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隐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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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道场的空气里向来能嗅到微弱的木香，或许是因为摆放了太多的木刀，经过年岁的洗礼，仿佛让被打磨的死物也重新焕发生机。灰尘在倾泻的阳光下打着转，散发出珍珠一样微弱的碎光。
扎着高马尾的女孩握住刀柄，屏气凝神，空气中的浮尘扫过她纤长的睫羽，再睁开眼，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坠入粼光，身着黑白剑道服的女孩抬起手臂——
挥臂、挑腕、突刺。
木质的打刀的刀身与空气摩擦，发出破空之声，足以激发全身血液的流动，不可避免地感受到心脏在滚烫发热。每一次手指扣紧刀柄传来微弱的痛感，似乎都磨平了心底无所适从的焦躁。
“很好，到此为止。”
身材健硕高大的男人抬起手中的木刀，轻松截住了女孩用力挥下的一击，碰撞出清脆的钝响。
他有着同样清澈明亮的蓝色眼眸，黑色的短发因为缺少打理而翘在耳角，身着与女孩同样的黑白剑道服，从袖口中露出的手臂肌肉丰满却不过于臃肿，让人想象此人若是穿上军装，想必应该是非常英姿飒爽的吧。
“爸爸要去「隐世」一趟，”他温暖有力的手掌覆住她因为运动满是汗津的掌心，声音沉着温厚，“——说不定妈妈在那里，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爸爸会把妈妈带回来的。”
“在这之前，杏奈要乖乖在家等爸爸回来哦。剑道也不能落下，就算我不在，你也要按时练习，还记得我以前为什么会同意让你拿起刀吗？”
“——要学会守护。”
……
“审神者大人，我们已经到了。”刀匠说道。
杏奈睁开有些沉重的眼皮，从刚刚的梦境中回过神，微弱的窒息感让她有些晃神，深呼吸一下，鼻息间充斥着陌生的香气。
“睡得真香呢，我的肩膀可是受罪了。”耳边传来熟悉的男声，带着一点抱怨的意味，穿着黑衣的付丧神侧过头，红色的眼睛平静地盯着靠着自己肩膀的审神者，“已经醒了，还不起来吗？靠着我很舒服？”
……？
杏奈后知后觉地认清现在到底是怎样的情况，触电一般直起腰身，抬起眼看向周围：现在在老板带来的华贵马车内，坐在对面的鹤丸国永似笑非笑地望着这个方向，而刚刚被她借了肩膀的人，正是换上出阵服的加州清光，其他人已经率先下车了。
“是最近工作量太大的缘故吗？您看起来很累。”狐之助从鹤丸身后跃出，满怀关切地询问道。
杏奈笑着摇头。
“抱歉，一下没注意就睡着了。”她站起身理了理袖口，掀开幕布下车，看起来沉着如常——只有两位付丧神看到她揪紧衣袖的手指。
加州清光看着她的背影，站起身，和鹤丸国永也一起下了车。
虽说是马车，但见识过这车就算没有马，也可以腾云驾雾一飞冲天之后，杏奈便有些复杂地开始纠结马车的概念了。不愧是天神屋老板，东西都这么别具一格。
＊＊＊＊＊
本丸内。
“所以，您因为吃饭赊账到期没还上，目前为了抵债在天神屋做刀匠？”杏奈询问道。
天神屋似乎是隐世的一家旅馆，老板正是之前在万屋遇见的鬼先生。
抱着热茶表情沉痛的刀匠“嗯”了一声。端来点心的烛台切光忠闻言抬起头，见到确实是记忆中的那位刀匠，在心里松了口气。
杏奈点了点头：“谢谢你的点心，烛台切君。”
“不用谢，您喜欢就好。”
狐之助抢先拿了个团子放进嘴里，虽然抱怨着“我想吃油豆腐啦”，但实际上还是被烛台切的手艺折服了，它一边听着几人的对话，一边认真地思考着。
天神屋的老板姿态从容地抿着茶水，像是听戏一般神情淡淡地看着交谈的两人：“——没想到看起来如此孱弱的刀匠先生，吃饭的时候倒是很有魄力。银次来跟我说有个吃了珍味豪华套餐的人想要赊账的时候，说实话，我很惊讶。”
“到期没有还账，现在做工抵债，在你们人类看来，不也是非常平常的一件事吗？”
刀匠挫败地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工期实在太长了，而且虽然我的工作是锻刀，但锻菜刀绝对绝对不是我擅长的类型啊！”
给葵小姐锻一把趁手的菜刀，怎么来看都不在他的业务范围内啊！
老板放下茶杯，面带笑容地看他。
刀匠又灰溜溜地闭了嘴，闷声喝着茶。杏奈忙着圆场：“老板，刀匠与这间本丸还有契约在身，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他能早点回归本丸。”
“这样啊……”魔鬼一样露出笑容的老板漫不经心地拖长尾音，原本温文尔雅的气质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既然如此，我也有一事相求，这是只有身为审神者的你才能完成的任务，如果你能接受并完成，我会愿意放这位刀匠回去，如何？”
狐之助急忙吞下嘴里的点心：“唔——你这浑身上下冒着鬼气的家伙，我们怎么确定你是真心的呢？”
“作为天神屋的老板，我当然懂得信用的重要性，”老板眉眼间笑意疏阔，“如果真的不愿意送他回去，我大可不必跟着你们来这里。”
“那么，请问是怎样的任务呢？”
“到时候你自会知晓，不过请相信我，这对你来说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硬要说的话，这应该也是您作为审神者的本职工作吧。”
“喂喂，你这么打哑谜，我们怎么知道对我们来说到底有没有好处？”狐之助依旧是百般推辞，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充满了戒备。
杏奈给它顺了顺毛：“没关系，狐之助。”
“我答应，”她转过头，“如果刀匠先生真的想离开天神屋的话，作为这间本丸的现任审神者，我不会坐视不理。”
“你想离开那里吗？刀匠先生？”
刀匠抬起眼，黝黑的皮肤因为紧张渗出汗水，他抱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是的，我想离开那儿。”
“就是这样，”杏奈捂住了狐之助的嘴巴，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我答应你去隐世。”
“正确的选择，”老板站起身，“我去做些准备，稍后出发。”
走出去几步后，他回过头，似笑非笑地出声道：“你还是带两振刀一起比较好哦。”
——毕竟像你这样满身灵力的少女，在隐世可是很容易被妖怪和恶鬼们抓去当夜宵呢。
＊＊＊＊＊
杏奈看着身后的两位付丧神，叹了口气。最开始是鹤丸提出用抓阄的方法选出随行的两位刀剑男士。选出来的人选是他和加州清光，原本山姥切国广看见结果之后坐立难安，杏奈告诉他“没有关系，在她不在的时候，请保护好本丸”之后，他才暂且丢掉了想跟着去的念头。
虽然知道人选是这两位付丧神之后，隐世的旅程不会好过，但说实话，杏奈现在还没有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她跟在天神屋老板和刀匠的身后，打量起这座高大华美的建筑物。
此时的隐世正是黄昏，暖金的夕光摇曳着吞噬万千灯火，背后的火烧云腾出炫目的光芒，无数冒着诡异火焰的大船航行在空中，天神屋也不例外，正处于一艘船只之上。说是船只，其实更像是在空中漂浮的大陆，塔楼一般的和风旅馆安然屹立在身后。
“欢迎光临天神屋。”老板回过头，有力得体地微微感受倾身，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老板给杏奈安排了房间，但由于她身为女子的缘故，鹤丸国永和加州清光被安排在她的隔壁，并没有在一间。狐之助听说天神屋的饭菜很好吃，闲逛了一圈回来之后顺便报告了观察到的情况。
“天神屋确实很大，客流量也很惊人。听说夜晚隐世的夜市很热闹，有很多好吃的小吃和夜宵哦！”
所以后半部分才是你想说的吧？杏奈无奈地笑了笑，毕竟狐之助的嘴馋属性已经显形了。在回房间之前，老板也嘱咐过“和你的约定不会食言，今晚就先好好休息”，也给了她一个可以掩盖气息的鬼面具，那么这样的话……
“打扰了，”有人敲了敲门帘。
“请进。”
“这是老板送来的浴衣，”有着银发的青年捧着一件女式浴衣，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今晚的隐世夜市会很热闹，老板还转达说‘好不容易来一趟隐世，如果光是为了任务那也太无趣了’。”
他生有两只白色的狐耳，眉眼柔和，身后还长着九根毛绒绒的尾巴，是只白色的九尾狐妖。
“我是银次，是这里的员工，如果有事，请一定告诉我，我会尽力帮助您的。”
杏奈接过那件蓝鸢色的浴衣：“嗯，我知道了，谢谢你，银次。”
“主殿今晚是要去夜市吗？”从隔壁走出的鹤丸国永笑着询问道，完全没有偷听的愧疚感，“啊啊，这样的话，也不要忘了带上和我加州哦？”
从鹤丸国永背后露出身形的青年，默不作声地将脑后的那小揪头发重新束紧。他抬起眼，与杏奈眼神接触后很快地避开了。
狐之助开口道：“唔——带上两个护卫也不错？”
它眨着眼，露出有些尖锐的小齿牙：“是‘护卫’哦。”
——不能伤害她。狐之助如是藏语道。
……
穿上浴衣，戴上鬼面具的少女和两位付丧神混入了妖魔鬼怪的行列中，在得知鹤丸和加州也要跟着去之后，老板也送来了两个人的鬼面具。现在三个人已经悄无声息地与奇怪的妖怪们婆融为了一体。隐世的夜市确实很热闹，除去很多风格舒服的小摊摆件，还有长得诡异的商贩老板的话，确实与人类的夜市无异。
实在没办法想象用脖子绕圈的妖怪可以打包点心啊。
狐之助趴在杏奈的怀里，惬意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逛了这么久也没有看见油豆腐啊，真是失望。”
“毕竟是隐世嘛，很多奇怪的小吃倒是很多，”鹤丸国永随意扫视了一周，“主殿要吃吗？——那边，牛头鬼肉丸。”
“不要。”杏奈面无表情地拒绝道。
“真是无情呢。”
杏奈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那个口味实在太奇怪了。”
“我们店的木脂燃香很不错哦，不管是女鬼还是男鬼，女妖怪还是男妖怪都很适合呢，”皮肤病态得发白的女子含笑着拉住了杏奈的袖口，她涂着嫣红的唇脂，尖长的指甲轻勾住衣料，黑得没有一丝光亮的眼珠直直地盯着杏奈的眼睛，“这位鬼小姐，要不要来试试呢？”
轻轻往前再勾了勾，凑近了些许的话……
——啊啊，果然，离得更近了的话，那股味道越来越强烈了。女子弯着眼睛，诡异地颤动的眼珠让杏奈本能地察觉到危险。
“不了，”杏奈暗下眸子，放轻声音拒绝道，“我不太喜欢燃香的味道。”
“真可惜，”红唇女子吹出了一口气，尖长的指甲缓缓地伸向杏奈的背后，却被另一个人拉住了手腕，女子抬起眼，对上对方金亮的眼眸，眼里暗藏刃光，尽管他面带笑意：“这位小姐，这可真是吓了我一跳啊？你想做什么？”
杏奈动了动被她拉扯的袖口，而狐之助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伸出爪子狠厉一挠对方的手背——她却无动于衷。
只愣怔了几秒，女子的嘴角弯出一个诡异扭曲的弧度，指甲猛地骤长，尖锐的前端刺破杏奈浴衣袖口的衣料，划开她白皙的肌肤，杏奈徒然睁大了双眼。顺着伤口滑落的血液落在地上，仿佛有微弱的滴答声，周围匆匆行走的鬼怪们停下了脚步。
犹如失去理智的怪物，对着杏奈露出贪婪猩红的目光。
既然没办法摘下面具，那就只好这样了。
她无辜地收回伸长的手指，低下头，舔了舔尖端残留的血珠，露出陶醉的神情：“果然啊——”
是人类。
涌动的妖怪们发出尖锐怪诞的长叫，盖过了鹤丸的呼唤声，被拉扯着失去平衡的身体，在狐之助的惊叫声中，杏奈觉得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腕，兵荒马乱之中，只能垂头瞥见一晃而过破碎的红色，随即便消失在了视线里。
——糟糕的隐世之旅。
被妖怪拉开很远的杏奈如是想道，她努力保持着镇静，用力狠踹那只生着四只手妖怪的腹部，惊叫着追来的妖怪甚至伸出手攻击自己的同类，混乱至极的场面让杏奈得以喘息，抓住自己的妖怪被咬断了一只手臂，它悲嚎一声，松开了抓住杏奈的那只手。
杏奈跌落在地，没有太多时间考虑走散的伙伴，立马爬起来向着视野里最近的通路跑去。浴衣和木屐实在太不便于奔跑，杏奈干脆甩开脚上的木屐，赤脚向着深巷跑去。
她第一次情绪失控地想要回去拉住那位老板的衣领，斥责他你这送的面具到底是什么破玩意儿？
——有人扶住了她的腰。
杏奈抬起头，窥见面具背后那人清淡的双眼。
在那张狰狞的鬼面之后，是一双悬着辉月的漂亮眼睛，仿佛磅礴浩瀚的深海打湿了流泻的月光，眼底的碎芒昳丽跌宕出连绵的珍珠脊背。身着黑色浴衣的高挑男子略一收手，将她的身体稳稳地扶正，他身上的某种气息熟悉得蹭过鼻尖，让杏奈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脸上那张露出獠牙的鬼面。
他从容地松开轻扣住杏奈腰骨的手，转过头，微微拉下面具，那些诡异面容的恶鬼和妖怪胡乱尖叫几声，像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分流一般很快销声匿迹。
“哈哈，就算遇见没有拿铁棒的恶鬼，记得也要躲开哦，小姑娘。”温和得像新春木盛的声线，又像静敛浪花的平宽江河。
那人整理好面上赤面牙鬼的面具，回过头。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上杏奈手臂上的伤口——已经止血了，但对敏感的妖怪来说，就算止血了，这股味道依旧还在不断地挑拨它们的理智。男子从袖口里掏出手帕，随手在杏奈的伤口处打了个结。
“有效时间不长呢，至少可以掩藏下你的味道，”他如此解释道，“记得早点回去，人类小姐，小姑娘不应该这么晚到处乱晃哦。”
“嘛——我这个老头子也没资格教训你呢，那么，请小心。”
那个人微微颔首，便向着巷子深处走去，杏奈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木屐的声响也听不见。
他的身上有妖气和鬼气，也有……和鹤丸他们一样，属于付丧神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06：隐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