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千疏

3、03

　　按下拨号键的那一瞬间，林点雪手指都在颤抖，心脏也咚咚地快速跳动着。
　　她不确定自己摊明白身份后，阿淮哥还认不认。

　　“叮叮叮——”

　　手机里响起了清晰的铃声。
　　四周寂静，唯有着手机铃声，成了最突兀的存在。

　　响了半分钟后，电话那头被接起了，通过网线穿过了一道沉缓的男声。

　　“喂，你好。”

　　声线与昨晚听到的别无二致，只是通过电话线，声音有几分失真，显得有些缥缈。

　　“阿淮哥，我是点点。”
　　林点雪心头惴惴，怕那头挂电话，她连忙补了下一句，“你还记得吗？”

　　林点雪出生那天是大年初一，刚好那天云江镇飘起了绵密的小雪。
　　林爸没什么文化，就应景给她取了“小雪”这个名字。后来，到了上户口时，林爷爷又把“小”改成了同义词“点”。

　　再后来遇到冯淮——
　　他从不和别人一样叫她小雪，他说小雪这个称呼太大众化，就叫她点点。

　　所以说。
　　从小到大，叫她点点的，也只有冯淮一个。

　　或许是冯淮没想到林点雪会给他打电话，电话那头蓦的安静下来。

　　电流声滋滋作响。
　　气氛也逐渐变得焦灼。

　　林点雪听着发憷，心里被羞耻填满。
　　看来，他果然不记得自己了。
　　她正准备挂掉电话时，就听到冯淮开口了，“嗯，记得。”

　　他声音带了些笑意，这也让林点雪紧张的心也有所缓解。

　　冯淮：“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林点雪咬了下唇，有些羞于开口，“阿、阿淮哥最近过得怎么样？”

　　尴尬的询问让那头沉默了一瞬。
　　林点雪：“……”

　　稍顿，电话里的男声忽而问起：“你现在在哪里？”

　　林点雪小声：“济仁医院住院部301。”
　　她感觉，阿淮哥已经知道她这通电话的意思了。

　　“好。”
　　电话那头回应：“等我五分钟。”

　　…

　　打完电话，林点雪就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等着冯淮过来。
　　她看了下时间，六点三十八。

　　入夜后，医院流动人口减少，走廊里倒是清冷不少。

　　五分钟时间并不长。
　　但每一分钟都像是在煎熬。

　　白天下过雨，导致这会儿天气有些湿热。
　　也更加地令人坐立不安。

　　林点雪刚认识冯淮那会儿，是在六年前的夏至。

　　林点雪从小生活的地方是远离云江镇的灵溪村，遇见冯淮那天，她正在和小伙伴们在水库里玩水。

　　玩的正兴起时，突兀地，一道年轻的声音由近及远地响起。
　　“小同学，你知道去云江镇怎么走吗？”

　　说话的声音清冽润耳，如这清溪击石。

　　林点雪左右望了望，确定是在叫自己才回了头。

　　不远处，身形颀长的陌生少年沿着石砌的小路走到她面前。

　　迎着傍晚的余阳，林点雪眯了眯眼睛，待少年走近后，她便撞上一双深邃眼眸。
　　他瞳仁很黑，像是一眼望不见底的清潭。

　　但眼下，清潭之中水纹涟漪，倒是透了点温润出来。

　　少年穿着白T，身上的衣服被树枝划了好几道痕迹，留下浅浅的绿色树汁痕迹。头发凌乱，看着有些狼狈，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优秀的五官。
　　少年皮肤很白，跟村里那些晒得黢黑臭小子明显不一样。

　　他长得真好看。
　　——林点雪第一反应。

　　林点雪呆呆地看着他。

　　见林点雪不回答，少年又重复了下问题。

　　发现自己走神，林点雪红了脸，小声开口：“每天去云江镇的车只有早上九点有一趟。”

　　云江镇多山川，层峦叠嶂，龙盘虎踞。
　　每年来这里探险的游客很多，迷路的更是不在少数。
　　所以她猜想，这个大哥哥应该也是迷路了。

　　“哪里有住的地方。”
　　“灵溪村。”
　　“灵溪村在哪？”
　　林点雪弯了弯眉眼，主动说：“我带你去。”

　　“好，谢谢。”

　　林点雪赤脚从小溪里走出来，又甩了甩脚丫子上的水珠。
　　她经常和小朋友大夏天的在外玩，脸上晒得黑黑的，唯独这双小脚丫，汲着水，倒是白嫩的很。

　　穿好鞋，林点雪跟好朋友说了拜拜，才领着少年回了村。
　　走之前她还把抓到的小鱼小虾，重新放回了小溪里。

　　“怎么把水倒了？”
　　少年好奇。

　　林点雪大眼睛盯着少年，黑亮的瞳仁里透着几分委屈与讨巧。
　　“哥哥，你别跟奶奶说我来水库玩了。”

　　水库夏季蓄满水时，曾淹死过人。
　　因此，林奶奶不让林点雪去水库玩，她一般就在水库旁边的小溪流里捉些小鱼小虾。

　　少年无声地笑了下，点头回应：“好。”

　　林点雪甜甜地笑起来，晒得小黑的脸蛋也露出几分清甜来。
　　“谢谢哥哥。”

　　林点雪带着少年回了村，本来想想把他安排在灵溪村村头的招待所。
　　但那天不巧的是，村支书刚好请了锦城大学的教授和学生过来教村民们脱贫致富的经验，招待所的房间都住满了。

　　林点雪想着家里还有空房间，就把少年带回了家。

　　……

　　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把林点雪从回忆了拉了出来。
　　她看了下时间。
　　六点四十二，才过去了四分钟。

　　下一秒，楼梯处便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还是几分钟前的那身白衬衣，袖口挽到了手肘处，露出的半截手臂，肤色冷白流畅。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白。

　　这一刻，林点雪一颗心再次扑通扑通地跳动起来。

　　有紧张、有不安、也有欣喜。

　　冯淮见到站在门口的女生后，也稍显一愣。
　　是昨晚追他的那个姑娘。

　　四目相对，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在两人心中，或许都有惊讶与意外。

　　林点雪用力地扣了扣手指，眼睛依旧澄明，却透了点踟蹰，“阿、阿淮哥。”
　　冯淮走近，嗯了声，“谁生病了？”

　　林点雪耳朵发红，几乎要滴血。
　　阿淮哥肯定知道她的意思了。
　　“奶奶。”

　　冯淮没多问别的，径直走进了病房里。

　　病房是四床位的，住满了病人，又加上护工与家属，小小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拥挤。

　　两人进屋时，林奶奶还没醒。
　　林点雪走到病床前，轻声叫了林奶奶。

　　林奶奶刚吃过晚饭，睡得浅，一点动静就醒了，“小雪，你回来了？”
　　顿了下，她又问：“鸿达回去了？”

　　林点雪点头，又带了带身后的冯淮，“奶奶，你还记得他吗？”

　　冯淮看着病床上深陷病魔的林奶奶，语气温柔，“奶奶。”

　　林奶奶有些迷茫。

　　林点雪又解释，“是阿淮哥。”
　　她笑了笑，“六年前，我带回来的那个哥哥。”

　　林奶奶恍然大悟，认真地看了看冯淮，浑浊的眼睛里闪过片刻的光亮，“是阿淮啊。”
　　她笑着说：“越长越俊俏了。”

　　冯淮唇角敛了敛。

　　林奶奶又问：“你怎么来锦城了？又是来旅游的吗？”
　　冯淮回：“过来谈点生意。”

　　林奶奶：“正好小雪也高考完了，让她带你去转转。”
　　冯淮：“好。”

　　难得遇到旧人，林奶奶忍不住多问了几句，甚至还问了冯淮有没有结婚之类的话。
　　直到护士进来换药，才打断了她的话。

　　换了药，林奶奶脸上露出些疲惫来。
　　冯淮安抚道：“奶奶您先休息。”

　　林奶奶有气无力地嗯了声，又嘱咐林点雪好好陪陪他。

　　林点雪应承下来，等林奶奶睡着后，才和冯淮出了病房。

　　外面天色彻底沉了下来。
　　林点雪低着头，手指攥着衣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长这么大，没有在金钱方面求过人。

　　沉默半秒，却是冯淮率先开口：“吃晚饭了吗？”
　　“吃了。”
　　“那陪我再吃点。”
　　“好。”

　　离开医院，冯淮带林点雪去了附近的中餐馆。
　　已经过了晚饭点，餐馆人并不多。落座后，冯淮把菜单交给了林点雪，让她点。

　　这会儿林点雪已经吃过饭了，就点了一个人的量。
　　等服务员来收菜单时，她突然开口提醒：“姐姐，不要加辣。”

　　冯淮不吃辣。
　　他是海城人，吃的都是偏甜口的。

　　到灵溪村的第一晚，林奶奶做了辣椒炒肉，辣椒用的是菜椒，这种辣对林点雪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从小在南方长大的冯淮来说，确实有点辣了。
　　那天晚饭，他喝了好几杯水才缓解了过来。

　　冯淮看着和服务员交流的林点雪，唇角微掀，眉眼温润。
　　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的口味。

　　等服务员走后，冯淮才问起：“怎么一个人在医院？林爷爷呢？”
　　林点雪垂眸回：“几年前去世了。”

　　“爸妈呢？”
　　“爸爸工地出了意外也去世了，妈妈……”
　　林点雪停了下，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平常，“妈妈离开了云江镇。”

　　她没说去了哪里。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

　　冯淮怔忪了片刻。

　　林点雪眨眨眼，掩饰了情绪，“阿淮哥是来医院看望朋友的吗？”

　　谁也没提昨晚的小插曲。

　　冯淮嗯了声。
　　昨晚上赵杰森的车子半道出了点小车祸，人抢救过来了，目前还在医院住着。

　　说话间，服务员也送上了菜。
　　虽然林点雪叮嘱过不要放辣，但这菜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辣味。索性，冯淮晚上吃得也不多，随意对付了几口，便去结了账。

　　从餐馆出来后，街道上亮起了霓虹灯。
　　繁华的夜生活降临。
　　这个时间点，冯淮就不回医院了，林点雪送他到了停车场。

　　“阿淮哥。”
　　林点雪站在车门口，酝酿着说辞，“我……”

　　冯淮拉开车门，但没有着急进去，“这些天我会一直留在锦城。”

　　林点雪愣了下，抬头，一双清澈黑眸看着他。

　　冯淮对上这双黑眸，冷不丁将她和六年前重合起来。
　　小姑娘长大了，没小时候那么黑，也漂亮很多。

　　难怪昨晚他没把她认出来。
　　他顿了下，“明天我再来看奶奶。”

　　林点雪：“好。”

　　说完，冯淮才坐进了车里。

　　林点雪目送着黑色轿车离开，直到消失不见，才心事重重地回了医院。等到了病房，她才被护士通知，奶奶已经转到楼上的高级病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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