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商》dadao

1、分别

　　正值正午，明晃晃的太阳让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涂上了一层水银，嚣张地反着光，晃得人眼睛疼，破庙外面的大槐树突零零的，只剩下少许的枯黄叶子还顽强地挂在树枝上，树上的知了有气无力地叫着，单调的声音，让人不耐。微风吹过，地上的尘土飞扬，细小的颗粒在阳光中轻盈地舞动着，却让人感受到一股无来由的烦闷。
　　破庙口躺着一位中年男子，身上缠着几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料，不知道是一件衣服破成了一条一条，还是拿不同的布料缠在了身上。布料下的身躯瘦的仿佛整个人只剩下了枯树枝般的四肢。他的眼睛闭着，胸口起伏几乎看不出来。只有眼皮下眼珠偶尔的一转，让人知道，这还是一个活人。
　　这个破庙中躺满了二三十个他这样的人，他们大部分来自几百里以外的李家村。
　　不知道是不是触犯了神灵，李家村前一年眼看粮食快丰收了，却连着下了十几天的雨，粮食都泡在了水里，大家勉勉强强地抢收了一些零头。佛祖保佑，他们咬着牙勉勉强强地把那一年撑了下来。
　　所有人都盼望着第二年能是一个丰收年，好好犒劳一下饿了一年的胃。没想到第二年从种子种下去之后就没有下过雨。
　　连着两年闹灾，家里的东西能吃的都吃干净了，能卖的也都卖掉了。实在是没有办法，他们只能拖家带口地走出村子，往外面走，希望给自己走出一条活路。
　　好容易走到了齐云县，当初的人也只剩下了四分之一，好多人走着走着就倒下了。可是，即使幸运地走到了这里，带给他们的也仍旧是绝望。今年各地过来的难民实在是太多，这个不大的县也消化不了这么多的难民，县太爷只好关闭了城门，隔三差五地在城门口施几次粥，给这些难民一点点盼头，希望在朝廷赈灾之前不要引起大暴动。
　　即使阳光很好，破庙的最深处还是显得阴暗，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靠在墙边，他的腿上躺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小女孩闭着眼睛，急促地喘着气，间或有气无力地咳嗽几声，声音轻的跟刚出生的小猫似的。
　　少年他的名字叫柱子。躺在在腿上的是他的邻居小妹小米。柱子和小米从小一起长大。
　　柱子一家是从外地逃荒来的，他的娘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家里经常揭不开锅。柱子很小的时候他爹上山砍柴，因为想多砍点柴，走入了山林深处，就没有再走出来。
　　等到村里人结伴去找他，只看到了被狼咬过的半具尸体。他皱着他娘因为伤心内疚，很快就郁郁而终。家里只剩下了柱子一个人，哪个时候他还没满两岁。
　　小米爹娘成亲之后一直没有孩子，看到柱子一家的惨况，就把柱子领回了家，视如己出。养到柱子六岁，小米娘居然怀上了，生了小米，小米爹娘都很开心，没想到临老临老还能生个宝贝女儿。
　　逃荒路上，小米爹娘因为年纪比较大，没走多久就相继去世了。他们去世之前，他们最放心不下的是女儿小米。小米爹走之前，眼睛死死盯着女儿，直到柱子哭着保证只要自己还有口气就一定照顾好妹妹才闭上了眼睛。
　　小米生病已经好几天了，两天之前柱子把领来的粥给小米吃但是小米只喝了两口就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之中，到今天都没有醒来过。
　　柱子低下头在女孩耳边碎碎念叨：“小米，今天又可以领粥了。我等会一定想办法进去县城里面帮你找大夫。你一定要撑住！”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丝哽咽。走到现在，他的身边只剩下了妹妹，眼看妹妹就要不行了，天知道他有多么的害怕。
　　慢慢地来到了午后，破庙中的人陆续摇摇晃晃地占了起来，往县城走去。除了几声粗重的喘气声和咳嗽声，没有任何人说话，仿佛眼前的人只是一群行尸走肉。其实，他们不说话是为了攒下力气能够更快地去城门口领粥喝。
　　人群三三两两地走着，男孩把膝头的女孩轻柔地放在地上，轻声说：“小米，你别害怕，我找了大夫很快回来！”
　　他随着人群往外走去。太阳虽然没有刚才那么大了，男孩走出破庙门口时，还是被阳光晃的趔趄了一下。他眯了眯眼睛，深呼一口气，大步往前走去。
　　城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男孩慢慢地往前挪去。城门开着，门口有两个守卫正施着粥，嘴里骂骂咧咧的，因为眼前这群人给他们多了好多工作。其余还有八个守卫站在这两个守卫后面，虎视眈眈地盯着领粥的队伍，防止有人寻衅闹事。
　　男孩看了一会，见守卫们的注意力虽然都在眼前的粥和人身上，但是粥棚和城门还是有比较长的一段距离，如果想跑进去，守卫很容易把人抓住。
　　他皱紧了眉头，硬闯真的是一个愚蠢的主意。其实从小米一开始生病，他就想过去城里找一个大夫，但是闯进城实在是太难了。县太爷防他们这帮难民比防贼还厉害。
　　可是小米再不看大夫，就撑不下去了。他咬咬牙，再愚蠢的方法他也得试一试，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米在他眼前死去。他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往城门冲去。他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余光看到守卫已经反应过来了，好几个向他追来。
　　但是没有关系，只有几米了，只要他够快，他马上就能进去了！
　　突然脚下什么东西绊了他一下，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守卫扔过来的施粥的勺子，他不甘地倒在了地上，城门已触手可及。
　　随即，守卫把他围了起来，一个守卫一脚踢到了他的背上。
　　“臭小子，老早就看到你鬼鬼祟祟地探来探去，在爷爷眼下，你居然还想着进城门，当你爷爷是吃素的吗？要是让你进去了，爷爷的面子往哪里搁？给我打，打死算数！也让这帮贱民瞧瞧，想进城，是什么下场。。。。。。 ”
　　后面的话他就听不清楚了，随着更多的拳打脚踢，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了，最后脑海中就留下了一个念头：这样也好，可以跟爹娘和妹妹永远在一起了。。。。。。
　　“痛”是男孩意识渐渐苏醒后的唯一感觉。全身上下，好像没有哪个地方不在钻心地痛着。他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一片模糊。
　　“呀，你醒了？”耳边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别动，别动，你全身被打折了好几个地方，好容易接回来的，小心等会又错位了，还得再受罪一次。”
　　“请问。。。我这是在哪里？是你救了我吗？”男孩很诧异，自己居然还活着。
　　“这里是齐云派啊。我爹是掌门，我和我爹路过齐云县回山上的途中，看你倒在城门口，我爹看看你还有一口气，就把你带回来了。还有，我哪有这个能耐啊，是我爹医术高明，你只昏迷了三天就醒了。我爹说了，只要你能醒，问题就不大了。”女孩子轻快地说着。
　　“什么？你说我昏迷了三天？”男孩用尽力气想撑起自己的身子，最终还是无力地躺回了床上。
　　“哎哎哎，你动什么，你现在不能动，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女孩生气了，声音大了很多。
　　“对不起，但是我必须得下山，我妹妹还在破庙里。”
　　“什么破庙？是齐云县城外面哪个破庙吗？门口有棵大槐树的那个？”
　　“对对对，就是哪里！”男孩激动地说。
　　“可是，我们救了你之后路过破庙进去休息时，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啊！”
　　“怎么可能？那里有好多人啊！”
　　“真的没有人啊，里面空荡荡的，我不可能弄错的！”
　　“不行，我得去看看！”男孩挣扎着起床。
　　“哎哎哎，叫你别动，你没听到吗？你再想去，你也得问问你的身体答不答应啊！”
　　这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女孩和柱子停下了争吵，往门外看去。
　　模模糊糊中，柱子只看到眼前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小友，你醒了。小秋说得没错，我们路过齐云寺的时候，里面确实没有人。我看到寺里有多人生活过的痕迹，觉得奇怪，就去打探了一下。据说是我们到的前一个夜里，寺里的人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少的人不多，也不是本县的。再说能少几十张嘴吃饭，县太爷也没当回事去查，这些人怕是。。。”
　　男人摇了摇头，吞下了后半句话，这种世道，消失了跟死了也没什么多大的区别。
　　一滴泪水顺着柱子的眼角滑落了下来。他懂男人的意思，可那是他从小抱大的妹妹啊，他在世间唯一的亲人啊，他怎么也不能相信。
　　过了几天，柱子能动了。他苦苦哀求小秋的父亲也就是齐云派的掌门李云霁，带他回破庙看看。李掌门叹了口气，背着他回到了破庙。
　　破庙里似乎更阴森了，似乎连知了也害怕了，偷偷摸摸地藏在树叶间，不敢大声叫嚣。李掌门背着他往寺庙深处走去，他看到了小米喝过粥的破碗，小米躺过的破席，地上还有一根小米头上的发带，可是却看不到小米。
　　柱子捡起发带，嚎啕大哭，他怎么就把妹妹弄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