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广记之阊门遗华》世间一味凉

4、销戈楼剑伤现谜团1

　　“哎呀，孟兄弟，我苦等你许久，总算把你盼来了。”这位柳隽美柳大公子语气亲热，面上堆笑，脚下步伐虽快但仪态不失。
　　孟双机一整表情，将脸上的戾气一收，换上了客套热情的笑容。怪不得他心中不高兴，巳时初刻他已来销戈楼拜访，活脱脱等了半个时辰有余，这位柳大少爷才千呼万唤始出来。要不是之前和他打过几次交道，他简直就要怀疑这是故意被遭到薄待。
　　这销戈楼柳家，是有名的兵器世家，以官府生意为主，同作武林门派的生意。灵山所使大多兵刃，多半亦是他家所造，且柳家和孟氏相若，同是依附韩国公。因为韩国公的势力，朝廷兵部的大量武器铸造供给，他家也常能插上一脚。
　　总览各地，但凡稍大的州府城镇都存在着销戈楼的门面。而他家的兵器铸造统在平阳，柳家人自住倒是在这繁华的扬州城，凡遇大事只从扬州传令。
　　双机记得自己初次听到兵器世家起销戈楼这样的名字，对其并没什么好感，甚至内中腹诽。只因柳家分明兵戈研制的出身，现有的身份地位都启于此。取这么一个‘销戈’这样的名字，虽大有表明愿天下太平兵戈尽销这样忧国忧民的宏愿，却显得口不应心。若是让双机来取，肯定会选择叫什么百战楼、万箭齐发楼这样的名字，气势磅礴，闻之令人精神抖擞。
　　这几年刚担上家族重则的柳大公子幼承庭训，将家族特色发扬的淋漓尽致。半武半商，面上热情殷勤，内里心思难测，生意人那一套他可谓驾轻就熟。消息灵通且颇通礼仪规矩，即便是深宫礼仪也可以做到十之八九不错。许是因为其身处扬州，此地颇有崇尚风雅之俗，所以这位柳大公子衣着花纹繁杂，装饰讲究，不似江湖人，反倒像个富贵书生。孟双机虽然自己也偏爱穿些精致衣饰，但总还是以轻简、不妨碍行动为主，心中总对柳大公子的宽袍大袖迤逦穿行不以为然，不是说不好看，而是看着麻烦。
　　柳隽美应是知自己怠慢了，再三陪礼：“这.....孟贤弟莫怪，都是我的不是。得蒙宠降，府内倍益光耀，我本该十分殷勤待客才是…竟不想突有急事耽搁了，恕罪恕罪！说来，孟贤弟可知那个那个诗画文章冠绝天下的浮吟生近日就要路过扬州府？就是那个廖大商人的弟弟。几位同好得知此事之后，一早便来同我商量接迎之仪。此人近日颇有风头，连太子和国公都惊艳于他的文采，对他赞不绝口。因此他的招待之礼，实在是有颇多细节需要商议。偏巧过府来的都是些博学名儒，学问高脾气更大，我请辞多次，竟不放人。贤弟也知我这人才疏口笨，无甚智谋，还是谎称腹痛难忍，这才得以脱身来见贤弟，实在是对不住孟弟......”
　　孟双机见这位柳隽美连连给自己做揖，想起这位柳公子还比自己大上七八岁，自己哪里受得住。心下明白柳隽美致歉连连，客气非常，多是商人客套，真心几何难测，但两门一向互有交往，想必也不是特意给自己脸子瞧。忙装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还礼道：“柳大哥哥贵人事忙，双机自然明白。这次本就是双机鲁莽前来，不想还耽误了大哥哥的正事，双机实在惭愧。本还有事相烦大哥哥，哥哥如此客气，倒教弟如今越发张不开嘴。”
　　柳公子眼睛微眯，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笑道：“兄弟且先不急，坐。”
　　原来孟双机此次来访还是与这一二月间几个小门派被灭且被伪装于死于灵山派之手有关。孟双机曾派人去当地暗查过尸体，果然有灵山剑法或是灵山独门暗器凿骨钉的的痕迹。柳家是兵器大家，最善辨别兵器伤痕。且又都属韩国公门下，素有往来。双机这才命人密送二三尸体到柳家，相托柳氏看以其之能是否能发现端倪。
　　销戈楼虽然名字是楼，仿佛一个门脸，但到底是柳家人的居所，楼后其实是改造出来的宅院，也算别有洞天了。柳隽美先将他往自家庭院后方而去，一路楼阁渠然，景色宜人。柳隽美未做停留，穿柳拂花直带孟双机往自家的冰室而去。
　　孟双机命人送过来的几具尸身都安放在这间冰室之中，似乎存着天气溽热防尸腐的担忧。瞧着布置，甚是仔细的样子。
　　孟双机心道：“这柳大公子，人看着虽然油滑，托他办事他倒是肯尽心”，因此颇诚心道：“柳大哥哥办得细致，可见费心了。”
　　柳隽美含笑对他轻快打量：“我一个粗心人可想不到这么细致。这些，都是长仪办的。她一个女孩家，一向惧尸首等物，于路见亡鸟都要绕开几丈远。这次，”柳隽美语气暗含深意，似有所指，“许因是孟贤弟的事，因而格外上心。”
　　孟双机他说得如此露骨，心中自然明白。这柳隽美有一个胞妹名长仪，还待字闺中，自己偶然见过几次，不知为何竟就得了这位柳家妹妹的青眼。心知柳隽美此语，是有意为妹妹说项，当下只得拿捏住分寸，不亲不疏赞了句：“想不到柳妹妹也如大哥哥一般，见人有难有倾力相助的侠气。柳家风骨，名不虚传。”
　　话虽如此说，他心中却暗叹一声，这位柳隽美的亲胞妹柳长仪，实是个棘手的人物。
　　柳公子轻‘呵’一声，见孟双机现无意于商讨他与自己胞妹之事，也不纠缠。将一个一个的尸体看过去，有的死于剑伤，有的则是暗器刺中致命位置之故。
　　“孟兄弟来之前，我已再三与有经验的师傅们核验过了。灵山剑法我不明精髓，只能看个大概。但是灵山的凿骨针是销戈楼帮忙锻造，我倒是对它甚是了解。此针有名之处便在于一击双伤，长针和后方缀子是嵌套相生，先后发出，先以长针攻击人体，旋即以巧劲射后方尖头缀子。长针击敌，后方的缀子只要其法，速击长针，长针便可深入人身。即便是内力不精的人，也可打出伤筋刺骨之效。”
　　“此针除了供给灵山，销戈楼再不曾将其中关窍儿泄露给旁人。且其制作并不易，长针和缀子之间的嵌套以及缀子的重量都很难衡量。嵌套不合，缀子追击无用，便与普通长针没什么差别，谈不上一击双伤；缀子的重量更要多多番考量才能平衡速度力道，重则速损，轻则失威力，便无此针的精髓。而且如若不能参透使用的巧劲，便如同废物。但观这些人中的针，这样跟你说吧孟兄弟，”柳公子有些严肃地看了他一眼，“这些人身上中的暗器，不仅得了灵山凿骨针的精髓，而且只怕还比现有凿骨针的威力更佳。”
　　“柳兄是说，有人仿制出了此针，而且仿的比销戈楼做的更好？”
　　柳隽美微微颔首，带了些维护颜面之意：“暗器的改进本来就比制作容易些。据我所知，市面上仿制此物的人也是有的，只是没听说过能仿出七成像。但这个....或许真有怪才，拿到了此暗器细细钻研，研究了出来也并非不能。让我奇怪的更有一点，定要等你来了才能分辨明白。”
　　“何处？”
　　柳隽美视线微微下移，转到孟双机腰间：“这便要借孟兄弟的佩剑一用了。”
　　原来孟双机的佩剑剑如其名，全名叫做玉带双机剑，是兵器大师玲珑子根据孟双机使剑灵巧有余却力道稍缺的特点设计。剑身里深埋尖刺数十，剑柄有没有一机巧，一旦碰触，尖刺就即刻从两侧弹出寸余。只要孟双机刺中敌人，即便力道不足无法深入，弹开此机关，内中的尖刺横向弹出也可破敌人肝胆，再按时，尖刺便会收回。
　　而剑鞘所镶皆是他父亲在他一年生辰时搜罗各地而来的珍品美玉，所以此剑才叫玉带双机剑。此剑是玲珑子如日中天时所作，而后没过多久玲珑子大师深感于兵器一道世间再难求敌手便封山归隐，现已踪迹难觅。
　　因此剑另有机窍，所刺出的伤痕与众剑大不相同。然柳隽美在查看尸体伤痕时却发现了几道与玉带双机剑甚是相近的剑痕，因是玲珑子大师所铸之剑，他也不能完全断定，因此只能等着孟双机来了之后，用真正的双机剑斩出的伤痕亲自比对。
　　柳隽美让几个门生搬来一盘特制的湿沙，让孟双机使灵山剑法击之。随后叫来几个长者共同对比湿沙和尸体上的剑痕，片刻之后，半蹙着眉犹豫起身。
　　“柳兄，如何？”孟双机刚听他们支吾片刻，但所言之词十分精专，非自己所能解。
　　“这....这伙行凶之人所使的灵山剑法倒是与正经的灵山剑法有异，只是拟态并未得出本意。”
　　孟双机一听便知柳隽美还有半句话没说藏于口中，口风微急，道：“柳大哥哥不必遮掩，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柳隽美说得含蓄：“只是这剑痕实在与双机剑之痕相似的紧，除了仿若略宽一些，竟看不出什么差别，但....这些尸体上甚少出现双机剑之痕，不过寥寥几道，也或许判断的不准确也就是了。”
　　双机自知柳隽美最后一句不过安慰之语，玲珑子所铸之剑断无能被人复刻出来的道理，但此次嫁祸之人不仅伪造出了灵山暗器，竟然也伪造出了与自己的双机剑相仿的剑痕。若非他的剑是寒铁精淬，并非平常铁料所比，只怕与连与仿剑之痕略宽这一点差别都不会有。
　　到底是谁如此神通，竟连他的独有佩剑都能仿出？布局为何？谋划又为何？如此大的动作绝不普通。灵山派本来也不是什么正派，嫁祸灵山的目的又是为何？引起武林公愤，想群起而攻之？但只要韩国公不倒，有韩国公庇护，灵山便始终可屹立。那幕后之人既然花了这样的心思，定然会知道这点，那如此行事，又是何必？越来越浓的忧色爬上孟双机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