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槐》都城听雨

4、第 4 章

　　叫丽风的那个女子死了，我与白树将她埋在了郊外一块颇隐蔽的地方，来得匆忙，我只那儿竖了一块破破烂烂的牌子，丽风之墓。
　　站在坟前，面对着那堆微微凸起的土丘，明明生死之事我见得足够多了，可现在却还有几分感慨，她不知从何而来，去也匆忙，留下一堆尚不知真假的谜团，叫我此时倍感迷惘。
　　我看了看身边的白树，不知是否应将这些事说给他听，我此时头绪极乱，不知作何打算，可身在甸京，我从不莽撞。我也不想说给大哥听，我心里总隐隐觉得他是知道这些的，他作何谋划，为什么绑也要将我绑回家？
　　白树见我沉默许久，却没有多问。但我心里清楚，他面上虽还平静，可我想起他破门而入时的神情，他还是受了几分惊吓的。
　　我心想安慰他几句，便轻拍他肩膀，道：“你心里想是十分疑惑的。其实我也是，而我还心乱的很。白树，有些事我还没弄清楚，我只怕此时同你讲了，会平白给你惹来祸事。”
　　“凌云，我早在甸京听过你的事，无论是你的性子还是为人处世，我很羡慕。我一直想和你做朋友，如今得偿所愿，我心里很高兴。”白树看着我的目光很是认真，但我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难道他是在意我没告诉他这些事情？
　　还未等我开口解释，他又道：“凌云，你说不说是你的选择，我没有资格要求你。我不知道为何这姑娘在我这府中待了一夜，今日便寻死了，你……信我吗？”
　　他望着我的眼神更是坚毅了，他的脸庞离我很近，我甚至能听到他那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我心里忽然觉得他有几分可爱，之前一直见他老成，此时才意识到他也只是个长在甸京未经世事的小公子。原来他错意我将丽风之死怪在他身上了，果真是被她的死吓着了。
　　我冲白树笑道：“你怎么会这样想，我断不可能怀疑你做了什么，你不要多想，我瞧你今日是被此事吓着了，回去后早早睡下，不要再记起此事了。”
　　“嗯，好。”他缓缓道，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但我还是注意到了，他那微红的耳根。
　　而后我们又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心里一直在想着这些事，倒没注意这一路我们都沉默得很，直到白树先开口。
　　“凌云，我明日就回去了。”
　　“嗯？回你家吗？”我转过头看着他。
　　“家中有些事需我处理……”我见他话未说完，可又闭嘴沉默了。
　　“没事儿，你便去吧，得空便来找我玩儿啊。”我笑嘻嘻道。
　　但我心里明白，以后的事又怎么说得准，这些还未解决的谜团又该从何而解，我该如何抉择。
　　“凌云，我到时候再去找你，我们会再见的。”白树说这话是并非看着我，像是望着远处走神一般，不知为何我却觉得他这话语口气异常肯定，我循着他的目光望向天际，一道闪雷劈来，此时才觉天色昏暗，乌云密布，竟是风起云涌之时。
　　回到府上时，我们全身都湿透了，又挨了大哥一顿臭骂，当然是我一个人挨骂。
　　大哥在一旁教训我，嫂子在一旁凶大哥，如此，我心里倒舒坦几分了。
　　白树被下人们早早带回了房，大哥又连派人请了几个大夫去瞧他，我则被晾在了一旁，还是我善良美丽的嫂子给我递了碗热乎的姜汤，自家兄弟就不当人看，唉。
　　到了晚上也不知他怎地想起我，跑来了我房里。彼时，我还仰躺在床上翘着个二郎腿走神。
　　“咳，坐没坐样，躺没躺样。”门口传来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我的思路，那脚步声也越来越近，直至我床前，一道黑影挡住了光源。
　　我刚才还在想事，心里颇烦躁，他此时来倒叫我有了个撒气的对象。
　　我依旧盯着天花板，随口便道：“这么晚了，跑我这有事吗？”
　　大哥竟好脾气的没骂我，还坐在了我床边，我瞟了他一眼，可脸上还是那般严肃，活像个老教书先生。
　　“你和白树今日去了哪儿，怎弄得这般狼狈回来。”他开口道。
　　“也就随便逛逛，卖伞的地方又隔着远，懒得折回去了。”我回道，依旧没有看着他。
　　“白树小时候身子落下过病根，淋不得雨，今日你带他这一逛，可不得了。”
　　我心里有些惊讶，竟不知道他身子这般虚弱，平日见他神采奕奕，说是哪家武将的公子也是有人信的。不过听了大哥的话，我心里又是一恼，脱口道：“我又不知道白树小时候生过病，我一回来你就带他来找我，现我和他做了朋友，可你连他是谁都没告诉过我。说起这个，你这般将我绑回来，连个解释都不屑给我，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叫我猜吗？我猜不透。”
　　我一股脑的将话都抛给他，其实我心里想的一直是丽风说的话，她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回旋，我心中燃起一股无名火。
　　大哥没想到我会说这些，愣了神，继而又缓了语气，道：“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见他不答话，心中更是恼火，盯着他冷冷道：“你叫我回来究竟是做什么？”
　　见我这般不给他面子，便微恼道“万凌云，我是你兄长，你如今倒是性子野了，我叫你回来一趟便发这么大火，你还有没有规矩了？”
　　“我野惯了，你们甸京我高攀不上。”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我便知他此时气急不过，话说出口我心里又隐隐有些后悔，“你今日连这自小长大的地方也不认了，父亲母亲也走了，我这个大哥你也不必认了。”语罢，他猛一起身甩袖离去。
　　看着门外他气冲冲的背影，我无处发作，将床上的被褥尽掀落地，又觉不快，跑下床将桌椅也都掀翻。
　　一个踉跄屁股摔在地上，不起来了。
　　忽闻门外又传来脚步声，心中一惊，定睛一看，原来是棋叔。意识到这场面有些难看，我又从地上起身，站在一侧装作看别处的样子。
　　“小少爷，怎么和侯爷没说几句又吵起来了。”
　　“我心里烦躁，他又来招我。”我气未消，又不想牵连棋叔，声音也僵硬了几分。
　　“小少爷，先喝了这个药，等会放凉就不好了。”他又道。
　　闻声我转过头去，适才心中慌乱，现在才注意到他手里托了一碗黑乎乎的汤汁，便知他用意。此时药味飘来，叫我不禁皱了眉头，道：“我身子健朗，不过淋了场雨，不喝不喝。”
　　棋叔又像以前一样笑呵呵道：“这是侯爷让人熬的......”
　　“他让人给我熬这个作什么。”棋叔还未说完，就被我打断。
　　“侯爷也知道你身体好，不用喝这个，所以你和白公子回来的时候他便没顾着你，”他又继续道，“才把白公子那边处理好，又来你这了。少爷，老奴从小看着你们长大，大少爷虽然什么都不说，但老奴知道。你这些年不归，如今才有了机会。纵然你身体无恙，他也要让人特地熬药送来，他关心你也寻着借口。”
　　我默默听着，注意到他刚刚称呼大哥作“大少爷”，而不是往常的“侯爷”，这叫我又想起我们小时候，我敛了眉，并未说话。
　　“小少爷，喝药吧。”棋叔将药端至我眼前。
　　他虽未多说，但我知道他在等我的答复。
　　我端起碗将汤药一饮而尽，浓郁的药香在口鼻中跳脱，他等到了最满意的答复。复将我房间收拾干净，替我轻轻关上了房门。
　　“家长里短的事他向来不说，可偏偏又是个外冷内热的人......”我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直重复跳出这句话。
　　白树一早便离去了，我今日一醒便跑去了他那，便发现房里已没了人。昨夜闹得有些晚，想着他生病便不好再去打扰他，竟没想到他走得这么早。我走回自己房间，不经意瞟见了桌上明晃晃的一张纸，我拿在手中，心中默念道：“家中琐事走得匆忙，一切无恙，再见。”
　　原来是白树给我留的，可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一想到他来找我时我还在睡觉，心中竟有有几分愧疚。
　　早饭是和大哥大嫂一块吃的，昨晚是我太过火了，原想主动去和他说话，磨蹭许久，他一声不吭放下碗便走了。我知他定是气我的，坐在对面都没看过我一眼。
　　“诶，你怎么吃这么少啊。”大嫂冲着他离去的背影喊道。她似乎察觉这气氛古怪，又疑惑地看着我。
　　我装作没看见，大口灌了一口粥。
　　“啊，”我大叫一声，粥碗从我手中落下，哐当一声，瓷片四溅，嘴里忍着疼烫将粥咽了下去，含糊不清道：“这粥怎么这么烫啊！”
　　大嫂被我一惊，连起身轻轻拍我后背，又替我倒了杯温水递我手中，道：“这是安嬷嬷刚给你上的热粥，怎么喝个粥都不注意。”
　　我将水一饮而尽，不过口中仍火一般疼痛，扶着额吸气道：“没看见，没看见。”
　　大嫂又坐回了位置，挑着眉，道：“哟，你们俩兄弟今天是怎么了，莫不是吵架了？”
　　我没说话，又喝了口茶。
　　“有事跟嫂嫂说哈，你哥还敢欺负你，我收拾他去。”
　　我知她在打趣我，不过这语气还是叫我忍不住发笑，道：“嫂嫂威武，不过他还是没欺负我，您还是帮我留到下次收拾吧。”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事儿啊。”她眼中一亮，看得我心里发毛。
　　心里嘀咕道：“大嫂好奇心这么重得吗？咦......好怪啊。”
　　“咳咳，你不说算了，反正是你们两兄弟之间的事，”她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又端正了身子，用手抚了抚鬓发。美眸一转，又看向我，“不过啊，你哥还是好哄的，我也经常惹他生气。”
　　“嫂嫂和大哥经常吵架吗？”此时倒是轮到我好奇了。
　　“唉，都是我故意招他，他生气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嫂此时笑得合不拢嘴，还没等到后文的我也被她感染得笑了。
　　“你不知道哟，我找他麻烦一开始也不理我，不过我就一直烦啊烦啊，他就忍不住说我，说了没两句又被我骂回去，气得他说话都结巴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没看见他那个样子，又气又拿我没办法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大约能想象那是怎样一幅场景，大哥平时对人嘴毒，没想到碰见了大嫂这么个妙人，我摆头轻笑道：“嫂嫂，有这般好笑吗，你笑得话都说不清了。你跟大哥都是怎么吵起来的。”
　　等了好一会儿她才收了笑，用帕子轻拭眼角的泪，此时那眼中都闪耀着温情眸光，与平时英气的模样大不相同。
　　“也就一点小事，他自娶我时便待我周到客气，我不习惯便逗着他玩。”她缓缓道，说这话时并未看着我，望着别处像在想什么。
　　忽而又道：“他啊，平日在外头十分谨慎，作什么事都马虎不得，便是如此也不得先帝重用。如今新帝刚临政，他又有机会了......”
　　她话未说完，又扭过头来看着我，美目摄人心魄，与方才的模样又是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