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光》hitherto

3、第三章

　　接连两天，马尔斯都重复之前的行动轨迹，但却没有再察觉到被跟踪的迹象。他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TENTH终于认清了在纽约的地盘上最好还是不要与他为敌。

　　但到了第四天的中午，被人窥视的感觉又击中了他。
　　马尔斯那时候正走在街上，他停下脚步，巡视了一圈四周，目光扫视过广场来来往往的人潮和街边停靠的车辆，没有发现窥探者。他按下心中的肃杀，决定就让对方跟着自己一段时间，等待他们松懈的那一刻，再亮出自己的獠牙。

　　奇怪的是，等他离开那条街，受人窥视的感觉就消失无影了。

　　接下去的四天里，同样的感觉在同一时间当他路过同一条街时，接连又发生了两次。
　　马尔斯凭着卓越的观察力，已经发现了这场猫捉老鼠比赛的突破口。

　　他右手插在裤兜里，松松握着一把枪，嘴角噙着胜利的微笑，走向那辆银灰色的轿车。

　　这三次他察觉到被监视的时候，只有这辆银灰色的轿车每次都停在这条街，驾驶座也坐着人。附近都是办公楼和商户，员工和商家可以免费将车停进地下车库，不会选择路边停靠，否则一天下来计时器上的数字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所以马尔斯笃定银灰轿车的司机就是这几天来监视他的人。瞧瞧那欲盖弥彰的贝雷帽、黑墨镜和报纸——现在谁还看报纸？——没有人比他更可疑了。

　　笃笃，他敲响轿车的车窗。司机的手抖了抖，抬起了正在读报纸的头，状似一无所知、被他敲车窗的声音吓到了似的，转过脸，看向他。
　　贝雷帽盖住了脑袋，帽檐落下一片阴影，黑色墨镜遮住上半张脸，报纸挡着下半张脸，让人完全无法辨明司机的身份。马尔斯仍然维持着脸上的微笑，但心里却一阵恼火，TENTH究竟为什么认为他这么闲，有时间做解谜游戏？

　　司机降下了车窗，却没有开口。
　　马尔斯没有耐心和他周旋，但是当目光扫到几条撕开的、内里空空如也的能量棒包装纸时，决定可以逗一逗这只老鼠。

　　“你饿吗？”这个笑容就显得恶意十足了。

　　司机还是没有开口。

　　“街角有一家日式餐厅，面和寿司都不错。对面那家意大利餐厅也很火爆，菜的香味在这里都可以闻到。你真的决定在车里吃能量棒就饱了吗？”

　　依旧沉默。

　　一个人唱独角戏就没意思了。马尔斯收敛了笑意，直直盯着对面人墨镜后的双眼，“为什么监视我？你不说话，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想到裤兜里的枪，他志得意满地补充，“或者永远开不了口。”

　　过了几秒，就在马尔斯失去耐性的时候，司机终于放下了报纸，摘下墨镜，露出掩藏在下的面容。
　　“你说的那家日式餐厅在哪？”

　　司机神色自若，但马尔斯却眼睛瞪大，怀疑起了现实。

　　灰绿的眼眸、金色的睫毛、还有这张脸……这明明是——
　　“……威廉……？”

　　“答对了，得分。”威廉把贝雷帽也取了下来，甩了甩被压久了的头发，催促马尔斯回归话题，“日式餐厅？”

　　“在……街角，很近，我可以带你去。”马尔斯瞪着他，机械地回答，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
　　“那我不开车了。”
　　“……好。”

　　威廉把帽子、墨镜和报纸扔去了后座，才下车锁门，绕到马尔斯那侧的街道上。“吃过中饭了吗，马尔斯？”他问，迎着黑发男人凝视、疑惑的目光，大胆又自然地回视。
　　“没有……”
　　“那我们一起？”
　　马尔斯的眼睛一眨不眨，头点了点，顿住，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抑或什么都没想，又傻傻地点了点。

　　威廉勾了勾嘴角，像是觉得有几分好笑。“刚才还在挑衅威胁我，现在不会说话了？”

　　马尔斯慢吞吞地把右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威廉饶有趣味看着他这举动，挑了挑眉。马尔斯想也没想，立时将右手别到背后藏了起来。

　　“去餐厅？”马尔斯在对面人的目光下很想摸鼻尖，但是忍住了。
　　威廉满眼都是他为了逃避尴尬而找话的不自在又生硬的表情，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半点都没察觉到自己在笑。

　　他们很幸运，在午餐这个纽约人倾巢而出的时间，去到餐厅时刚好碰上还有最后一桌空位。前脚招待生刚带他们去到位置，后脚就有两个倒霉蛋也到门口，却需要等位了。

　　两人快速地点完餐。马尔斯坐正姿势，长腿规规矩矩收在自己这方，银灰的眼睛盯着威廉瞧。“所以，你们家的人是不是都喜欢监视我？”
　　威廉刚刚拿起冰水要喝，听到这话，又将杯子放回了桌上。“为什么这么问？”他神色认真，“除了我，还有谁在监视你？”

　　马尔斯耸耸肩，“你哥哥姘头的二把手。”
　　威廉听了却舒了一口气，严肃的表情褪去，嘴角的笑容再度归来，“阿祁吗？那是我请他跟着你的。”
　　而马尔斯一直以为是TENTH。“为什么？”他不解。
　　“看看你走了没。”威廉垂下眼睫，看着桌面，简单地说。

　　马尔斯心里蹭蹭窜出了一股火。“他们分了一个在纽约的案子给我，结束了以后我才能回华盛顿。”好吧，马尔斯承认自己在撒谎。其实是他从坎特雷局长那得知纽约的情报分局有一个位置空缺，于是主动把这个位置要了过来。他不喜欢纽约这座城市，但奈何威廉住在这，而马尔斯做不到下定决心真的一走了之，把这段关系当做从未发生过，开始新的生活，所以，他就在这了。
　　这都是威廉的错，是他没说清楚要让马尔斯走到哪里去，所以不能怪罪他仍然呆在纽约城。
　　“如果你希望我离开纽约，下午我回了办公室就和局长请示。”胸腔里火气翻腾，眼眶酸涩发热，马尔斯也垂下眼睫看着桌面，不自觉地撅起嘴。这种感觉叫什么？马尔斯不清楚，但他明白自己打出生以来就没体会过这么憋屈的感觉。

　　“我没有要让你离开这座城市的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马尔斯，抬头。”
　　“？”黑发男人应声抬起脑袋，“不准避开话题。”虽然疑惑，但他仍然生气着。

　　威廉摇了摇头，看着对面人泛红的眼眶和凶恶的表情，啼笑皆非。他示意马尔斯靠过来，在对方上身倾向自己这边以后，抬起手，捧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拇指温柔地抚过灰眼睛的眼下。
　　“我只是想看看你好不好，趁你还在纽约，我看得到的地方。”

　　马尔斯“噢”了一声。他贪恋威廉手掌的温度，忍不住把脸向前又凑了凑。“你可以给我发消息的，打电话也行，知道吗？”他低声嘟哝，胸口阴燃的火一瞬间被扑灭了。
　　瞧见他面色由阴转晴，眼眶的红色也消退下去，威廉的嘴角不由得翘起，手指从面颊滑下，停留在了脖颈交界之处。
　　颈部脉搏被把持住，Alpha的天性在脑内警告危险，但马尔斯压下了本性的声音，乖巧地让威廉触摸他。
　　威廉的手只在他颈子短暂停留了几秒，便撤回了。

　　这时候招待生将两人点的菜端上来，威廉抓住时机换了个话题。
　　“资产分配的事，律师说如果我们再继续互相踢皮球，他就要辞职了。”律师完全没说过这些话，但威廉面不改色地信口胡诌。“既然你的律师说都听我的安排，那么马尔斯，收益部分的资产你都拿回去。”他在马尔斯张嘴想要说话时先行打断，“别争论，我们不就这件事争论了，好吗？”

　　马尔斯张开的嘴合上，然后再次张开：“但你还要养孩子，我不过只身一人。我不需要那些钱，你比我需要。”
　　“万一你以后有了孩子，有了自己的家庭呢？”

　　这句话一出口，马尔斯看威廉的表情变成了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神经病，“是我给不了你安全感吗，所以才让我走人？是我在感情上背叛过你吗，所以怀疑我的忠诚？”他质问，虽然声音不高，但怒火之烈显而易见，“我不需要你顾虑我的未来，威廉，如果决心和我分开，那么从现在起就请管好你自己的事。”
　　他打开钱夹甩下两张百元钞票，然后站起来就想离开。威廉也赶紧起身，把马尔斯拦在了位置上。“抱歉，我越界了。别走好吗，马尔斯？我很久没见过你了。”

　　出去的路被堵住，一只手被对方握着，马尔斯侧着脸，没有理睬身前人，独自气了好一会，才稍微冷静了些，转过头看向威廉，语气冰冷：“再让我生气一次，我立刻走人，你拦不住我的。”
　　威廉看着他再度泛红的眼眶，和尖锐凌厉的眼神，点了点头，安抚马尔斯坐下，“不谈让你生气的事了。”他握着马尔斯绷紧的肩头轻揉，“我从未怀疑过你的忠诚，别生气了，是我多管闲事。”
　　马尔斯双手抱胸，虽然好歹坐下了，但仍然余火难消，在听见威廉的道歉以后，呼吸才稍微顺畅了一些。

　　威廉埋下头，在黑发上落下一吻，轻轻捏了捏马尔斯的手，他直起身环视一圈，将受到刚才纷争吸引过来的好奇目光一一瞪回去，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招待生很快过来，用小心翼翼的口吻问他们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威廉明白招待生实际是想知道的是他们会不会再闹矛盾，两个Alpha在公共场合的矛盾闹到最后往往都会升级为打架斗殴，这是商家最害怕发生的。
　　“只是一点小小的意见不合，我们已经解决了。”威廉微笑着敷衍，他的目光忽然扫到斜对面那一桌上的三角形小蛋糕，脑袋里的灯泡忽然点亮。“你们有草莓慕斯，是吗？”招待生点了点头，威廉满意地道，“我们要一份。”

　　“只要一份？”招待生的目光在两个男性Alpha之间左右转了转，在得到金发Alpha坚定的确认后，才充满疑惑地记下来，回厨房去下单。
　　两个男Alpha吃一份草莓蛋糕，这种事还是他做招待以来第一次遇到。

　　“你对草莓过敏。”马尔斯在招待生离开后，提醒威廉。他仍然双手抱胸，一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但看得出来气已经消下去了。
　　“买给你吃。”威廉对他笑笑，清楚记得马尔斯嗜甜的喜好。
　　马尔斯轻哼一声，一只手支着下颔，遥遥望着威廉，嘴角平直的弧度终于上扬。
　　威廉心里松了口气，瞟了眼他丢在桌上的百元钞票，“本来想借中饭的名义叙旧，结果却让你这么生气，这顿饭还是我请你吧。”眼见着马尔斯嘴角上扬的弧度又掉了下去，变成下弯，威廉赶紧补救，“明天中午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吃饭，那么等明天你再请，好吗？”

　　“明天……？”这个词让马尔斯一愣，继而让他心跳加速，“好、当然，没问题，我、咳，明天，明天可以。”他的脑袋里有一千万只蜜蜂在嗡嗡地吵闹。“你真的明天中午会来？”

　　“来。我想见你。”威廉说，“除非你没空？”
　　“我的中午没有别的安排。”马尔斯马上回答。
　　“那就好。”威廉微笑。

　　就像是被判处死刑的罪犯得到了翻案，马尔斯精神一振，之前发生的种种不愉都让他丢进记忆场的垃圾桶里了。
　　明天你会来，然而后天、大后天、大后天的后天呢？
　　马尔斯没有问，但是长腿试探性地往前探了探，状似不小心似的，蹭到了对面人的小腿外侧。

　　威廉没有不悦，没有收回腿和他划清界限，虽然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和他厮磨调情，但那双绿眼睛里加深的笑意依然传递出了一个乐观的信号。

　　告诉我，我还有机会。告诉我，你仍然想要我。
　　望着绿眼睛中折射出的暖黄灯光，马尔斯舔了舔嘴唇。他想起刚才威廉落在他头顶的亲吻。草莓蛋糕也比不上那枚吻所能带给他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