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熙》江初年

3、身份

　　“嗜血将军与少帝是？”阙星熙见阿妹已卸去钗环，只剩她给她簪上的簪子，听了阙晓安的话，惊讶完半张着嘴，不知再说些什么。

　　阙晓安倒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示意她小点声。

　　“初至南影我便听人说过了，赐婚后传言更是肆无忌惮。长帝姬规矩多，府里还不少人议论，但她却不出来阻止，想必传闻里她敌对将军，便是因为陛下爱将军胜过爱亲妹妹。”

　　她凑近阙星熙，在她耳边小声说：“还好阿姐赶来了，不然我就要和将军做夫妻了，那我可就成他们的罪人了。”

　　“阿姐不会让你成为罪人。”想说点别的，阙星熙却不再说，转而问阙晓安，“你在南影待了这么久，可知道越冥将军有没有妹妹？”

　　此话出，阙晓安昂起头，右手摸上脑袋，一语呢喃“妹妹”，思虑许久的样子，终究摇头答道：“没有。将军是离开镇国公府别住的，我们现在在将军府。但是，镇国公府，好像只他一脉，我从未听说他有兄弟姊妹的。”

　　“这样吗？”阙星熙神色黯淡，双拳轻握，又问她道，“那，你，有见过和将军长得像的人吗？女子，有见过和将军模样相像的女子吗？”

　　“这个我知道！”阙晓安笑着抬手，“朔月长帝姬与将军神似！模样差不多，我初见他们二人同席，还感叹了一番，她们长得真是太像了！但将军身有隐疾，虽身为将军，但一年中总会大病几次！”

　　“大病。”二字落在阙星熙耳里，她不由多思考。

　　越冥跪在越厉面前，一言不发。南承铭还气着，越厉也冷眼看他。

　　密室里，寂静得听得见呼吸声。

　　终于受不了，越冥对越厉道：“孩儿并非动心动情，老贼害皇室，害那么多人枉死，叫表哥卧病，我怎敢忘却这仇恨。只是，有些情，孩儿该承，不得不承。”

　　“如恩情。”双手向下，叩首。

　　三叩首后，跪向南承铭，向其道歉：“皇兄，臣妹食言了。赐婚也是皇兄旨意，臣妹不敢违逆。但臣妹还有一个请求。”

　　越冥即是南月敏，南月敏即是越冥。

　　十五年前，镇国公独子重伤，为了保住军权，她不得不扮成孱弱得见不得人的表哥，一步步成为将军。亲上战场，明明每一场仗都是她打胜的，却只能为表衷心，才把军权交给长帝姬。她就是朔月啊，在新月日出生，月光却十分明亮的那天出生的小女孩啊！

　　表哥原不叫越冥，为着皇室，才改名越冥。南月敏与其同用一名，她也分成两人，月敏是偶尔上战场的长帝姬，越冥是共握军权的嗜血将军，在外是男性。

　　“如此倒是我的错了？你要护她，还敢提什么请求！”南承铭猛然抬起脚，对着越冥，终究往地面一跺，拂袖走来走去。

　　越冥明白他心里的气，仍抬头，直视他。

　　“这二人性命，还请皇兄莫要伤及。”

　　“你你你你！”南承铭抬手指他，颤抖着，连说了几个“你”后，一巴掌盖过去。

　　越冥的脸顷刻红了，但又只是红，指印都看不清楚。

　　那一巴掌，不重。次日晨，脸上便如常。

　　阙星熙见到他时，问他好，还说他气色看起来不错。亏她是特意来给阙晓安调理身体的，是个医者，竟没看出他压根就没睡好。

　　夜里被训了一个时辰，又跪了一个时辰，越厉与南承铭才许他去歇息。如今醒了，还得带她们熟悉将军府。

　　既要保全她，你也不要拂了将军的面子，面上要做得足，明日晨早便带她熟悉熟悉将军府。

　　南承铭离开后，越厉也跟着走，临走前嘱咐他不要下自己面子。

　　“方才已给你讲解过府内地处，大厨房在园子后头，这片园子东边的浅梦院便是夫人所居，可唤人在小厨房另作膳食，传膳也快。园子种了些树，树种繁多，我命人带你细细逛逛将军来。”

　　与阙晓安并肩，身体没有触碰，略讲了府内事宜，预备招呼人来，又见阙晓安并无女使，便道，“一会儿你去挑挑，府里的丫鬟婆子，有称心者挑了做身边随从女使。”

　　“多谢将军好意。晓安原有随身女使的，只因我寻药太久，出来匆忙，她便还护送着药材在来南影的途中。想必过几日也要到了，所以晓安不必再配女使婆子了。”

　　阙晓安没应答，挽着她手的阙星熙倒回得快。她这一回话，越冥站定了身，原是看着阙晓安的，却看向前方了。

　　“昨日起夫人与阙渊便无关联。如今本将与夫人说话，长宁帝姬胡乱插话是何意？阙渊皇室的礼仪便是这般吗？”

　　一把扯过阙晓安，拉着阙晓安走了几步，再不回头看。阙晓安却停住，等到阙星熙过来，他与她一道看向她。

　　阙星熙眯眼看着他笑道：“想必越将军并未细细了解过阙渊皇室。我虽然生在皇家，但从未受过皇室礼仪教化，不过嘛，父亲其它儿女们的礼教，大抵确实会被越将军笑话。”

　　看她毫无忌讳地说家事，越冥不由深吸一口气，脸上却仍无表情。深吸气后他正要去牵阙晓安的手，阙晓安却被她拉到她那边去。

　　稍稍走了几步后回过头来，阙星熙一脸得意样，也不躬身也不作揖，对他道：“今日也不劳烦越将军特地派女使婆子照顾晓安，她有我这个阿姐照顾，若有需要，我们也会找人帮忙。方才将军介绍过，我便领着晓安在园子里逛。”

　　说着，她便转身拉着阙晓安向前走去。而当事人之一，阙晓安，走了些路后略挣扎着，向他走回去。

　　正庆幸夫人要回到自己身边，越冥却见阙晓安在自己身前福身，轻声道：“晓安有阿姐便够了，但还是谢谢将军的关心！将军是除阿娘与阿姐外，唯一对晓安好的人。再谢过将军！”

　　她又福身，越冥眼见她眨眼间便转了身向阙星熙走去，半句话也说不得。

　　憋了一肚子火，越冥冷着脸骑马出府，去西郊大营操练。他新婚日被新娘的姐姐告以新娘十六岁前不得圆房一事，早已在京中传遍。将士们被他督促得紧，比之以往严格了不知多少，却不敢多说什么。

　　他黑着一张脸毫无生气，谁都不敢惹他。平素里便敬畏，如今他受了个大委屈，更没人敢说一句。直至午膳时，他们才敢小声议论。

　　越冥向来在营中用膳，只是今日他得了将军府的消息，便匆匆回去了。

　　昨日，他听说阙晓安体弱，他以为她病了。然，他匆匆回到家，在她房内喊了半天也无人应声，问过方知，夫人在小厨房外的亭子里。

　　他又三步作两步，到亭子里，却见阙晓安与其姐阙星熙和他府里的女使正安然坐在亭中用膳——石桌上摆的，是四菜一汤。三人有说有笑，还有个空的位置，置了碗筷。

　　“将军回来了！将军快来吃饭，我做菜可好吃了！先前住在长帝姬府里，长帝姬还向我请教过厨艺呢！”阙晓安放下碗筷，起身过来叫他，说话前还在嚼饭。

　　见了眼前情景，他一动不动，也不回答，也不过去，怔怔看着她们。

　　虽是拜了堂，但他与阙晓安却不熟悉。阙晓安站在他面前，也不去碰他，何况她的认知里他与少帝……

　　久久不动，阙星熙看不下去，也放下碗筷站起来。

　　她走到阙晓安身边，拉了她的手让她坐回去。

　　“既然有人不吃，我们也不用勉强，倒是你得好好吃饭，一会儿还要吃药呢！”

　　双手放在阙晓安双肩上，让她坐好，自己坐在一边，斜眼看越冥。

　　他仍是怔着，先是看了看她们，又看了看桌上饭菜，再转头看回她们。目光和阙星熙交集时，阙星熙又笑着问他：“越将军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语气里，九分诚邀，半分戏谑，半分明了。

　　他却看不出她的眼神里蕴含着什么。

　　只是，那一瞬，他冲步而上，抓起她的手，把她拉起来，拉起离开桌边。

　　“昨日，长宁帝姬来此，恳请本将许我留你在府内为夫人调养身子，本将允了，以礼待之。然，帝姬如今做法我倒看不懂。昨日至今种种，帝姬到底是来侍候夫人的，还是夫人的姐姐？竟使唤体弱的夫人下厨，还这般安心！”

　　狠狠地，他抓着她的右手腕，她不禁叫疼。

　　同一时间，阙晓安被他吓到，但仍站起来辩道：“将军，不是这样的！是我愿意，我喜欢做饭菜！以往也都是我做饭菜的啊！”

　　越冥没有松开抓着阙星熙的手，只是扭头看阙晓安，轻蔑道，“从前是从前。将军府这么大何须自己动手？”

　　阙晓安从前生活是很苦的，他早已有所了解。

　　“按将军的道理，晓安做饭菜，我熬药，这不是可以了吗？用人方面，想必不用我说，将军也当知晓底下人各有心思！久了，会发现最初习惯的便是最好的！”被他攥住手腕的阙星熙再没喊过疼，只是与他辩驳起来。

　　“何况，我与晓安姐妹多年，她纵然嫁了你，她也是我阿妹！”

　　手腕还是疼的，只是不会再说疼了。阙星熙昂起头看他，他眼神还是冷冷的。

　　“本将敬你是夫人姐姐，但你实是放肆。嫡庶不分，毫无尊卑观念！如今还叫女使与夫人同桌而食！”

　　被他提名的女使名唤小唯，早在他来时就已站起，双手交叉腹前，低着头。如今听他指责阙星熙，顿时抬起头对他道：“将军不要怪帝姬，是小人的错！”

　　她是去帮厨的，被帝姬与夫人留下一同用膳。将军虽不苛责，却从来礼道分明，如今见过她与夫人同食，他生气是应该的。

　　但，他忘了，阙晓安是庶出，还是没了生母的庶出。他只一味指责阙星熙，说远来是客，但客随主便，她既是客当随将军府的规矩。又说她作为帝姬称其父不称父皇而称父亲，是为不孝不敬。又说她与夫人同食，有说有笑坏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太是无礼。

　　说了不少话，却没治小唯的罪，只是不喜长宁帝姬。

　　指责间，他渐渐松开她的手，确切来说，是斥责她时把她推到一旁去了。

　　“你的意思是，我，带坏了晓安？”阙星熙转了转右手腕，见那一圈红，愣是没说别的，只是静下来后，走近他去，问他。

　　越冥点头，她哈哈笑起来。

　　“我与晓安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你再如何都改变不了。这也不是嫡庶尊卑能决定的，就像你明明憎恶阙渊，如今还是想把晓安当作妻子。这是晓安和我，能在阙渊活得开心的方式，在这里，这样生活反而会是更方便，因为没了皇室的身份！”

　　阙星熙虽不在皇宫常住，但她每每回去，都是看见阙晓安笑着迎她入门，给她送上亲手做的汤。

　　“你！”越冥咬牙，右手抬起指向她，“强词夺理！”

　　说罢，他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