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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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楚天佑令赵羽与珊珊去寻那家药铺老板，是欲追寻小环所买究竟为何。
可等两人一路寻至那铺子，却发现不仅是店铺的大门紧闭，甚至连后院的门也被牢牢锁住。
敲门许久无人应答，心知不妙的赵羽不再顾及礼数，轻轻纵身跃上房檐，与白珊珊一同跳入院内，穿堂入舍寻找有无人迹。
绕至大堂之中，两人竟然在那药铺柜台之后，发现了一具倒在地上的尸体。
看样子应是这家掌柜的没错，喉咙处遭人一刀割断，鲜红的血迹蔓延了满地，定是顷刻间毙了命。
两人知晓这接二连三的命案异常蹊跷，稍稍探查了周边仍无所获，便不敢再久留，急忙赶回柳府，将事情来去缘由皆与楚天佑讲了。
听那青年面无波澜讲述着尸身颈上刀痕状况，丁五味缩在屋子角落的八仙椅上，捂着脖子直打哆嗦。
照小羽所言，此般害人者，定是个手法娴熟的杀手，才能如此快准狠地置人于死地。尸身未僵，估摸着应是午后才刚刚被人杀害，虽不排除什么仇家索命，却极大可能与柳府惨案相关，十有八九为了毁灭证据。
楚天佑端坐在桌前，这般细细思量着。
一连串线索查下来，天佑愈发加深了对那丫鬟小环与管家曹飞的怀疑。可方才又去寻人随口问了，这曹管家与小环整个半日都在府内，等着官爷的传供，从未出府一步，竟无半点时间去害人。想必如此，周遭众下人都可为其作证。
线索一时间便断了。
药铺老板遇害时，两人都不在现场。而这迷药之事解不开，便无法指认行凶之人。
眼见这案子随之陷入僵局，楚天佑也不作多讲，只是吩咐小羽继续去暗地里调查这管家曹飞的背景，以一句行若无事的“不变应万变”，噙着笑将众人各自打发回屋去了。
第二日。
一大早便听忙前跑后的下人说，有章夫人的旧友前来府上吊唁先人。
楚天佑亦知不便相扰，私下里各自吩咐了赵羽与珊珊几句，便安心在房内读了半日的书。
诺大的柳府中，已布上了丧幡祭帐，灵堂携挽联、四下起哀歌，人人面上尽是凄凉肃杀之色。
再来说这灵堂内。
被差遣来帮忙拾掇堂前供物的丫头小珠，腰上绑着白布条，手中正端着一盘新换的果品祭物，一边心念着自家二小姐一整日都吃不下饭，一边垂着头小心翼翼整理桌案。
待在桌前收拾妥了，正准备离开这空无一人的灵堂，小珠却隐隐听得那素白帐幔后传来几人话语，似乎是夫人与府上客人正往大堂缓步而来。
深知礼数的小丫鬟急忙起身，欲避让客人，却唯独一句男声所言，“果然因那长安符，定是楚天佑这恶人所下毒手”便正正入了耳。
什么？！
小珠一时间被吓得不轻，慌手慌脚下险些撞翻了桌上的烛台。等扶稳烛台、摆好油灯，再抬眼时，只见章夫人与两位客人已站在了眼前。
只见来者是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魁梧，面露凝重之色；女的娇艳可人，与夫人挽着手臂，十分亲密之状。
小珠不敢再抬眼看，急急地朝夫人和两位客人问了安，经章夫人颔首示意，便赶紧识趣地退下了。
满脑子都是方才不经意听到的话音，小丫鬟惶惶不已，哪里还立得安稳，又没胆子去寻人乱说，便一路直奔着自家二小姐的闺房而来。
要说这小珠在二小姐左右相伴多年，两人自是亲密非常，平日里也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妹。
待小珠慌里慌张掩了房门，将方才所听跟二小姐说了，柳方芳却先半恼起来。
“净是胡说，楚公子他们立身端正，一看便知是非凡之人、不俗之辈，又怎会来谋害我爹？先前还是赵大哥自歹人手里救下我，这种话可千万莫让他们知道。”
“可是嘛小姐，刚才我路上就在想，本来我们府里安安稳稳的，自打他们来了，先是小少爷，又是二小姐你，再是老爷，怎么一下子就出了这么多倒霉事！”小珠满脸焦急地说着，又突然想起什么般补充道，“那，那个人好像说什么长，长安符？”
“长安符又是何物？”柳方芳蹙眉道，却也因小珠的话带了几分思忖。
“谁晓得呢，我也没敢细听，既然夫人的客人都这么说了，肯定有他们的道理！这伙人来历不明，咱们还是得小心些呐。”
小丫头心有余悸想着，忽地连连拍手道，“是了是了！昨日清早出事时，夫人叫我去客房请楚公子，开门的却是赵公子——当时我便觉得怪异了，小姐你说说，大晚上两人怎会一直同处一屋呢？准是夜里做了亏心的坏事，凑在一起商量对策呢！”
这倒是叫柳方芳吃了一惊，“若说是楚公子杀人，是绝对不可信的，可赵大哥他……”
“那倒也有别的说法，”小珠快言快语道，“若不是杀了人，那便是这两人暗藏猫腻，我早就瞧着他们不对劲。那赵公子，瞧着跟冰霜似的，我家小姐这么好看，平时压根都不多看一眼；可每次在那楚公子面前，眼神恨不得要把人瞅出个花来！怪不得还专门跑到后厨给他家公子做米粥呢！”
柳方芳听得脸上发热，急忙去捂她的嘴，“你这丫头，乱说些什么！”
“本来就是嘛！小姐对那个赵公子那么好，一点都不识趣！”小珠竟开始替自家小姐委屈起来，“反正我觉得，无非就是这两种可能，看小姐你愿意信哪个了——”
柳方芳往床前一坐，心乱如麻。
楚公子定然不会杀人，这是不会错的。可方才小珠所言二人关系，却是句句实情，她也一分一寸地看在眼里。
原本自我安慰道，两位公子兴许是荣辱与共的主仆、兴许是总角之交的挚友，亲密些也是自然。可这若连日夜起居也共处一室，再想起那俊朗青年时时刻刻落在他家公子身上的视线，如此专注又如此温柔——恐怕是再难以说服自己。
想到这里，本就悲痛不已的小姐愈发哀愁。再想到那楚公子霞姿月韵，举手投足间如玉树之皎然，惹人倾慕也是自然。却宁愿心上那青年分得哪怕十分之一的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便黯然神伤道，“今日之话，甚是荒唐，莫要到外头去讲了。至于楚公子他们一行人是善是恶，自有官府与阿嫂辨别，你我亦无法作主。”
小珠一边为小姐打抱不平，一边点头应着，又说再前去暗暗打探下这四位的动静。
柳方芳默然暗许，又自顾地在心中哀哀叹息，这边是父母双亡，那边是心上人无意，为何竟这般命苦。
客房这边，公子仍在屋内休憩。午后，又颇有兴致地拉住丁五味，又哄又骗地叫他陪自己下了两盘棋，顺带再从那吝啬鬼口袋中诓了些银两过来。
一派安然，对外界所生之事一概不知。
自回房中，楚天佑心里惦念着，不知小羽与珊珊查得如何、是否顺利。正动了前去探视之意，抬头却看到了一天未曾相见的章夫人。
夫人着一身白麻布衣，凋敝肃杀以极，独自一人立于门外。
却不知因何而来。天佑心中稍惑，急忙自椅凳前起身相迎道，“夫人午安。”
这夫人却不曾言语，二话不说自袖间闪出一根三指粗的赤色长鞭，凌空甩出一个清脆的鞭花，那粗鞭便似条毒蛇般直直冲着公子抽将过来！
楚天佑并无丝毫防备，更不料这夫人不置一言突然朝自己发难。
手中一时无物相抵，公子闪电般侧身避开那凌厉鞭风。只听得耳边一声尖锐呼啸，桌上茶壶便顷刻间被抽成了碎片。
天佑暗惊，再低头时发觉自身白衣广袖上，已被鞭风撕开一道刺目的裂痕。公子扬袖背手，凝眸问道，“夫人这又是作何？”
章夫人仍未开口，柳眉横竖，杏目圆睁，却重卷手中长鞭，自门口蹬身而起，朝楚天佑直逼而来。
天佑心急，估摸是起了何种误会，章夫人却不肯与自己多言，怕是难以收场。便眼疾手快地以袖袍卷了书桌上字画，草草挽成卷轴，暗加内力以抵夫人之攻势。
屋内便打将起来，一时赤红火舞，月白衣飘，叫人眼花缭乱。
偏偏公子只为止戈，又心知章夫人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一招一式便只是防御，毫无伤人之意，不一阵便自然落了下风。
章夫人亦是感知这面前公子善意，心中愈疑，冷声呵道，“既能胜我，又何必相让！”
见鞭势中带了犹豫之意，楚天佑方才急忙道，“夫人且慢，有何事还请明示，莫急于一时相搏。”
夫人似还不肯收鞭，此时那小少爷柳方河却从门外跳进屋来。
小少爷本是想来寻天佑哥谈心，却被这房内剑拔弩张之势吓得连连惊呼。看清了眼前形势，便急了似地一把抱住了阿嫂高扬的手臂。
“你作什么打天佑哥！！”少年急得扯着嗓子大喊。
“给我放手！”见是方河，章夫人亦怕误伤自家人，只得止了鞭势，冷言道，“这是杀你爹的凶手！”
“怎么可能！阿嫂你糊涂了吧？！”柳方河不甘示弱地顶撞回去，“说谁杀的我都信，偏偏天佑哥就不可能！”
方才打杀之间，楚天佑心中便思忖到了唯独是此原因，便主动弃了手中卷轴，立正身子朗声道，“夫人果真误会了。楚某知夫人心有疑惑，且听楚某解释，夫人再作定夺也不迟。”
“是啊是啊阿嫂，有话好好说，天佑哥他们还救了二姐，又怎么会杀爹呢！”柳方河使劲扯着阿嫂的袖口，话音中快带了哭腔。
“这才几日，就胳膊肘往外拐！”章夫人重重掷下长鞭，甩给少年一个白眼，“江湖险恶，小孩子懂什么！”
说着便转向楚天佑，厉声问道，“老爷出事那夜，不知楚公子身在何处、都做了什么，又有何人能作证？”
“楚某睡了一整夜，不曾有出门，”公子停顿片刻，又自觉心中坦荡光明，继而言道，“那晚楚某心中不快，贪杯醉了酒，小羽便在身边照顾了一夜，自然可以作证。”
“都知赵公子与楚公子亲善，是同谋也说不定，又怎能叫人相信？”章夫人蹙眉道。
“且问夫人，”楚天佑不再应她，反问道，“又因何说楚某是凶手？我等与贵府无冤无仇，又为何会做出杀人之举？”
“今日我友人前来府中悼念，其中便有识得楚公子的。经友人警示，我自思索亦不无道理，”章夫人面上带怒，“你等自扮自演的好戏，假意救了芳儿；歹意未能得逞，便干脆改为明抢，趁夜深人静，到老爷屋内动手！我府中向来安宁，你们这一行人也未免忒蹊跷些！”
“一派胡言！”
只听得一声怒喝自屋外传来，那亦换得一身利索白衣的青年翻身进屋。
只见得白影自眼前一闪，话语掷地有声，“我家公子这般好意相助，却遭如此猜忌，真令人心寒！”
赵羽在公子身侧立了，一眼便看见了那袖袍间极为刺目的鞭痕，面色瞬间暗沉如水，眉眼中已带了恼意，便一步跨至人前，将天佑牢牢护在背后，眼露寒光。
柳方河在旁边直愣愣瞅着，又怕极了这冷面大侠与阿嫂再重新打起来，便慌张地跳脚道，“赵羽哥！！我阿嫂不是那个意思！是误会，都是误会——”
楚天佑将手掌轻轻搭上青年肩头。
“小羽。”
赵羽稍作犹豫，收回那寒意目光，稍稍颔首，侧身偏让开一些。
方才一席话叫楚天佑心生古怪，便开口追问道，“夫人好友又怎得知我等之事？不知您这友人，究竟为何人？”
“呵，”章夫人一声冷笑道，“说出来想必楚公子再熟悉不过了，我那友人，姓肖名天华。”
屠龙会，肖天华！
天佑心中颇惊，再看身前青年亦是大惊，堪堪向前逼近一步，险些便要出手。
公子急忙伸手阻住他，心思一番上下。
屠龙会之人，怎地与这柳府章夫人成了友人？
莫不成，这章小小也是屠龙会之徒？可看如今，却似完全不知我身份，也并无其他谋害之意，应不是作恶之辈。
谨慎起见，便先莫提屠龙会三字了。
“怎么？楚公子这是认得了？今日听肖兄讲，你曾杀害了他手下无数弟兄，下手歹毒阴险。如今又来害我长安柳家，果真是大奸大恶之徒，不料竟如此道貌岸然！”章夫人义愤填膺，怒斥道。
“信口雌黄，”还未等天佑开口，赵羽已抢先喝问，瞬间止了夫人的话音，“一家之言，何以信得！”
“肖兄与我江湖相识，曾数度于仇家追杀下救我性命。恩人之言，必然相信，又怎叫我信你们这些来路不明的陌生人？更何况，这长安符人人欲得，合情合理，无法不使人起疑！”
听罢，赵羽倒先一声冷哼，“既是不信，那便用证据说话。”
说着他转身向楚天佑，自怀中掏出一物，双手向公子奉上。
“我本是来向公子禀报的，方才进屋形势情急，未能及时拿出来。公子叫我去盯梢那管家曹飞，果不其然，他趁午间四下无人，用信鸽与外人传信。信件已被我悄悄阻下了，还请公子过目。”
天佑接了纸片，抬眸瞥了眼立于屋前的章夫人，展信来看。
果然不出所料，这曹飞一人自觉难熬，信上明晃晃写着，近日以小姐性命相挟，乃至夜里杀了柳老爷，翻遍屋内都不曾找寻到长安符的踪迹，如今官府也已介入，恐怕露出马脚。又在信末尾质问这信息是否有误。
楚天佑看了，微微一笑，将信纸递与夫人。
章夫人一字字读了，惊问道，“这信件是要传予何人？”
赵羽冷冷道，“不知。”
这边楚天佑倒是面上平和，开口道，“方才听闻夫人之意，是已知晓这长安符是何物？”
果然，章夫人早日里与肖天华交谈，从他口中方才真正晓得了这长安符之事。如今见到这曹飞的信件，心知楚公子一行人并非杀害老爷的凶手。虽仍当二人为江湖恶徒，却也因方才不分青红皂白动手而心生不妥，便缓下语气，将所闻与二人讲了。
原来这长安符，竟是几十年前江湖中最大组织，“长安道”之号令信物。
长安道势力为盛一时，当年黑白两道中，竟有无数人士明里暗里进了这组织。据说，这长安道所辖范围之大、所涉权势之广、所控钱财之多，无人能想象，几乎已织成一层硕大的暗网，于不见光处操纵世间黑白，生杀予夺、翻云覆雨。却不知怎地，三十年前，这长安道便忽地销声匿迹了，江湖中再无关于组织的音信消息。
至于这长安符乃传说之物，并无人见得其真面目。却只是传闻为组织唯一号令，长安符一出，这长安道遍布天下之旧势，必将一呼百应、莫敢不从。
听夫人讲完，楚天佑与赵羽转头相视，两人目中茫然，尽是震惊不已。
倒是不怪诸人闻所未闻，这些江湖往事发生之时，一众年轻人还未得出生，又怎会晓得这些弯弯绕绕。
“可，这般神圣重要之物，又怎会在柳老爷手中？”天佑惊异道。
章夫人摇头道不知。
这边赵羽倒先缓过神来，对章夫人郑重道，“夫人且不必对我家公子有任何疑虑，我们也不是为这长安符而来。任这天底下的权势、地位、金钱，我家公子都是看不上眼的。”
“那按肖兄所言，你们杀害他兄弟之事，又是否为真？”章夫人戒备道。
“此事说来话长，也是夫人误会。”楚天佑朝夫人迈了两步，意欲仔细辩解，却恍然发觉方才还在屋里的柳方河，此时已不见踪影。
“坏了！莫不是他见了那信，为父报仇心切，跑出去寻管家曹飞了吧。”赵羽惊道。
天佑连连摇头，“夫人，我等之事改日再说。您快些去寻方河，莫叫他打草惊蛇，小孩子冒失冲动，别要出什么意外。”
章夫人自然晓得轻重缓急，又担心那熊孩子再闯出祸来，便转身匆匆离去。
屋内静下来。
凶手铁证已取到手，可公子的心绪却未曾好上半分。
古人言，君不见外州客，长安道，一回来，一回老。
今日所知之事，非同小可。
那州刺史秦如义费力去寻这长安符，怕是有难测之野心与不轨之意。
更何况，这屠龙会也已近到身前。肖天华如此教唆章夫人，一是为了杀我不假，二来恐怕也早对这长安符觊觎良久。
不知秦如义是否与这屠龙会有所牵连？又不知其背后是否暗有其他势力？这旧时长安道若再起江湖，又将掀起何种波澜？
波诡云谲，不见天日。
公子双眉紧锁，背手立于窗前。窗外寒风掠起，一时愈发心神不宁，难以平复。
“公子。”
身后静了许久，却忽然传来一声轻唤。
楚天佑转身，看到了自家小羽立在跟前，清朗眉目中尽是赤诚，神情笃定、一如往常。
“公子。”他稍稍加重了语气。
天佑便笑了出来。
有何忧心、有何畏惧？自己又不是孤身一人。
便无所忧，无所惧。
前路虽漫，走便是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