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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心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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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奈循着记忆往回走,一边又将伤口处的手帕系得更紧一些,赤脚的感觉不太舒服,好在并没有什么痛感,大概是没有受伤的。她努力平复自己因为紧张而有些粗重的呼吸,微弱的鬼火灯笼在巷道里发出微弱的光,无声息飘过的独眼鬼灵目不斜视地缓步靠近。
它略带疑惑地转动僵硬的脖子,骨骼咔咔作响,凑近杏奈嗅了嗅,接着露出了惊恐又痛苦的神情,捂住自己的鼻子,因为喉咙处有个大洞,它只能无声地尖叫着。
杏奈察觉到它在害怕她。
不,准确地来说,是她现在身上的味道——是因为那个人的手帕吗?
杏奈下意识想要后退一步,一道雪白的刀光挥斩而来,带起的劲风甚至让鬼火开始摇曳,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独眼的鬼灵惊惧地颤动着那只充血的眼珠。
“加州君。”
刀停在了它的脖颈前。
红色眼睛的付丧神身上还充斥着残留的杀意,冷冽地灌入四肢百骸,就连不是他刀尖所指的杏奈也能感知到那股浓烈的戾气。身上长尾的军服衬得青年的身形愈发颀长,他只是停下了挥刀的姿势,却没有将刀拿开,转过头不动声色地望着杏奈。
杏奈平静地注视着他:“我们回去吧。”
加州清光闻声闷闷地吐出一口浊气,收敛了眼底的杀意,将刀拿开,却没有收入刀鞘,而是垂在身侧。
那只鬼灵落荒而逃。
加州清光上下打量着杏奈,看见她脸上少许的尘土,还有沾满污渍的浴衣,脚上的木屐也不翼而飞,他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还有身上若有若无的、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劲的气息。
“没事吗?”他故作平淡地询问道。
“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鹤丸君和狐之助呢?”
“审神者大人——!!”飞快蹿来的狐之助惊魂未定地扑向她的怀里,伸出爪子拍拍这里再拍拍那里,确认除了手臂那里就没有其他伤口之后,终于松了口气,“真是太过分了,回去一定要找天神屋的那个臭老板算账,他送的面具真的不是假的吗?”
狐之助嘀嘀咕咕地一个人自言自语:“不过前半段走得确实很顺利……”
姗姗来迟的白衣付丧神踱至她的面前,“您没事就好,看来被加州抢先了呢。不过,鹤为您找到了这个哦——”
他蹲下身,另一只手提着鞋绳,将一对木屐轻轻放在了杏奈的脚边。
“啊,非常感谢。”杏奈低声道着谢,有些意外地抬眼看了看对方带笑的金眸,将木屐重新穿在了脚上,“既然这样,我们也快回去吧。”
鹤丸国永笑眯眯地抚了抚胸脯,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呼——还以为会被主殿骂呢,真是意外。”
“嗯,我确实有点生气,也想过要不要回去骂鹤丸君一顿。”
“诶?为什么只有我?”
杏奈拍了拍掌心的灰尘,转过头又笑了笑:“但你帮我捡回了木屐,算将功补过啦。”
*****
天神屋。
惶惶的月光无声铺展开连绵的银色辉霞,夜晚明星点缀的碎芒附和着闪耀。明黄色灯焰和红火灯笼照亮的天神屋内部正热热闹闹地迎客,雪女面带微笑地为来客引路,冷傲又美丽的女子总是很容易博得别人的好感。
黑色浴衣的男子从容迈进天神屋的大门,面上的鬼面覆盖住他的容颜,从领口露出的脖颈白皙又纤细,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但就算是如此,天神屋的员工也没有一个人愿意怠慢他。
“您回来了……”雪女有些不自在地行礼,“老板在楼上等您。”
“劳烦了。”他微微地颔首,仰头看了看楼梯,鬼面之下的眼睛自蕴三分月芒,便迈着极为淡然的脚步离开了。
见对方终于离开了,之前如临大敌的雪女才松了口气——那位大人身上的味道实在是太可怕了,就算用鬼面掩盖住那股让人不安的气味,只要回想到第一次与他见面的样子,她就会感觉到一阵反胃。
高傲又飞扬跋扈的雪女在员工之间的口碑不太好,见她如此难受,身旁红棕发的青年哼笑着出声:“雪女,至于怕成这样吗?”
“再说话我就冻了你的舌头。”
土蜘蛛晓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露出一个恶劣又欠揍的笑容:“伤同事是会扣工资的,说不定还会被赶走,你才刚刚从葵那家伙店里出来,不会又哭着跑回去吧?”
“你这家伙……”
“不过那家伙也快走了吧,”晓抬起头,“老板不是带了位大人回来吗,说不定能带他走呢。”
……
喧嚣被抛在身后,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灯,微弱的烛光发出金黄色的光芒,倚在门帘前仔细望着楼外夜景的男子闻声转头,那双赤红的眸子依旧带着寡淡的笑意。
“三日月,你回来了。”
三日月取下鬼面具,露出端丽惊艳的容貌,一半的脸颊勾勒出半边光灿,另一边掩埋在无声的黑暗里。他生得极为俊美,月轮烁亮的眼睛颇为冷淡地看向意兴阑珊的天神屋老板。
“你带来了人类少女。”
“嘛——用不着大惊小怪,葵也是我带来的,带来第二个也不过分吧?”天神屋老板示意他坐下。
三日月顺着他的意思坐在了他的身旁,声音让人听不出喜怒:“真不愧是天神屋老板,哪怕真身为鬼,也会得一手好交易。”
“刀匠离开也只是需要一个契机,我只不过是顺手推了一把而已,何况如果再拖一会儿,哪一天你要是长出鬼角和妖尾,那可就真的于事无补了。”
三日月面色平静,漂亮的眼睛与他同望向天幕数不清的船只和点燃的灯火,声音轻轻地:“她救不了我,我也不愿意让她来救。”
——救一个已经快被妖鬼同化的付丧神,只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何况他与她素未相识。
天神屋老板神情淡淡:
“说什么富丽堂皇的话,你只是不想自救而已。”
*****
杏奈回到天神屋,马上洗干净身体,换上了干净的衣物,也清理了还不算严重的伤口。银次郑重地表示歉意,并保证一定会治好杏奈的伤。
“为什么戴了鬼面还是会被发现?这笔账一定要找你们老板好好算算。”狐之助有些严肃地坐在地上开口。
“冒昧一下,您知道您与普通人类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银次俯下身,“您是审神者,是拥有灵力,聆听神谕、传达神之旨意之人,与人类的身份不相同,过于强大的灵力是不会完全被鬼面遮盖住的。”
“不过这也是我们的过失,我们一定会给予相应的赔偿。万幸,您没事。”
杏奈抬手看了看手臂上不深不浅的伤口,已经涂上了清凉的膏药,缓解了疼痛,看起来效果也不错。狐之助生着闷气,但确实对方的态度足够到位了,主动送衣、包扎换药、诚挚道歉,之后也会有适当的赔偿,不过说到底它只是随行的式神而已,并不能替杏奈做主。
杏奈真诚地道谢:“谢谢你,银次。”
毕竟送来那个鬼面具的又不是银次,归根结底还是这家天神屋的那位老板。杏奈放下手,面色平静地揉了揉狐之助的头。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他微微鞠了一躬,收走了沾上尘土和血污的浴衣,抬起头,向着少女身后站着的两位付丧神颔首,“我还是建议两位不要再让审神者大人去夜市了,如果真要去,还是要等伤口修养好,之后在外面也不要再走散了。”
“那么,告辞了。”
自从少女撩开袖口让银次处理伤口之后,加州清光的视线就再也没有从那裂口上面挪开了,有种胸口被什么突然狠压着,窒息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有些焦躁地微蹙眉头。
和那时候感觉很相似,在池田屋被折断时,意识不清间看见正处于病痛之中的冲田总司,满目凋残的血色,感觉到某种无声的脱力感。
——这是怎样的心情?
……
天神屋热闹的气氛慢慢沉寂下来,吹灭了蜡烛,房间已经陷入黑暗。狐之助缩在被褥里,吹着鼻涕泡,喃喃自语着让人听不清的话语。杏奈替它捻好被角,披上外衫,小心拉开门帘走了出去。
后半夜的隐世安静得与人间无异,站在亭台间捕捉着溪流掀起的粼光,黑发的付丧神凝视着锦鲤游动的姿态。他换下了出阵服,只身着浴衣,黑发的长尾轻扫过背脊的衣襟,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似地,眼底放空。
“加州君。”
有人出声唤他。
加州清光回过头,少女清丽的眉眼被月光浸泡出温柔的轮廓,早在之前就感知到有人靠近,却在看清来人之后还是有所惊讶。
“刚刚在楼上就看见你了,”杏奈如此解释道。
“是吗。”他淡淡地收回视线。
一看到杏奈的眼睛,原本压下的情绪又纠缠主他,那种危机迫在眉睫的感觉就像火舌一样咬住他的心脏。
明明他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第一次因为身为刀剑,动弹不得,只能作为旁观者;第二次他已经有了人身,却被妖怪牵制,只能眼观她被劫走。
所有喧嚣鼎沸的人声,那一瞬间仿佛在他的血液里凝固。
——你不是讨厌她吗?那为什么要纠结于这种心情?
“你在担心什么呢?”杏奈站在他的身边,循着他的视线看向那只孤零零的鱼,甩动尾巴拍出细小的水花,“虽然我也无权过问啦,就是有些好奇。”
只是因为好奇所以从天神屋楼上大费周章跑下来?他显然不相信,却也没戳破她稚拙的谎言,只是闷声盯着她垂下的睫羽,周边除了水声都沉寂,也没有其他人。
于是他问出声:“你到底怎么看我们的?”
不对,他想问的是……
——你讨厌我吗?
“啊……也没什么,不想说就算了。”
“什么嘛,”杏奈回过头,轻轻笑着说道,“就因为这种问题闷闷不乐?还跑来这里看锦鲤?”
加州清光:“……”
……
溪流声还在继续。
“如果你是纠结这个问题的话,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杏奈认真地看着他,“那种事都无所谓啦,你们经历的事我还一概不知,相处的时间也不长,不过仅仅这几天而言,烛台切君做的饭菜很好吃,作为一个做饭苦手真的好羡慕他的;山姥切君是个非常细心又敏感的人,他很容易察觉到周围气氛的变化,并给我及时的帮助……”
“而加州君……是个非常可靠的人,今天谢谢你及时赶来救我,如果你是担心我因为这个讨厌你的话,那肯定不会的啦。”
……什么啊?明明就来迟了,还让她那么狼狈地回天神屋……
“在夜市的那时候,抓住我的手的人,是加州君吧?”
他陡然睁大了眼睛,仿佛被窥见了秘密的孩童,捏住了亭台的栏杆扶手,抿唇默不作声。
“谢谢你,”少女的声音在耳际传来,依旧细软平静,只是在陈述某个事实,却让他觉得松了一口气,“我不会怪你们,虽然说确实之后有一点点想要埋怨,不过你们也确实为我伸出了手。”
“我无需问责,你们也不必愧疚。”
【将内番服穿戴好,空白的指甲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着上颜色。加州清光轻轻地出声问道:“呐……安定。”
眉眼温和,眼角点痣的付丧神转过头,耐心地听着他说出下文。
“你更中意怎样的主人?不要说冲田君哦,这个问题的答案现在暂时排除他。”
“诶?我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诶,”安定犯难地闭上眼思考,“如果要说的,果然还是温柔一点比较好吧?能作为审神者完成本职工作的属性是基础的话……那愿意付出、多花心思在我们身上的主人,说不定也挺中意的哦。”
安定抬起眼笑了:“不过,能遇到这样的主人的话,清光会高兴得哭吧。”
“哈?才不会哭呢?”他反驳道,视线瞥过圆润光滑的指甲——就算不被允许着上颜色,平常他也有好好保养,大概还仅存了一息希望吧,能被宠爱什么的。
他又闷声开口:“话说啊,我们根本遇不到吧。”
“啊?”
“那样的主人。”】
加州清光转过头看她。
想到第一次见面有些古板的少女,低头修复他本体的模样,或许那时候的确是珍视的,所以才会那样认真、甚至于一丝不苟地完成手入的任务。
明明刀匠是可以解契重找的,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来隐世找回以前的刀匠?他再三思考过后,发现那大概只有一个原因,因为这座本丸辗转于几任审神者手中,不变的只有从一开始就在的刀匠。相互依靠着走来的付丧神们表现出无法接纳新事物,也就是新任审神者的态度,她没想过努力地去得到他们的忠诚,而是选择了保持沉默,进而为他们找来了能够接纳的旧事物。
哪怕只能给予一点安心感也好。
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真是把他们想得够幼稚的,感觉在她眼里,他们这些活了百年千年的付丧神心神脆弱得不堪一击啊,觉得有点被她小看了诶?
“为什么你现在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我说错了什么吗?”
“不,”他轻咳着反驳道,“我才没有露出那种表情。”
加州清光抿了抿唇,盯着视野里出现的另一条锦鲤,出声道:“……抱歉。”
那一次夜晚无声造访,差点伤害她;这一次受阻来不及救她,让她一个人孤立无援。
不过下一次,这些都不会发生,他保证。
杏奈愣了愣,随即弯眼笑了:“为什么道歉啊?”
“诶?”加州清光的表情明显凝滞了一下,眼里漫溢出的疑惑让人忍俊不禁,从少女眼里窥出几分狡黠的笑意,他才反应过来,有些羞恼地反问她:“呜哇——主殿原来还有捉弄人的恶趣味吗?这也太过分了!”
杏奈不承认,笑着回答他:“没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