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公里》忍冬xx

3、第三章

　　白九晨会在下午两点钟准时练琴，四点钟练声乐，六点钟炒菜，七点钟左右敲响唐离家的门发出晚餐邀请。

　　两个独居的高中生莫名拥有相同的默契，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又在某一点相交。他们从来不过问对方的私生活，却又好像对彼此十分了解，这一点唐离曾经疑惑过，但看着白九晨明眸皓齿的笑容就悄悄压下了心底的一丝好奇——唐离不擅长与人交往，沉默是她最好的保护层。

　　九月的晚风已经开始微凉，傍晚开着窗户吹进来的风是最适宜的温度。

　　白九晨做菜偏甜，是杭州人特有的习惯。原本不喜甜食的唐离在最初为了感谢和鼓励时说了一句“很好吃”，在那以后白九晨便更加变本加厉的研究甜口菜，吃了一个多月也渐渐习惯了。

　　唐离会讲出去写生时遇到的人和事，说皓蓝的天空，说淡黄的野花，说无人居住的废弃村庄里四处窜走的野兔子。

　　白九晨会讲专业课老师逼他稳定气息时的严厉，说舞蹈室里被摔哭的女生，说钢琴里住着一个小耗子在他弹琴的时候扰乱他的思绪。

　　“明天第一天到学校，你紧张么。”唐离咬了一口糖醋肉，橘黄的芡汁沾了一些在嘴角。

　　“不紧张呀，我特别期待新老师和同学。”白九晨伸出手臂扯了一张纸巾递给唐离。

　　“谢谢。”唐离接过纸巾擦了擦嘴角，顿了顿说。“不知道你在哪一班，但是文科六个班的数学老师是同一个人，我们都叫她老凤凰，很是难缠，你最好不要在她的课上睡觉。”

　　唐离又定睛看了看白九晨的脸，说：“最好也别分到十四班，十四班的班主任喜欢摸男生屁股。”

　　白九晨从汤碗中抬起头，见唐离神色认真。

　　“我靠，这你也知道？”

　　“他们都这么说。我不知道。”唐离挪开了眼睛，低头夹了一口饭送进嘴里细细地嚼着。“你不知道，同学们的嘴有多厉害。”

　　唐离知道，高二那年画室里的男同学为了感谢唐离帮他改画，周末时请她吃了一顿饭，被同校的学生看到了，先开始只是传唐离蔫声蔫气的早恋，后来不知怎么竟传出了唐离不光早恋还同居，被孤立了一阵子，最后搞到年级主任都知道了这件事情，联系了各自的家长，男同学的家长听了解释很坦然地说开了这个误会，唐离的家长没来，但也借着光打破了“早恋同居”这个谣言。

　　年轻的孩子们稚气未脱，却又奔向成年，心里有无数的悸动无处发泄，一点点小火苗经过众口都会燎原。

　　“我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只有一个还算亲近的，明天介绍给你认识。”唐离咬了咬筷子，转念一想又说：“不过你应该会很受欢迎，不缺朋友。”

　　“为什么？”

　　“因为你长得好看。”

　　“。。。好看是形容男生的么？”

　　“是。”

　　“好吧。。”

　　每一个人都会经历高三，对学生们来说高三是一个战场，笔杆子是武器，蓄势待发等待来年七月的最后一击。艺考生不一样，艺考生们有两个战场，他们不得不分出神来应对两场战争，这是一件很苦的事情。唐离一众美术生每日沉浸在素描/速写/水彩的轮回中，白九晨一众的表演生声台形表样样不落，还有播音声每天要端着稿子清口齿，音乐生或吊着嗓子唱红歌或拿着乐器磨手指。普通学生们都羡慕上了八节课就能走的艺术生们，而他们却要在晚自习的深渊中再挣扎四个小时。

　　没有人会分出精力向大家澄清这个误解。他们都各自挣扎着。

　　开学这天阳光明媚，天空水洗一般的蓝。路上三三两两的走着穿蓝白相间校服的孩子，与其说大家对新学期很期待，不如说是对最后一年紧绷后松弦的向往。

　　七点钟唐离家门铃准时响了起来，睡眼惺忪的唐离叼着牙刷开开了门，白九晨穿着准备好的干净的校服，裤子有些短，露出一截带着阿迪logo的短袜和白皙的脚踝。他没有做过多的准备，双肩包松松垮垮地斜挎在肩上。洗过的头发还没有完全干透，显得发色更加乌黑透亮。

　　昨晚下了些小雨，凌晨时候唐离被风吹醒，失眠了很久快天亮才睡着。

　　白九晨倚在门口等唐离，发现一向厚重的窗帘今日却敞开着，屋子里前所未有的明亮，与他之前看到的都不同。阳台的画架上摆着未完成的一幅水彩风景画，除了画架周围堆着颜料水桶和敞开的铅笔盒外，屋子里其他地方都一尘不染，所有物品规规矩矩的放在它们该在的地方。

　　这样的环境让白九晨心情很愉快。

　　“对不起，昨天睡得比较晚。”唐离的校服还没来得及拉上拉链，单脚离地拽着袜子向门口蹦过去。用脚勾下帆布鞋趿拉着。“走吧。”

　　白九晨侧身让出些位置让唐离出门，随后跟出去将门关紧。

　　“早晨有点凉，你为什么不吹干了头发出门。”

　　白九晨手指插进发梢拨弄了几下：“没关系，我身体好。”

　　一路无言。

　　小区离学校很近，近到一出小区大门就能看到南侧的学校。路上有很多步行上学的学生，红色校服的是高一生，白色校服的是高二生，蓝色校服的是高三生，很好分辨。

　　“高三的楼是最前面这一栋，后面的是高一高二的教室。”唐离用手比划着向白九晨介绍。“这栋楼是食堂，一楼是小卖部。拐角那栋楼是厕所。”

　　“为什么食堂的楼要挨着厕所？”

　　“我问谁去。”唐离撇了白九晨一眼。“我在十八班，一会我直接去教室了，你先去二楼教导处报道吧，上楼梯右转第三间办公室。”

　　“好。”

　　唐离看了一眼白九晨，迎着阳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唐离默然。

　　“这家伙，不是说很期待么，一点期待该有的表情都没有。”唐离心里想着。

　　在二楼楼梯口分别后，唐离径直上了四楼，拐进走廊最尽头的一间教室。开学前的返校日已经安排好了座位，唐离低头穿过正在笑闹的同学走向自己的座位——靠墙的倒数第一排，身后是教室后门的空地。

　　“唐唐，你来了啊，有没有想我呀？”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女孩，扎着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干脆利落，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最普通的校服穿在她身上却格外好看。

　　“沐瑶，好久不见。”唐离放下书包，手指推了推眼镜露出了罕见的笑容。

　　沐瑶是唐离口中“亲近的人”，在高二那年的谣言事件里唯一没有孤立她的人。她长相漂亮学习又好，经常在月榜上排前列，是大部分青春期少年们的梦中女神。唐离虽不在意社交，却也为这样优秀的女孩的善意对待而感到高兴。

　　沐瑶拉开唐离同桌的椅子坐了下来，手肘撑桌杵着脑袋歪头与她说话。

　　“假期都忙什么呢，给你发信息时回时不回的。”虽话里有责怪，沐瑶脸上却是笑意盈盈的。

　　“我。。我还能干什么呀，有时候去郊外写生没什么信号，回来我就忘记了。对不起啊。”唐离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的笑了。

　　“又没有真的怪你，道什么歉。”沐瑶轻拍了唐离一下，白皙的手指在眼前一闪而过，飘来一股樱花护手霜的香味。“本来想叫你一起去海边玩的，你也没理我我们就自己去了。”

　　好朋友呢，唐离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自小到大沉闷的性格让她与情感无缘，她也从来不会分神去细想，只一心栽在绘画里，这让她省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思绪。沐瑶是唯一一个愿意主动与自己攀谈的同学，第一次在高中新生军训上看到时，一身松垮的迷彩服都不能遮盖的美貌让唐离多看了沐瑶几眼。两年分班都很有缘分的分到一个班里，也让本就认识的两个人渐渐熟悉起来。可唐离要每天去画室，不同的学习时间让她没办法体验闺蜜间的形影不离。

　　也没什么关系，本来也不是不习惯孤单。

　　只是偶尔也会觉得有这么一个女生在身边也很好。

　　铃声一响，纷乱的教室渐渐静下来，来回走动的同学们都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唐离照着课表从书包里抽出几本教科书堆在书桌左侧，又拿了几个笔记本堆在书上摞起一座“高山”，这样她就能在小空间里做自己的事了。

　　唐离翻开随身携带的小画册，翻到空白一页，咬着笔杆思索该画点什么打发第一节数学课，也抽空想了想白九晨，不知道他分到了哪班，是不是已经和同学们打成一片了。

　　班主任是一个中年妇女，常年烫着精致的卷发，虽到中年身材却依然保持的很好，可脸色却经常黑的一批，唐离有点怕她。

　　不光是唐离，所有同学都怕。

　　所以她还未踏进教室，只听见走廊的高跟鞋声就让窸窸窣窣的教室安静得针落地都能听见。

　　唐离赶忙低头用数学书把画册盖了起来装作学习的样子。

　　“今天起有一位新同学和我们一起度过高三时光。大家鼓掌欢迎一下。”

　　唐离猛地抬头正好撞上讲台上男生的目光，男生笑的很灿烂，阳光正好打在他身上，将他笼罩在一片金黄里，高挺的鼻子在侧脸上打出一片阴影，微风吹来他的领口和发梢都轻轻飘动起来。

　　“大家好，我叫白九晨，九月的九，清晨的晨。”

　　多年以后回忆这一幕，都像是梦境一样。暖黄色的阳光淡淡洒在男孩周围，就像电影里被圣光围绕的耶稣，唐离努力的想留下这一幕，却调不出完美的颜色彻底还原。

　　只在心里留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