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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幼时如画,笑如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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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落,是我的名字。我没有姓,尽管我的血统是我们国家最高贵的,尽管的身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尽管,我是最有资格获得这个姓氏——水魂。依然,我只是浮落而无姓。
奶娘说,我出生的时候是夜晚。坐落在宫殿外的一株红枫突然落叶,天上有红云飘浮,所以被赐名浮落。我以为,这是极大的殊荣,也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我的出生是一个奇迹。所以,我常常因这个名字感到幸福。
幸福?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依偎在奶娘的怀里,她慈祥的微笑。那微笑甜甜的,比她做的糕点还要美味。所以,为了这个微笑,我放弃了去问,我的爹爹呢?我的娘亲呢?为什么他们都不来看浮落啊?
那个时候,天很美很美,我是那么清澈的望着奶娘,泛着浅浅的笑。奶娘会同样用那双幽深的眸子望着我,一圈一圈地,把我陷进那深渊里。
直到有一天,我拿着小铲子,吃力地翻着小院子里的黄土,撒上几粒种子。那是我收集起来的蒲公英种子。白白的,轻飘飘的,不知是什么时候落在了奶娘的身上。我轻哈了一口气,它就飞了起来,很美很美的感觉。我希望能种出那样的蒲公英,飘满了整个屋子。那样的话,她一定更加美丽。
幻想的时候,一个大红色的小绣花鞋就出现在眼帘。“你在干什么?”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我抬头,看着梳着整齐发髻的女孩,又低头做手头的工作。奶娘说了,不可以跟陌生人讲话。
“姐姐,你在干什么?”她撅着嘴,不甘心的又问了一次。我仍旧沉默,用小铲子平平土,转身就跑向屋里。“碰”的一声,又急忙关上了门。不料她也跟我跑,来不及停住,就撞上了门。随即响起的,是她大哭的声音。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了?”很快,就听到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伴随而来的就是一个陌生的有些苍老的声音。我一骨碌就跑上床,连沾了泥土的鞋子也忘了脱。
我用被子盖得高高的,靠在床角,只留一双眼睛放在了外面。阳光淡淡的,从古老的纸窗透了过来,隐隐约约的能看到细微的木屑在乱飞。“吱呀”一声,门被迅速的推开了。迎面而来的却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宦官。只见他弯了一下腰,一个四十来岁的嬷嬷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哭红了眼的女孩。
我望着那嬷嬷的打扮,总感觉其实凌人了些,不若奶娘那般婉约和蔼。只见她盯着我也不说话,仿佛大量一件物品打量着我。许久,她似乎恍然大悟一般,轻轻的行了个礼,却又不说话。而后面三三两两的宫女太监纷纷跪下,刷的一声,屋子又变得鸦雀无声。
莫名其妙地望着她,正如她身后的女孩,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望着我。奶娘从来就没有跟我说过要见什么人下跪之类的。因为这个院子就我和她两个人,而她白天的大多是可都不见人影来的。
“嬷嬷。”依旧是那个稚嫩的声音,女孩拉扯了妇人的衣角不明所以。顷刻,一大批人马消失在了眼帘,仿佛从未出现一般的安静。孤独,第一次笼罩着我。心里,突然涌出一股酸酸的感觉。
后来,我才知道那叫痛,没有人怜爱的痛!
奶娘是什么时候到来的,我已经不清楚了。只记得回过神来时,蜷着的身体有些麻麻的。然后,奶娘跳跃的心印在眼睛上,有一股惨痛的味道。
那一年,我四岁。
那一年,那个女孩,也是四岁。
“奶娘,外面是什么?”我依旧偎依在她的怀里,期待着她的答案。
“外面是屋子。”
“是跟浮落这一样的屋子吗?”我转头,有些失望。
却没有听到奶娘的声音,只是,有刹那,能听到一声微弱的叹息。
外面是什么?除了点点的蒲公英。还有什么?恍然一梦,突然就产生了寂寞。屋子太静太静,意思风吹草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看着翩飞的蒲公英,就忆起了那碧玉般漂亮的人。她是谁呢?
不敢问,因为感觉问了会更加难受。尤其难以忘怀的,是那个嬷嬷走前奇怪的眼神。有不解,有迷惑,还有轻视。那种眼神,只有在奶娘跟我说乞讨的人时才露出的。每当那时,我就不由自主地攀上她的臂膀,头贴着她冰凉的额头,轻轻地,不说话。然后,她就会叹一口气,“可怜……”酸涩,一圈圈的,在心底荡开……
“1,2,3,4,5!”竖起五个白白胖胖的手指,今年五岁了。
奶娘牵起我的手,领着我走到屋里。不知何时,屋里竟站着一个女子,墨绿色的纱裙随着阳光飘飘扬扬,只见她望着我,粲然一笑。那一莞尔仿佛阳光都暗了许多,时间都停止了一般。
“小姐……”奶娘迟疑地说出口,一双眼,竟然有些朦胧。
“浮落?五岁了啊!”她倒是没怎么理,径直走到我的身前,半蹲下来,眼对着我的,“浮落想要什么礼物?”
我想,我的表情应该是呆滞的,不然,为什么看到她的眉头皱了一下?
“喜欢吗?”不知她怎么办到的,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夜景图。枫叶的边缘泛着金色,摇摇欲坠,叶心却是与天相应的火红色。明明天空是那么黑暗,却不知沉闷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只是一片通红的浮云半遮半掩了一轮新月,连月光,也浮着粉粉的颜色。
“是浮落吗?”我笑道,看着画面的时刻,就认为她是我的,我的,我,其实就是浮落。耳畔响起了一句话,浮落出生的时候啊,连那不落叶的红枫都落了,天上还有红色的云在飘。虽然是夜晚,但是却更加的漂亮!
“浮落想学吗?”女子温柔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亲切的温馨填满了心房。想学想学,为什么不学呢?我连忙点头,掠过了她眼里的讽刺。
于是,我开始学画了。
不仅如此,女子还教我念字。第一个,用笔写成的,不是浮落,不是爹爹,不是娘亲,而是水魂!
水魂,既是我的姓,亦是她的姓。她叫月,水魂月。我所知道的,仅此而已。而为什么奶娘不再叫她小姐,为什么奶娘对她又爱又恨,一切就如同这个屋子以外的世界,都是秘密。
那一天,月走了以后,奶娘露出了从来未又得表情。恨,愤恨,仇恨!她慈爱的面容,第一次狰狞的如同魔鬼般可怕。
然后,那股怨念蓦得消失了。转眼间,痛苦弥漫在空气中,看着奶娘转身,掠去眼角的水珠,有些心疼,“奶娘,不哭,不哭……”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跟着她一遍一遍地说不哭,蹑手蹑脚地走到她的身边,抱着她的腿。温暖忽然围绕着我,眼对着奶娘,她却温柔地说:“今天可是浮落的生辰,奶娘也送给你份礼物吧!”
所以,五岁的时候,我收到了四份礼物。作画,写字,练武,习毒。
奶娘究竟是谁呢?月又是为什么来教我?我摇着头,坐在屋檐,两只小脚荡啊荡。奶娘天一亮就消失在我的眼帘,而我也一如既往地飞上屋顶。
屋院外的天空?
我笑了笑,不知道那是不是讽刺。金碧辉煌的楼宇在百米外闪耀,这一角落却只是我的破乱的屋子。原来我真的是在皇宫,而且,还是最最凄冷的冷宫!
那我是谁?
倘若我就是那个一出生就附上奇迹的公主,为什么至今都没有见过几人?
倘若我就是水魂国皇帝皇后唯一的女儿,为什么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充当着我的角色?她,映月公主,就是当年那个叫我姐姐的人了吧!
如果她是真正的公主,那我是谁?为什么会呆在这里?还有奶娘她们呢?
六岁了,我想应该是明白事理的年龄了吧!
晃着一个小辫子,飞过这个高高的院墙,我要到外面看看。我知道,有一个地方,种满了各色鲜花,芳香四溢,却独独见不到我最喜爱的蒲公英;我也知道,有一条河,通向四面八方,却独独不能从我的院落流过;我还知道,有一个更美的人,住在映月宫里,对镜贴花黄,那个玉一般美丽的女孩,映月公主。
她依然是那么纯净,会拉着我的手,给我她亲爱的爹娘赏赐的宝物。有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有一个身有九色羽毛的小鸟,还有一块晶莹的暖玉。她笑着细数她的珍宝,我跟在她后面,被她的笑容感染。不断的跟自己说,要微笑,要幸福,不要悲伤,不要嫉妒。因为奶娘说过,不要跟自己过不去,到最后受伤的只是自己。她说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被我打碎的小瓶,那瓶里放着她千辛万苦炼制的毒品,她说的意味深长,我也听的似懂非懂。
“影,你生辰时,有没有得到什么好玩的东西?”映月已经不再叫我姐姐,而我却不能告诉她我的真名。所以用影来代替。意味着做你的影子,只是,到最后,我却分不清,究竟,谁是谁的影子。
“我可没你的好玩,不过,奶娘有教我逗老鼠!”我想起了关在小笼子里的小老鼠,看着它吃下我的药上蹿下跳的样子。映月却不懂,她学的是真正的琴棋书画,也有人教她武,虽然是比我晚学,却依然能打败我,我唯一比她好的,恐怕就是用来逃跑的轻功了。
“我们出去玩吧!”映月弯起了她的柳眉,粉粉的皮肤柔嫩嫩的,望着那闪烁着的眸子,有一刹那想点头答应,却又缓过神来,摇摇头,望向窗外,“我先回去了!”
悄悄地走开,又悄悄地回来,再悄悄地打开门,关门,还来不及吸一口气,就看见奶娘异常严肃地坐着,“奶娘……”
“干什么去了?”她的声音淡淡的,却有些冰冷,仿佛从寒冬腊月而来。
“没……”这是我第一次跟她撒谎,却想不到是最后一次跟她说假话。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放过我了,悬着的心中终是放了下来。而后,依然想如往常般朝她撒娇时,她却一个转身,避开了。那暗淡的目光一转,那纤弱的身子一动,那青灰色的裙摆一扬,跟着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消失在了屋子。
“快了……”
什么快了?
想问,却是
不能问。
映月宫离我住的并不远,所以小的时候,映月才能够意外地踏进我的屋子。那时年龄太小,不懂得,为什么每一次悄悄的外出都没见什么人。而我自被发现外出后,也不再涉及更远的地方,只是偶尔跟映月玩弄。她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童年玩伴,我亦是她生命种第一个交谈最真的朋友。
“影,我该怎么办?”映月有些忐忑地望着我,我坐在她粉饰的床沿,示意她说下去,心思却飞到了九霄云外。
“额娘说我其实有一个姐姐。”她说得时候很小心,连眼光也是小心翼翼地方在我的身上。我对着她琉璃般的美目,不怀好意地笑笑,“那你不是惨了,什么东西都要分一半了!而且,可能到最后,连宠爱都会被分走!”
“就你欺负我!”她不满地抿抿嘴,随即一副正经的模样,“我说的是真的!”
“那就更不可能了,这么大的事情,皇后娘娘怎么会说给你听?”
“其实……”她听着我脱口而出的话,欲言又止,却又仿佛定下心来,小声地说道,“我是不小心听到的!”说道这时,她的美目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我却真的回过神来,不得不想,她这个姐姐可不可能就是我呢?
我试着朝她看过去,突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却又看见她肯定的看着我,一副我想的跟你一样的表情。
于是,一时沉默。
这一刻,我明显的感觉到,我们,回不到当初了。
我,不想当她的姐姐。
因为,不值得。不值得那个高贵公主地位,不值得我七年的冷落生活,不值得生命里遗失的亲情空白,一切,已经晚了!
我想,她也是不想我是她的姐姐。
身份的差距也许会让我们更加亲密,而真的是姐妹时,感情就变了质。这在我的眼里,仿佛就是本属于我的一切,突然间就被别人拿走后的不甘和空虚。
我祈愿自己是自作多情。
但命运却让我走向了这一条路。
一月后,七岁生辰。奶娘为我穿上了盛装,光明正大地走出了冷院。立于满城百姓面前,被封为落夜公主。
令人可笑的是,我依然没有被赐姓,除了一个公主的身份外,我只是浮落这个名,而没有映月从出生以来就被冠上的水魂之姓。
令人悲哀的是,当我被所谓的皇帝皇后揽在怀里,听到皇后哭泣地唤着“我可怜的女儿”时,我丝毫的不为所动。却是看见映月诡异的看着她的皇后娘娘。亲情来临的时候,我却倍思奶娘,奶娘的怀抱要比她们的要亲近,暖和的多。
我埋下头,看着大红色的绣花鞋。上面绣着我喜爱的蒲公英,染成了红色,红的滴血……
我又想起自己的模样,的确要跟皇帝皇后有许多相似之处,除了一张薄薄的嘴唇。
含着笑,看着对面的映月,相较于我,她倒是跟他们没有多少相似之处。
她不是他们的女儿!
这个想法倏得从脑海里闪过。
摇摇头,我却宁愿自己不是他们的女儿。
未来,一定不好走。
肯定有我未知的秘密,只是,我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知道?大人们,那么复杂。连着我们,也跟着复杂。可不可以,不复杂……
七岁,浮落,仍旧仅仅是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