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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钟宇轩·其三 ...

  •   我叫钟宇轩。
      我昨晚睡了自己的发小。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是什么关系?

      考完二模,班上一哥们过生日,一伙人周六放了学去KTV给他庆祝成年。记得当时来了不少人,就当是考前最后的狂欢。
      酒过三巡,疯的疯倒的倒。
      等高考结束,那就是真散了,各人拿着一纸成绩单各奔东西,多年后也不知席间各位身在何方、能否有缘重聚,想来感慨万分。
      我靠在角落里,越喝越闷,一想到樊迟那个没良心的东西就气到七窍生烟……我说的都是气话,谁知道他真的会打我。
      白祁真倒是被他们越灌越精神。他平时神神叨叨,不苟言笑,微醺后话多了不少,正挨个给人算卦。
      “……嗯,我看你命格不凡,遇挫后必有贵人相助,喜结良缘,得三个大胖儿子。”
      “哈哈哈哈哈……老桓,你也太能生了吧!”
      “去、去你娘的,祁真,快给这孙子也来一卦,看他是不是孤独、终老……”
      “操,我才不算,说出来多没意思……”
      听到孤独终老四个字,我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老白,给我算一卦。”
      白祁真面色微红地看向我,“行啊,算什么?”
      “算姻缘。”
      他们开始起哄。
      “哦——哪个妹子啊,是咱班的吗?”
      “我猜是文科班那个天天来找她的学妹,哈哈哈……”
      白祁真看了看我的手相,又看了看我。
      “你这辈子……可能不会跟女人结婚。”
      一旁的泰平阳失笑,“怎么可能,老白,你是不是眼花了。”
      白祁真与我对视,神情也有些许不解。
      “也不能这么说……我不便透露太多,只能到这。”
      我愣愣地看着自己被交还的手掌心,上面的纹路错综复杂。
      孤独终老?
      英年早逝?
      还是……
      “轩哥,别听他胡侃,咱就图一乐——”
      过生日的那位兄弟把我揽过去,“来来来,唱歌唱歌,一首红日送给大家——”
      ……
      很多人觉得算命是封建迷信,可结果与内心想法隐隐重合时,却又不由自主地有了相信的意愿。
      我曾经也思考过未来会是什么样的,可我只能看到一片渺茫。不像樊迟,把人生规划得像盒子里的一块块方格,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一眼过去一清二楚。
      基本上,我是混到高中来的。如果没有意识到自己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说不定我根本不会有机会来到高中部,人生也会完全变成另一种模样。
      樊迟是什么时候占据满我的视野的?
      他是那样优秀,有的家长甚至愧于拿自己的孩子和他作比较,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在他的阴影里长大的。
      我也一样。
      父母嘴上不说,随着时间流逝,我自己却看得分明。我和他本该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以后大概会继承家业,娶妻生子,完成长辈们的厚望。我爸妈么,从小就不怎么管我,只希望我能平安喜乐,其次才是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我面上乐得清闲,怜悯那些活在父母威压下的人。可内心深处,还是模模糊糊地想为自己争口气。
      我需要一个努力的理由。
      我以为是樊迟给了我这个理由,喜欢他只是我的一个错觉,只是成长中的我恰巧需要这么一个住在对门、可以追赶、可以为之努力的暗恋对象。
      事实却是,他对我发火时我心如刀绞,他对我冷淡时我难以接受,他被诊断出神经衰弱,我甚至当即下定决心,今后要为他学医。
      原来,我的目标从来不是那个所谓的渺茫终点,而是切切实实地陪伴了我那么多年的他。
      这世间哪有什么需要确切理由的喜欢?他的全部就是理由,他的名字即是答案。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句道歉,一声关切……他的身影在我心底浮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所有疑问都会迎刃而解。不是追赶本身让我喜欢他,而是在追赶的道路上,我自己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了他,甚至连追赶本身也变得出于喜欢。
      ……我不知道未来我要面对什么,我只希望未来的每分每秒都有你。

      “这就是你说的要跟我谈谈?”
      樊迟坐在床上,脖子上的红痕十分引人注目。
      “……对我来说,十年已经算得上是极刑了。”
      我假装什么也没看见,若无其事地穿着大衣。
      他好像有点咬牙切齿:“为什么我在下面?”
      哦,昨天晚上樊迟好像是有反抗来着……
      我想了想,“没关系,以后你也可以在上面。”
      “……”
      他看着我套衣服,神情有些疑惑:“你要去哪?”
      “上班。”
      “我送你。”

      车里放着早间新闻,前面亮着红灯。
      樊迟咳了一声,“晚上几点下班。”
      “六点。”
      “我来接你吃饭。”
      “好。”
      感天动地,这十年不是白熬的。
      “我喜欢你。”
      “你昨晚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以后还会有无数次。”
      樊迟扭头看向窗外。
      “钟宇轩,不要得寸进尺。”
      我一个劲地点头,“宝贝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好像想打我。
      可恶,我感动得都要哭了。
      真爷青回。
      走在通往科室的路上,春风拂面,花草芳香。
      “诶,小钟,你今天看起来好像很开心啊。”一个部门同事对我说道。
      我笑得阳光灿烂:“讨着老婆了,能不开心吗。”

      我一路读到博士,勉强保住了发际线。
      精神科吧,其实挺有意思的,你能在这里体察到许多意想不到的人情世故。我总觉得,每一位患者身上多多少少都有樊迟过去的影子,而我的使命就是治好他们。
      不亲身经历,永远无法对他人的痛苦感同身受。我看了那么多案例,见了那么多患者,也只觉得自己勉强能窥见他们精神世界的一条缝隙。不管是神经衰弱还是精神病,抑郁还是躁狂,每一个崩溃的背后,都深埋着我难以想象的原因。
      了解过他那个复杂的家庭后,我其实有点明白他本来是想干什么了。换做是我,我都不知道自己那点心理素质能不能帮我挺过去。
      在医院挣开眼后,我就再没见过樊迟。
      这么多年过去,我也想了不少。他看见我就要撞我,无非两个原因:
      一是他其实特别讨厌我,二是他其实特别喜欢我。
      他最后刹车了。
      如果你恨一个人,恨到想撞死他,又怎么会在快要成功的时候忽然回心转意?
      打死我我也不信樊迟会恨我恨到想撞死我,要恨……也是爱恨交加、爱与恨平分秋色的那种。
      如果是喜欢……那我宁愿他恨我。
      喜欢到让我毫无察觉,且想让我和他死在一起,那得是一种多么压抑多么畸形的喜欢。
      仔细想想,在他岌岌可危的精神健康上加砝码的,大概也有我,即使是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我都快后悔死了,当年为什么不表白?表白了至少还能得到一个结果,等人都跑没影了还找谁问去。
      老天爷,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敢不敢让我再遇到樊迟一次?

      菜很好吃。
      “这么多年你都去哪了?”
      “读书,赚钱。”
      樊迟放下筷子,“钟宇轩,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我愣了愣。
      互相喜欢,还上了床,那不就是……
      “情侣啊。”
      我理所当然地答道。
      他点了点头,“情侣。”
      “……怎么了?”
      欲言又止。
      我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我们可以当一辈子的情侣。”
      他避开了我的视线,“……你有跟家里说过这事吗?”
      “什么?”
      “你的性向。”
      “没有。”
      樊迟抿了抿唇,好像想把手收回去。
      但我握得更紧。
      “我对父母说过,我喜欢你。”
      他愣住了。

      金枝玉叶里有一句话,男也好,女也罢,我中意就好。
      “我会努力工作,买一间朝南的房子,养一条狗,把你爱吃的东西塞满橱柜和冰箱,每天做好饭等你回家。”
      我低头在他手背落下一吻。
      “……蠢死了。”
      遇到这种没头没脑的告白,很多人都会觉得有点蠢吧。
      可他的表情分明在说,你知道吗,我好高兴。

      我还在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梦。
      梦见我和樊迟放了学,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一个小卖部。我让他等一会,进去买了两根雪糕。等我出来,看见他被一群保镖和保姆塞进了车里。我差点给当场吓出心脏病,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拉住车门,问他们要带樊迟去哪,其中一位保姆对我说——
      “少爷要结婚了!”
      “跟谁结婚?”
      “当然是她的未婚妻!”
      保姆一把将我推开,关上车门,我重重地摔在地上。她坐在车里看我,长得像极了白雪公主后妈伪装成的那个巫婆,以至于我当时被吓醒。
      第二天上学,我问樊迟:喂,你有未婚妻吗。
      依稀记得,他像看傻子一样看了我一眼。

      现在,我又做了那个梦,只不过我们都长大了,巫婆变成了樊迟他外公。
      一觉醒来,我慌忙往身侧一探,还好,只是梦罢了。
      “……怎么了?”
      樊迟被我弄醒了,带着浓浓倦意睁开眼。
      “没事,一个噩梦罢了。”
      “……是返校那天的那件事吗?”他心有愧疚。
      “当然不是。”
      我把他揽进怀里,“梦见你被别人抢走了,气死我了。”
      “……谁?”
      “你的未婚妻啊。”
      他的头埋在我颈间,好像在笑。
      “你是不是傻啊,早跟你说过我没有未婚妻。”
      “原来你还记得。”
      “……嗯。”
      “睡吧,”我拍了拍他,“明天带大白出去玩。”
      大白是我们养的一条萨摩耶。
      睡梦中,隐约听到大白在叫,樊迟好像在跟他说话,然后又归于沉寂。
      “……樊迟。”
      没人理我。
      “……樊迟?”
      早上六点半,身边什么也没有。
      我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心想他应该在外面。
      走出房间,外面安静得能听见秒针走动,大白在窝里睡得正香。找了一圈,哪都没有。
      大白醒了,我给他倒水喝。
      “樊迟呢?”
      大白睁着黑溜溜的眼珠望着我,好像在说不知道。
      手机里也没有任何讯息。
      我心里有一种极其不安的感觉。

      “嘟……喂?”
      终于接电话了啊
      我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你在哪?”
      “……在xx饭店见我外公。”
      “你、他,他要把你怎么样!”
      那边传来一阵杂音,通话蓦地中止。
      和樊迟同居以后,我从没问过他们家的事情。
      一来怕他伤心,二来觉得没必要。
      难道……他一个人去跟家里坦白,家里人都竭力反对?
      樊迟,你要是被绑架了,等会发视频的时候就眨眨眼!
      别怕,老子现在就来救你!
      我穿着运动服飞奔在街道上,一路跑到人家饭店门口。
      “不好意思,请问樊先生在这吗?”
      “在的,这边左拐第二……先生等等……”
      我推开门,一支什么东西当头朝我开了一炮。
      小姑娘冲我眨了眨眼,回头道:“医生哥哥来啦!”
      我把脸上的礼花碎屑扒拉掉,抬头一看,地毯尽头那桌竟然坐满了人,樊迟的外公坐在最中央,我爸妈也在。
      樊迟把我带到众人面前。
      “介绍一下,这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
      他看向我,莞尔一笑。
      “钟先生意下如何?”

      原来,我既不会孤独终老,也不会英年早逝。
      蓝天,白云,天气好得像返校那天。
      小姑娘在我耳边悄悄对我说,哥哥,你们真的好般配呀。
      我帮她擦掉嘴角的奶油,发自内心地微笑:“谢谢你。”
      如果从出生那天算起,时至今日,我们正好认识三十五年。
      樊迟的父母虽然离婚了,却还是带着各自的家眷前来赴宴。我的父母很感动,尤其是我妈,哭着说自己有两个儿子。
      我们的亲戚朋友,能来的都来了,实在赶不及的,也隔着重山重洋致电祝福。
      美好,美好得不真实。
      也许我早就死了,眼前的一切只是走马十七年。
      也许当年他没有刹车,我变成了植物人,这些都是我的梦。
      也许……
      “钟宇轩。”
      他在叫我。
      这就是真实。
      “我这一生,幸甚有你。”
      人群之中,泰平阳接到了捧花,白祁真在念叨什么东西,柳茗牵着从高中一直谈到结婚的老婆笑得正开心。
      “我也是。”
      白鸽扑棱着翅膀飞向天空,孩子们放飞五彩缤纷的气球。阳光耀眼,却不刺目。
      我想,我大概是用尽了许多许多世的运气,才会得到今天这个结果。
      “以后可以跟你合葬吗?”
      “喜欢哪一块?我现在就去预定。”
      我们坐在草坪上笑得前仰后合,大白跑过来扑到我身上。
      恍惚间,想起了还在上高中时看到过的一句话。
      我这一生都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
      唯有你,我希望有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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