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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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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他们都在前院念书,后院清净,乐辛一般能睡到他吃过饭回来。
上一次七夕之后,她消停了好久,晚上有时候出去,一个时辰左右也就回来了,只是脸上的表情愈加不快。
她不提,他自然也不问,只是在她眉心紧蹙的时候,沉默着把手里的糕点推过去。
她最近是有事,而且是一件让她分外不舒服的事。
她遇见了一个人,准确地来说,是一个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柳茹欢曾经说过,要做飘零人间的鬼,有种人不能招惹:方士、神仙还有让愚者。
让愚者认真地说起来,就是鬼界的导引,但是和普通的导引不一样,让愚者的出现,完全就是为了那些久居人间,本来按名簿应该早去投胎,但是躲避了下面的眼睛,在一方徘徊的那些鬼。
而对于她们来说,这些人,就是罗刹一般的存在。鬼界的让愚者并不多见,所以如果不是特别要紧的人,下面对于她们,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上面的鬼,也一般都是小心谨慎着做事,从来不去主动招惹他们,只有一些例外的,不好好做鬼,也放弃投胎。
那些鬼,应是有大仇大怨,留在人间,反倒生祸。
这样的鬼,是“愚者”,那些导引的,要把他们往明处领,叫“让愚者”。
但是愚者的明处,也是所有鬼的暗处。名簿之上的生机不把握,按照规矩,就扒骨抽筋,永世受忘川之苦。
忘川之下,常年都是哀嚎,忘川的水荡着这些声音,整个地府,才是鬼蜮。
她这几天晚上出去看见的,就是让愚者。本来她们是不怕的,但是这几日,她心里总是有些不安,而且几日来,并没有什么动静,她越发觉得心里不踏实。
她好像忘了什么,但是脑袋里的那根绳绷着,从来没有过多余的声音。
玉姑娘说过,要想干干净净地做鬼,就要掌握这“忘”字的诀窍,鬼对于这世间,不过是最缥缈的存在,记得那些东西并无用处。
不过就是三两天的时间,她就再没看见过那个让愚者。
夫子不在,这两日都是前院的人自己念书。
说是念书,其实有好些个人,都自顾自地玩去了,院子很大,那些人三两个在树下聚着,饮茶斗诗,顷刻间,书屋里就只有几个人了。
这里不能带陪读,所以这里的公子哥要玩只能和院子里的人一道,玩起来也亲近,互相之间称兄道弟,也没有家世门第之分。
百里阙低着头,静静地在那里看手上的注疏,对外面的笑闹声音不作反应,他向来不参与这些,最开始还有人来邀他,被拒了几次之后,也不再多问。
私下还有的人暗暗说他孤僻,和他哥哥和善儒雅的样子,相去甚远。
身边还有傅岭,和几个后面院子的人,大多数也是聚在傅岭身边,他是夫子指名的少年才子,院子里的人有什么事需要商量,都习惯了来找他,久而久之,便离不开了。
他总是温和地笑着给人出主意,这些人也愿意亲近他,节日里,本地的公子哥也总是邀他出去。
和百里阙比起来,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
他们现在聊着闲话,不过是前两日,台州来了外面的手艺人,做得一手好琴,这里稍通音韵的,早早地就拿了料子去做了。
和傅岭睡一个房间的李奕正在说这件事,他和台州城言大人的女儿是从小定下的婚事,上一次七夕节之后,就一直想着要送姑娘东西。
但是他平日里都在私塾,也没有时间去准备其他的了。
正好手里一直存着一块好料子,是正正好的紫楠木,存了几十年,出的声儿比一般楠木好,所以就想着,乘着这次的机会,把琴给送过去。
这里最懂音韵的人莫过傅岭,所以一堆人凑过来,在这里说着该雕些什么,琴弦用什么。
“上一次你们是没看到,那人来的时候,我最开始是上去凑个热闹的,结果有眼尖的,一下子把他认了出来,说是京城有名的手艺人。”
“那为什么又来了台州?”
“我也纳闷呢,你说这两天也邪乎,台州来了很多外面的人,口音也听不出是哪儿的,杂七杂八,估计哪儿哪儿的都有。”
“日子不太平啊,我爹还打算,我明年再考不上,赶紧就在河东盘个铺子,做点小本买卖,反正早点离了这块地,说不准,什么时候脑袋就不保了。”
这几年天灾人祸频频出乱子,流民到处迁移,有些胆大的,早就怂恿了一堆人,上山为寇的也不少,投奔那些雄霸一方的也不少,天子震怒,但是也没有办法。
拿出去的粮食、银子都是杯水车薪,还没有个结果,就被瓜分干净了。
北方那些守关的,近日也蠢蠢欲动,私下里纠结军队,备好粮草,还有的和外邦势力勾结,借钱借兵,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发兵中央,天子安坐龙椅七年,虽然没有什么大的错处,但是边疆动,这龙椅也坐不稳。
这是一个需要人才的时代。
上面的人急的团团转,更需要有人来出谋划策。
最后商量好,弦用上好的蚕丝,上面雕蝶恋花,虽然俗套,也算诉了情意,等着言小姐生辰的时候再送。
商量完了正巧那边煮了茶,一堆人便散了去院子里了。
留傅岭和那个李奕还在书屋。
李奕帮着傅岭收散落在桌上的书,忽然“诶”了一声。
“你上次的桂花糕哪里买的,我吃着甚是可口,但是这两天我上街买的,都不如你那次给的好吃。”
“不过是普通桂花糕罢了。”傅岭表情淡淡,并没有什么反应。
反倒是旁边的百里阙,手上的书半天没有在翻页。
那边的说话声渐渐变远。
“我劝你吃一口你都不肯,全部留给我了,不愧是好兄弟!”
“什么时候我妹妹做了糕点,我也一个不吃全给你拿来,那小丫头天天盼着见你,倒是比我这个亲哥还亲了。”
“二小姐抬爱。”
“哪有,给你吃了她准能高兴死,你啥时候去我家,你看看,她平时在家哪有那么温婉,不过是对你,这丫头性子都转了......”
没人注意到,百里阙望着前面的背影出神,半晌才重新低下头去看书。
等到他在前院吃过晚饭回来,屋子里只有乐辛在,路煜又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他推开门的时候,她正怔忡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百里阙把从厨房带的花生酥拿给她吃,接是接过去了,可是只是把它放在一边,半点没有要吃的意思。
往常这个时候,她都是欢欢喜喜接过去就吃了的......
他眼睛里突然卷起了飓风,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生气,但就是心里堵得慌,脸上倒是笑起来了。
“你这般都是为了那傅公子?”
她正在发神,被他这突然来的奇怪的语气吓了一跳,身子后仰过去,差点跌一跤。
抚了抚胸口才喘上气。
“什么傅公子,哪门子的傅公子?”
“你这几日夜里出去,回来又一声不吭的,连东西也不吃了,不是为了那傅公子?”
百里阙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以往说句话都要靠逗,现在说话倒是也不腼腆,一句能把她气死。
她默不作声,看着他,仿佛要看清他脑袋里的是什么。
可是这幅样子落在他眼睛里又变了味道。
“你那傅公子半点不知道你的心意,你还是要喜欢他。”
“就算半点不知道,还是要喜欢的。”
走的时候,给那些玩的好的都放了话的,如今一点结果都没有,怎的好意思回去,不然又要说她败坏门庭。
“哼。好得很,那你就去喜欢吧!”像是气急,他这会半点都不想再说话了。
“你又在生什么气呢......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他了,这个年纪的小孩,长得太快了,不过半年功夫,已经比她高出了一大截。
性子也是越发的阴晴不定,还没有原来别别扭扭的可爱。
她在担心什么,是不可能告诉他的,他只是她在人间的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以前是当儿子养,现在却更像她的亲人,所以无论如何,这些事情都不该告诉她。
况且,连她自己都不明白。
那让愚者就像是她睡着做的一个梦,让她担心了这么多天,这下连踪迹都无处可寻。
“那你这幅样子又是做给谁看呢。”他看着她,神色慢慢冷下来,又回到了那个沉默寡言的百里阙,不再说一句话。
一个鬼,还要学人去管那些情情爱爱,都不知道自己的一腔情意全部付诸东流,她心里念着的那个人,半点没把她当回事。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这种怒气在他心里横冲直撞想要出去,撞得他胸口生疼。
他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那天晚上昏黄灯光下,那个朝着他笑得明媚的人,欢喜地捧着手里缝的歪歪扭扭的袖子的人,好像是一条藤蔓,紧紧地把他勒住了。
半点喜怒哀乐,都不再由人。
傅岭屋子里最近多了很多奇怪的东西。
除了那天凭空出现的桂花糕,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除了一些可口的吃食之外,还有一些看起来是姑娘玩的东西,还混杂了一些小巧的首饰,把他这里搞得花花绿绿像是一个当铺。
他最开始接到糕点的时候还问过,不过一般都是说兴许是厨房做了送来的,厨房平日里也送,但是口感略微粗糙,而这些,吃着都是外面买来的味道。
不过有几日送来的扇面,倒是很顺他的心意。他把吃的都分给了旁人,其余的扔了了事,只有扇面存在盒子里。
他一直处理这些事情都驾轻就熟。
以往有些姑娘有多种借口,托了人来,一样东西转几个人的手才到了他的手上,但是他心里却一直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这些人的好意,也只能换旁人来领情。
傅聪一直都告诉他,早晚有一日,他们是要回京城的。傅家做官多年,不能断送在他们这一辈。
京城的局势已经是风起云涌,朝堂之上,不到三两天,便会有一个言官被弹劾。
朝廷是党派的朝廷,那个高坐龙椅之上的人自以为自己把一切都把控得够好了,到头了,天子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以前杨家把他们斗了下去,祖父现在都还在囹圄之中,前两年还有托里面的人送信出来,带血的名单上,都是以前老一辈人的打点。
这两年,随着傅家在京城淡出,以往傅家扶植过的人得了势,对他们家的境域,不落井下石已经是极好的了。
杨家现在在朝堂上,已经是没人能斗的地位了。
傅聪一遍一遍地告诉他,须得入仕,须得当官,只有进到了朝政,傅家才有东山再起的一日,所以傅家的人,从来没有安心待在哪里过。
搬到了踏水镇,也是因为,这个地方离那些手远一点罢了。但是最近这里越来越乱,看样子,表面稳定的假象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
所以他在这里的日子不会太多,面对着本地世家富户的示好,他们也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亲近,所以很快在这里站稳脚跟,但是又不至于陷进去。
他从不溺于情,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都可有可无。
但是这次的人似乎有点奇怪,私塾平常是没有女子进来的,而且更不用说,一个人都没发现。
从那天收了桂花糕之后,他心里一直隐隐的觉得,那天在树下饮茶的时候,身边除了百里阙之外,还另有一个人在,百里阙和他聊天的时候,偶尔眼神会飘到另一处去,却不是在看人。
他信鬼神,但是不畏鬼神。所以当真有别的东西在,他是不怕的。
只是百里阙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直都不是那么舒服。
但是他也不过就是这么想了想,从来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春闱须得得到会员,这才是他目前的要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