。”
      谁料胤禌满面笑容的对我说:“表姐,我的病早就好了。你瞧,我已经骑了半天,一点儿事儿都没有。”说完,还提着缰绳小跑了一圈给我看。正在这个时候,乌珍大喊我们回去吃东西。我问她兔子在我手里,她拿什么给我们吃。乌珍笑说不要紧,额娘带了很多好吃的小菜给我们。我惊喜万分,连忙提起裙子冲他们跑过去。谁知一阵大风吹过,所有人都不见了。我急得大喊,满世界乱跑,却怎么也找不到人,正在奔跑间,踩到一块石头,脚下一软,整个人栽倒在地,结果一只温暖的大手拉住了我,我睁眼一看,是胤禩红着眼睛握着我的手坐在床边。
      “是胤禌吗?”我问。
      胤禩点点头:“昨天晚上,在睡梦里。济兰,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摇头道:“我刚才梦到胤禌了,他看起来很健康,还骑马给我看。这样也好,他也能早点儿拥有一个健康的人生。你知道吗,刚才我做了一个很幸福的梦,郭罗玛法,阿玛,额娘还有乌珍都活着。”
      “是嘛,听起来不错。”胤禩笑了笑,轻拍我道:“都梦到什么?”
      我缓缓的把刚才的梦讲给胤禩听,说着说着眼泪便不由自主的流下来,说到了后来,就控制不住大声哭起来。胤禩不断的轻声安慰我,可其实他并不明白我的心情。我并不是单单为胤禌而哭泣,我是为了那些我失去的亲情和温暖而哭泣。这个梦忽然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童年的那些温馨和依靠都已离我远去。从今往后,我只有一个人去面对这个世界;或许还有眼前的这个男人可以依靠。
      我已经长大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红鸾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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