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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重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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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南砂闭上眼,觉得眼眶酸痛无比,她在嘴里咒骂两声后便缓和下来心情开始办事。
洗了一大堆碗碟,打包了近俩小时,用了三趟将被褥、随身行李和她的提琴背上四楼,巫南砂感觉双臂已经脱离身体。
她瘫在扶梯上,听着楼下流动小贩悠长回转的吆喝声,床板很旧,偶尔会发出嘎吱声,摆在窗口的蓝漆书桌身上已经布满大片斑驳。
斜阳下满屋的浮粒在空气中静静地旋转着,让这个并不宽敞的屋子显得雾气朦胧,但她却呼吸得格外畅快,自由的滋味正从松散的筋骨热气腾腾地冒出来。
巫南砂用手擦了一把汗,坐起身半是心酸地咧嘴一笑,牙缝中挤出一句“妈的”。
凑合着吃了顿晚饭,巫南砂又爬上爬下把东西归置好,正掏出手机给她哥几个报喜的时候,新舍友已经推着行李箱咕噜咕噜站在她面前,巫南砂欢迎的表情刚摆在脸上,就看见那张熟悉的白净小脸正笑眯眯地望着她。
“表姐,好巧啊。”
这就是她急转一百八十度的幸福生活。
回到现实——她从凌散的刘海下抬眼,面前周姨那张净如圆月的脸上仍是怒气冲冲,金丝眼镜都滑到了鼻梁中段,“巫南砂,你确实好大的能耐啊!以前离校还给个面子告诉老师一声,现在好,直接逃课哇!怎么?楞个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
“我……”
“你什么你?你看你还有点高三学生的样子吗,自己好好反思你的行为,快成年的人了,还要别人每天跟在屁股后头给你收拾烂摊子!你说你有多急,啊,最后一天?非得玩个叛逆和老师对着来,遵守纪律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
“我去看我援助的贫困学生了,她失踪了,我被留下去警局做了笔录才回来。”巫南砂终于在周姨机关枪的语速下顺出了一口气,“前半段我擅自离校真的很抱歉,后半段我也是无可奈何。”
“什……”周姨再一次瞪大眼,“你说的实话?”
“嗯。”巫南砂垂下眼睛看着脏兮兮的鞋尖。
空气好像又安静下来,窗外的雨点敲的窗棂砰砰响,只剩下头顶上周姨炽热的目光和沉重的呼吸声。
“……我知道了,你回去睡觉吧,绝不允许下次。”周姨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女孩。
密密卷翘的睫毛,流畅的脸部线条,微抿着的发白的嘴唇,被打湿的额发粘在光滑的脸颊上,露出一双整齐的挑眉,漂亮,这是周姨第一次见到巫南砂时的想法,不是一般女学生那种乖巧安静的惹人疼,是那种耐看不俗的漂亮,再加上一副“我就是在空气中数羊也不可能听你一句话”的犟样,感观角度,确实是好看得出众。
可在学生时代,以她的经验,这样的漂亮惹上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想罢,周姨就欲言又止,“你别……”
“嗯。”对面靠墙得女孩耸了耸肩,迅速转身向走廊尽头走去。
典型的巫大小姐风格,周姨看着她的背影愁道,她爸想事无巨细地安排她的生活,这小孩就必然会形成反感一切关心的性格,什么也不愿意说,说什么也留三分,好在脑子不算笨,抛开家庭矛盾努力这么最后一年,应该不会太差。
想到这里,周姨就拍拍胸脯宽心了一些,转身和巫锦她爸通了电话解释来由,她先没让巫赫知道,第一是巫赫远在国外,没摸清状况前也帮不上什么忙,第二是巫赫这人本身做事的风格让她不太舒服,前脚说自己总操心孩子,后脚就撒手走人,影也没有。
巫彦锦的父母就相对负责任多了,周末时常拎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和生活用品来看小孩,小孩也争气,学习上稳扎稳打很是刻苦,几乎没有掉出过年级前十,做事也靠谱。
据巫赫说,刚听说巫南砂和她表妹考上了一所高中的时候,他就直接搬家搬到了自己弟弟家的楼上,为的就是让巫南砂能被带动地有点上进心,结果毫无成效,孩子三天两头往旧家那片跑,说是和这边人处不来,打都打不住。
“您说就我们原来住的那破地方,她交的那些朋友能有什么好?家里开酒吧的卖猪肉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全有,不是我说,那一帮外地子打工移居到这的确实都没什么文化,素质能好到哪去?”
“您说的是,孩子的确得培养上进心,不能总靠别人扶着走。”彼时周姨点头应答,心里却嘀咕着我也是外地打工进来的,难道我也没文化?何况受教育程度和素质并没有多大关联。
她不说,但巫赫那副自诩不凡的样子却让她留了个心眼。
雨渐渐大了,叶子哗啦啦被拍打在玻璃上,冷风从纱窗“嗖”地将桌上的世界地图吹了下来,周姨回过神来,微凉的雨水迅速将她脑中的规划清单唤醒,快步上前一把将窗缝闭实。
时间不早了,她拾起地图向走廊另一端走去。
巫南砂刚一进门就冲上床蚕蛹一般裹住自己,转身作面壁状,她不想听到关心,不想听到询问,不想听到八卦,不想听到埋怨,更不想看到巫锦那张脸。
一阵难堪的寂静后,她听见有人移动到她的床头。
“南砂,你还好吗?”果然是巫锦,巫南砂在被子里翻了个白眼,几乎能想象到巫锦眨巴着那双大眼睛示意其他舍友安心,然后用含情脉脉地口吻暗示她不要再耍脾气麻烦别人了,“周姨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她……”
“我挺好的,你想多了。”巫南砂不想多费口舌。
“……那就好,你的书已经被路筱清和我拿回来了,你不用担心,琴的话指挥老师给你留在琴房了,明天上午老师们还要留校开个会,你去找生活主任要钥匙取出来就好了。”巫彦锦自知无趣,耸了耸肩又回到座位上看书。
“谢了。”巫南砂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又将自己蜷缩小了一圈。
被窝的小空间里,窗外“砰砰”的雨点声和轻微的书页翻动声安静地正好,即便她不想承认,这间狭小的四人宿舍已经是她在母亲离开后呆过最像“家”的地方了了。
没过多久,房间就彻底暗下来,舍友们陆陆续续地上床,拉上帘子扭亮了小台灯。
巫南砂伸出头观望了几眼,确认大家都已经各忙各的了,便从口袋掏出手机开始给陆筱清传讯息。
“明天八点半学校见。”
就在她把黏在身上的校服脱下来挂在挂钩上的当口,屏幕已经开启了疯狂闪烁状态,她解开皮筋在床上翻了个身,抱着枕头一条条向下翻。
“??你到托管了?”
“你今到底干嘛去了,你班班主任气得在办公室把我揪住一顿骂了都,我被迫留校听她讲了半个小时的这次周考的数学大题,老子及格都没及格听个屁哈”
“喔对,我今天给你做苦力,中午吃饭的事咱就抵消了呗~”
“还有你晚上那电话,你用谁手机打的,没头没脑说什么呢?”
“打字太麻烦了,方便打电话不?”
巫南砂点到这条,突然心头一紧,急忙在回复框里打出“不”字,还没等发送,就看见上方又传来一条新讯息。
“忘了你熄灯了”
巫南砂舒了口气,琢磨了一会,正准备发“明天跟你细说”,又是一条消息弹出。
“但我还是越想越生气,你背着我鼓捣什么呢,明我来托管找你”
巫南砂叹了口气,自知无论从口才还是手速她绝拗不过路筱清,疲惫地结束了对话,“别太早,晚安。”
合上手机,她的眼神又沉了下来。
很多年前,在隔壁理发店父母已经报案失踪两周后,还在上小学的她终于惴惴不安地拨打了警局电话,决定吐露出她和失踪玩伴四处作客时约定守住的“小小秘密”,对面的警察询问了她几个问题后,就让她放心,警方一定会全力调查。
当时的她既羞愧又兴奋,每天都留意着街头偶尔驰过的警车,盼望着玩伴能从上面蹦蹦跳跳地下来,像平时一样对她招手。
但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除了午夜时刻理发店拉下的卷闸门后争吵的声音愈发频繁起来。巫南砂背着书包上学的时候已经不再走那条小道,她害怕老板娘红肿的眼皮下射来的那道直勾勾的光。
终于在一个周末的午后,隔壁传来了一阵持续不断地狂叫声,老板娘光着脚,披头散发的冲出店门,一边拿着剪子剪着自己地头发一边在街上乱跳,嘴里凄厉地咒骂着:“你还是人吗!你还是人吗!王八蛋!”
没人知道她在骂谁,也没人敢去问她的女儿到底找回来没有。
一条街上的所有人都只是站在自家的门槛上,用冷漠中藏有一丝怜悯的眼神看着她撕心裂肺的惨叫,小孩扒着窗棂紧张地眨着眼,平日碎嘴的女人抱着脸盆或蒲扇用下巴凝望着那个近乎癫狂的背影,男人们锁着眉,忧心忡忡,却无动于衷。
约莫几分钟后,这家的丈夫终于冲出来给了这女人响亮地一耳光。
女人被扇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乱发散了一地。男人先是蹲在地上埋住脸,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啜泣,随即拖着仿佛已经散架了的女人,将她拽回门内,扫视了一遍呆立的众人后便狠狠地拉上铁门。
自那以后,街坊再也没有看见夫妻俩露过头,等下一次那扇门再拉开的时候,里面已经是一片干干净净。墙面上已贴好了“空位招租”,那些惨叫连同桌椅板凳一齐消失在这间空房里,没多久,这件事已经无人谈论了。
而那时的巫南砂仍不死心地再次拨打了警局的电话追问下文,对方拖着长调表示从来没有她之前提供线索的记载,末尾还不忘告诉她“小孩子别掺和大人的事,你说的那些玩意压根没用”。
从那以后,她对那些穿着制服神气洋洋的家伙们再无好感。
时隔多年,女人张开嘴痛苦地缩在地上发出的呻吟仍在她耳边回荡,她发誓这一次绝不让惨剧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