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凰.大楚纪事》梧桐月下

4、九王爷

　　赵玄生回到案前，他坐下扶额，道：“不为难大人了。帮我问父皇安好。”
　　魏公公忙躬身道：“王爷，那老奴就回去了。”
　　赵玄生笑道：“魏大人慢走。”
　　魏公公走几步，伸手去拨开长长的纱幔，走几步又是纱幔，他无奈的钻着纱幔间的缝隙，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他听见身后传来幽幽一声：“季月纳为侧妃倒是很好，可惜、可惜…”
　　魏公公心下思忖，明白九王爷还是想娶两位进门，但心里焦灼未减，回去给皇上怎么说？开口与不开口都得罪人，真是为难。

　　皇宫。
　　临安看着魏公公走上大殿，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临安看不出师傅面色有什么变化，便低声道：“师傅，淑妃娘娘在里边。”
　　魏公公沉吟片刻，问：“来了多久了？”
　　临安道：“前后脚的功夫，您就来了。”临安又问：“师傅要进去吗？”
　　魏公公面色严肃：“你去后边去。”
　　临安不敢违背，低眉绕到了后殿。
　　淑妃落座在阶下，侍女为她摇扇驱热。这淑妃是二王爷的母妃，魏公公一进来就听见淑妃与皇帝说二王爷从利州回来，颇是想念父皇。
　　皇帝在阶上，或是与家人交谈没有外臣的原因，他穿着较为随意，表情也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非常精神。只有他发间的白，透露着时间走过的痕迹。
　　“周将军的折子上的倒是快，他说老二在利州治理水利、操练兵法，颇是神气。周将军还说，他想给老二当个干儿子。”
　　淑妃笑着。颇是神气这四个字，可是皇上对老二有所不满，又说认干儿子，是觉老二在利州收买人心？
　　淑妃忙道：“玄敬才多大，自己的儿子才到国子监读书。哪敢认周将军这么大的儿子。”
　　皇上喝了口茶，道：“认他做儿子是便宜了他。”看到魏公公悄无声息地立在身边，他笑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魏公公给皇上换了一杯新茶，将桌上那一杯递于身后的太监：“皇上与娘娘说的高兴，奴才轻手轻脚踱了进来，没扰到皇上雅兴，是奴才的本分。”
　　皇上笑着又喝了口茶，与淑妃说了会儿话，是有些口渴。他道：“老九，他怎么说？”
　　魏公公看了一眼淑妃。闻是九王爷，淑妃盯着阶上的皇上与魏公公，欲听出点名堂来。
　　“九王爷说成君郡主甚好。”魏公公回道：“还说…这季月也甚好，想纳为侧妃。”
　　“季月？”皇上一时不知他说的是谁。
　　魏公公提醒是右丞之女。
　　皇上未语。
　　皇上是会答应还是不答应，魏公公后悔自己多嘴了，如果不提，不得罪右丞。
　　“淑妃你回去吧。”皇上忽道。
　　淑妃明白皇上是无心再闲谈其他，当下便速速离去。
　　九年了。他几乎没提出过什么要求。上一次是求他厚葬玄阳公主与驸马……
　　如今为了羞辱右丞，他再一次开口。
　　杀人诛心。
　　他比谁都明白这一点。
　　“去把老四叫来。”皇上道。魏公公看不懂皇上的表情，是应允还是不准。
　　魏公公没动，想该如何开口，皇上道：“告诉老九，婚事，准了。”
　　魏公公一愣，转而是疑惑，再是平静。他应了一声，退了出去，众人也退到了外殿。
　　皇上独自一人陷入思绪。
　　他知道他从未放下过，他不是没有恨。九年里，参与逼宫的大臣被暗杀的暗杀，被斩首的斩首。
　　右丞向皇上告密有功，可终是个弃太子保二皇子的人。
　　当年的周将军，霍司马……无不是投靠太子，又反将太子一军之人。
　　他闭上了眼睛。
　　那是他一生最痛苦的时刻，以太上皇之名诱骗太子，也是右丞的主意。
　　他最爱的女儿玄阳，为他辛苦打下利州的玄阳，也死在了那场逼宫之中。
　　那是水路曲折、山势险峻的利州，玄阳与驸马带领八万万人马竟能破三十万燕军，在利州的大地上插上楚旗。
　　玄阳就死在大殿之外，她的血染红了白玉阶，她没有掉一滴眼泪。
　　她和驸马的手紧紧纠缠在一起，后来有士兵去拉拽尸体，也久久不能分开。
　　丽妃凄惨的哀嚎传来，小小的玄灵公主刚满周岁，便惨死在乱兵刀下。
　　玄生立在他身后，被几个太监死死按住，不让他到大殿之下。高高的台阶下，是厮杀的卫兵与乱兵。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玄生也交出去。从一开始，或许他不该打这个主意，他不该有立宠妃丽妃的儿子为太子的想法。这个小小的孩子才十二岁，怎么比得了他羽翼丰满的长子？又或许，他根本就不该立太子，这无休止的争斗从一开始就只能暗波汹涌，不至兵戈相向。
　　丽妃的头落下，那是一颗美丽的头颅。他知道从此以后再没有一个女人可以有如此倾国的美貌。他也知道想要拿下太子，他必须牺牲些什么。
　　他闭上了眼，不忍去看。
　　玄生的老师陈翰林被推了上来，然后是丽妃的哥哥，弟弟，侄子，舅舅……都是外戚，还有无辜受牵连的大臣们…
　　因丽妃而获荣宠的所有人，也将随着手起刀落而永别这盛世的荣耀。
　　他推了推玄生，他说，你去找你母亲吧。
　　太监们松了手，玄生哭喊着向乱局中扑去，到处是死的人，还有不断倒下的尸体。他跑的太急，从台阶上翻滚了下去。
　　他躺在一片血泊之中，他的视线里是父皇冷漠的眼神，
　　他对他说过了，你可以去找你母亲了。
　　他绝望的要站起身，他要去丽妃的身边，他要以自己的身躯抵挡向丽妃而去的刀剑。
　　有人持剑要杀他，一边又有人为他挡了回去，刀剑相撞的刺耳轰鸣，使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巨大的耳鸣从脑内传来，他看到小小的玄灵，看到玄阳到死未闭上的双眼，看到从陈翰林口中喷出的鲜血，看到忠心耿耿誓死效忠父皇的大臣无辜惨死，他的舅舅和哥哥们生前多么显赫，如今一个叠一个地死在他面前，像牲口一样被踩来踩去……
　　为什么会是这样，他绝望的看着这一切，父皇不是最爱母妃吗？父皇不是最疼玄阳吗？父皇不是要立他为太子吗？舅舅哥哥们不是一心为父皇守卫天下吗？
　　陈翰林对他说过，九皇子是要为皇上再立战功而立于朝堂之上。
　　如今，这一切都没有了。
　　他茫然失措的立在混乱之中，太子杀红了眼，喝道：“杀赵玄生!”
　　众人纷纷转头，见玄生一人立于无尽的血泊之中。
　　无数刀剑带着寒光而来，眼看手起刀落，就在这时一把锋利的长剑闪到玄生面前，是周将军。
　　季右丞、霍司马带兵护住大殿，周将军领禁卫军围困太子兵马。
　　太子方知遭三人背叛，悔之晚矣。
　　皇上说，你清君侧可以，只要不杀我，我退位做太上皇。
　　原来都是缓兵之计。
　　太子仰天长叹：“我欲为君王清理外戚，本未谋皇位，今落入将军翁中，是我未能想到右丞与司马随父皇多年，计策谋划都是常事。将军既要杀我，那便杀了。”
　　皇上冷道：“清君侧还是逼宫，你心里不清楚吗？便不是朕的忠臣告知于朕，朕也绝不会把江山交给你这个逆子!”
　　周将军听令将太子关押入狱。
　　次日，所有官员皇子在宫门前，看着太子人头落地。
　　……
　　丽妃的尸体被草席卷起匆匆下葬。她美丽的头颅据说已经面目模糊。
　　皇上没有厚葬她。这个女人为自己的家族谋得了太多的恩惠，虽然这一切都是他给的，但他以为，如果没有丽妃的宠冠后宫，绝不会有这样的惨剧。
　　从今以后，他的后宫绝不能有一个人获得殊遇，如果有那么一个女人，那么她不能有儿子。
　　玄生跪了三天三夜，求他为母妃厚葬，他没有答应。
　　玄生便求他厚葬玄阳。
　　他想了想，是啊，玄阳与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关系。她与驸马守在利州，与皇城千里之遥，她不过是回来看望她的父皇……
　　他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