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千疏

2、02

　　林点雪提着水壶回到住院部时，已经是二十分钟后的事了。

　　陈翠已经醒了，正在病床前照看林奶奶，见林点雪回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怎么去了这么久？”

　　林点雪小幅度抿了下唇，背对着陈老师放好水壶。
　　“在楼下看到车祸急送医的。”
　　她一边说，一边往水杯里倒了水。

　　她没跟陈翠说碰到冯淮的事了。
　　毕竟阿淮哥也不记得她了。

　　几分钟前，阿淮哥问起那句“你认识我”后，她丢下一句“不认识”，便落荒而逃。

　　陈翠没怀疑林点雪的话，叹了口气，“医院里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

　　林点雪嗯了声，用扇子将杯子的水扇凉了些，又取了棉签，打算给林奶奶喂点水喝。

　　自林奶奶进医院后，林点雪这几天就没怎么合过眼。

　　陈翠见她眉眼里流露出的疲态，又疼又怜，“你先去休息一会儿，我来喂水。”

　　林点雪不太好意思麻烦老师，正准备拒绝时，病床上的林奶奶便慢悠悠地睁开了眼。

　　这几日病痛缠身，林奶奶瘦了不少，脸上颧骨更加凸出，全身仿佛只剩下了骨头架子，浑身都透着苍老与衰亡。

　　“奶奶。”
　　林点雪坐在床边，声音放柔，“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听到声音，林奶奶含笑着看向她，“是小雪啊。”

　　林点雪：“嗯奶奶，是我。”
　　手术结束后，林奶奶一直不太清醒，偶尔还会把林点雪认错。

　　林奶奶又问：“小雪，今天几号了啊？”
　　林点雪回：“九号。”

　　“高考结束了啊。”
　　林奶奶拉住林点雪的手，眼睛希冀并未结束，“考的怎么样？”

　　林点雪用力地抿了下唇，唇角轻牵，扯出了一抹清甜的弧度，“挺好的。”
　　她顿了下，“奶奶，我感觉这次是超常发挥。”

　　闻言林奶奶松了口气，又重新闭上了眼，“那就好，那就好。”

　　林点雪忍下心头酸涩，“奶奶，我喂你喝点水。”

　　林奶奶罢了罢手，没什么力气再说话。

　　“奶奶，要不还是喝……”
　　林点雪握着杯子，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老师拍了拍肩膀。
　　她抬头，撞上陈翠“她出去让林奶奶休息”的眼神后，便放下了杯子，悄声出了病房。

　　走廊外依旧寂静无声。
　　刚入夏，天气还算凉爽，晚风吹着楼外的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平添了几分生死离别的无力。

　　林点雪静默了半秒，央求地看向陈老师，“陈老师，我没有去考试这件事，你能不能——”

　　“我不会跟你奶奶说的。”
　　陈翠打断了她的话。

　　林点雪愣了下。

　　陈翠垂眸看着林点雪。
　　她是自己最喜欢的学生之一，成绩好，人懂事，性格也格外乖巧。

　　半晌，陈翠在长椅上坐下来，忽地叹息一声，“等奶奶病好了，你可一定要回学校复读啊。”

　　林点雪抿唇未应。
　　奶奶的病，还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而且，住院治病的钱，她还没凑够。

　　陈翠也心疼她，当即便安慰：“放心，林奶妈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嗯。”

　　－

　　夏季天亮的早，约莫六点的时候，外面便已天光大亮。
　　护士早早地过来换了药。
　　林奶奶嗜睡，换药的时候都还没醒。

　　今天学校有毕业典礼，林点雪要随陈翠回学校。就算她没参加高考，但毕业典礼是一定要参加的。

　　医院里不能缺人，林点雪拜托了林爷爷的学生，也就是当初送林奶奶来医院的邻居。

　　七点半左右，邻居就来了。
　　是一对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夫妻。

　　“徐叔，周姨。”
　　林点雪歉意地看着中年夫妻，“今天又要麻烦你们了。”

　　中年男人“嗐”了声，“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老师走了，我们照顾师娘是应该的。”

　　林爷爷离世前是人民教师，小镇上大部分人都是他的学生。
　　他教了几十年的书，敬重他的学生很多。

　　女人随声附和：“是啊，你放心医院有我们呢。”
　　“谢谢。”

　　医院这边的事交代后，林点雪就随陈翠回了学校。

　　林点雪初高中上的学校在云江镇，从锦城坐大巴回去要一个半小时。
　　大巴车抵达云江镇时，刚好九点。

　　下车后，陈翠有事要先回家一趟，林点雪自己先回学校。

　　云江镇不大，从车站到学校只需要十几分钟，走路过去就可以。
　　可能是毕业季，街上学生还挺多。
　　她走到街心的服装店时，停了停，打算和好朋友邓璇一起去学校。

　　正巧，邓璇也在这时从家里出来了。
　　见到林点雪后，她眼睛微微一亮，兴奋地朝她招了招手，“小雪。”

　　话落，她拉了拉自己的挎包，朝街对面跑了过来。

　　邓璇家里在镇上做了些服装生意。
　　她又爱美，以前上学时，学校不让浓妆艳抹，现在毕业了，不到两天时间就把自己从头到尾拾掇了一番。

　　又漂亮又洋气。

　　邓璇亲昵地挽住林点雪的手，“我以为你今天不会回来了。”
　　林点雪：“医院那边有徐叔照顾。”

　　邓璇收起面上的笑，“林奶奶怎么样了？”
　　林点雪回：“刚做完手术。”

　　其实林奶奶已经进医院好些天了，徐叔知道林点雪这几天高考，就打算暂时不告诉她。
　　可随着病情越来越紧急，医院也让通知家属。

　　不得已，徐叔才把她叫了回来。

　　邓璇默了半秒。
　　她是高考结束后，林点雪才跟她说了林奶奶的事。
　　那两天是关键时期，她知道，是她不想让自己为此分心。

　　邓璇拍了拍林点雪的肩膀，“放心啦，林奶奶一定会没事的。”
　　林点雪点头嗯了声。

　　今天是高三毕业班拍毕业照的日子。
　　从昨晚开始，锦城的雨就没停过，就连离锦城十几千米外的云江镇也不例外。
　　虽是阴雨霏霏，但丝毫不减同学们的热情。

　　毕业流程并不复杂。
　　班主任先回班上讲话，然后学校再组织每个班的毕业合照。

　　高考结束，也就意味着另一段人生即将开始。
　　陈翠在讲台上讲了很多，不少学生在讲桌下悄悄地抹了抹泪。

　　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林点雪也有些感触。她眼眶微湿，正准备擦擦，就听到身边邓璇呜呜的哭声。
　　她转头，蓦的对上了邓璇那双眼泪汪汪的大眼睛。

　　林点雪：“……”
　　邓璇抱住林点雪，哭的直打嗝，“呜呜呜小雪，我要去外地的大学了，我好舍不得你呜呜。”

　　林点雪本来心头怅然酸涩，冷不防被邓璇逗笑。
　　她开口：“现在交通方便，通讯便利，又不是见不到。”

　　“也是。”
　　邓璇吸了吸鼻子，委屈地眨巴了下眼睛，“那你要随时联系我哦。”
　　林点雪：“好。”

　　邓璇感触来得快，去的也快。
　　等他们班拍照时，她已经补好妆，笑逐颜开了。

　　-

　　从云江镇到锦城的大巴一共有三个时间段，早上八点，中午十一点，以及下午四点。
　　拍完毕业照后，林点雪想坐第二趟大巴回锦城已经来不及了。

　　林奶奶短时间出不了院，得在医院住院观察。
　　索性，她就回家带了些衣服和洗漱用品。

　　下午六点。
　　林点雪提着大包赶回了医院。

　　医院里只有周姨在。
　　林奶奶没醒，她便在一旁玩手机，直到听到脚步声后，这才放下手机抬起头来。

　　“小雪回来了？”
　　周茹站起身来，态度还算温柔，“吃饭了吗？”

　　林点雪摇了摇头。
　　她先去看了下林奶奶，见奶奶今天的气色比昨天好，她才松了口气。

　　周茹没注意她的动作，笑道：“正好，你叔出去买饭了，我打电话给他，让他给你带一份。”

　　林点雪放下背包，跟周茹道了谢。

　　周茹罢了罢手，“小事。”
　　说完，她给徐叔播了电话过去，说明了来意。
　　“……嗯，小雪回来了，你给她也带一份……小孩子能吃多少，就小份的呗……”

　　打完电话，看见林点雪坐在床边给林奶奶喂水。
　　周茹搓了搓手，犹豫了下开口，“小雪，那个——”

　　她有些支支吾吾。

　　林点雪抬眸，一双清澈黑亮的眼睛看着她，“怎么了，周姨？”

　　“你给师娘凑够钱了吗？”

　　林点雪眨了眨眼，像是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又像是没明白，有些懵懂。

　　周茹轻咳了声，“我和你徐叔钱也不多了，剩下的钱……还得给你明明哥娶媳妇呢，你也知道女方要的彩礼多。”

　　当初送里林奶奶医院，住院费、医药费、各种费用杂七杂八的加起来，都是他们出的。
　　他们也不富裕。
　　而且这林奶奶只是师娘而已，又不是真的娘。

　　林点雪当即明白了。
　　她神色慌张，怕周茹以为她要赖账，“周姨，钱我会还给你们的。”

　　周茹：“那这样，之前的钱我们先给你垫着，可以后的费用，你要自己想办法啊。”

　　林点雪唇瓣翕动了下，“好。”

　　话音刚落，出去买饭的徐叔就回来了。
　　徐鸿达心大，也没察觉房间里气氛有些不对劲，“你们在说什么？”

　　周茹：“跟小雪随便说了几句。”

　　林点雪嗯了声，她脸色微白，唇上没什么气色。怕徐鸿达看出什么来，她背过身给林奶奶压被角，背影纤细单薄。

　　吃了晚饭，徐鸿达和周茹也准备离开了。
　　林点雪送他们下楼，顺便去医院外的ATM机取钱。

　　刚将人送上车，一抬头，林点雪便看见一辆黑色轿车穿过熙攘的车流停在了医院门口。
　　这里是医院，车多倒也正常，但眼前这辆车明显跟其他车有壁。
　　她不认识车牌，只是看那车的款式、颜色，就知道非富即贵。

　　林点雪刚打算收回视线，下一秒，就看见豪车后座车门打开，从车上走下来一穿白色衬衣的男人。

　　男人侧脸轮廓棱角分明，下颌线紧致流畅，身形颀长如玉，如青竹般温润修长。
　　在傍晚薄暮下，他好似周身镀上了一层素色的光晕。

　　他光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就足以吸引周围的目光。
　　当然，这目光也包括林点雪。

　　是阿淮哥。
　　他又来医院了。

　　她迅速移开了视线，大步走进了自动取款机里，也没再像昨晚那样贸然地跟了上去。

　　林点雪心不在焉地输完了密码。
　　看到卡上所剩不多的钱，眼睑轻颤了下。

　　林爸去世后，家里就断了经济来源。
　　卡里这些钱是林奶奶攒下来给她读大学用的，如今也所剩不多了。

　　林点雪把卡里的钱都取了出来，但这还远远不够。
　　蓦的，她脑海里闪过刚刚在医院门口看见的豪车，以及从车上下来的冯淮。
　　他看着就跟自己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当初，阿淮哥在离开灵溪村时，给她留了电话号码，说以后有事都可以打电话给他。

　　电话号码一直保存在林点雪手机里。
　　但从来没打过。
　　她翻开通讯录，找到阿淮哥的号码。

　　不过是几年前带他走出了大山，本不值得一提，但如今她却要以此挟恩。

　　可现下，奶奶的病才是最重要的。
　　什么尊严与羞耻都可以放到一边。

　　林点雪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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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冯淮：这章我就一个侧脸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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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好好多熟面孔，谢谢大家呜呜
这章还是送小红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