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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名未名 ...

  •   已经是第十七次了。
      皓腕上的赤红锁链纹丝不动,随着她运力反击而浮现出咒文,金色的烙印几乎封住了她的所有灵力。每一次的奋力挣扎,都换来了锥心刺骨的剧痛。
      满室都是殷殷的红色,即使不抬头,亦有如血的颜色在眼底晃动。
      明明是看似喜庆的婚堂……却宛如那血色的海战。

      十天之前,九黎攻打北海,持续了三天的战斗,最终以她的妥协宣告结束。
      湛色的海面上是大片大片凄艳的血红颜色,苍白的断肢残臂在水中悠悠下沉,那些生前的战斗姿态依然冷冷的,凝固成永恒。
      身为鲛人一族中最强的女战士、最尊崇地位的公主,她,泪姬,神色间仍是冷定不动,碧色的瞳眸中异光流彩,七尺长发在血海中徐徐飘转,于原本的冷傲出尘中更添上了几分难以言说的魅惑。
      “泪姬,住手。”她唇角微勾,刻出一个隐约的冷笑,想也不想地凌空转身,被血色染成淡红的雪白衣袂掠起如风,金红长剑霍然斩下!决绝到不容置疑。
      只听那声音,她便知那是谁。
      杀了她的蝶落姐姐,以及无数她的族人的九黎君——蚩尤!
      “泪姬,你看这是谁?”蚩尤偏身让过,嘴角有微微戏谑的得意,指诀变化下,隐约有白衣的人影在九炼索的束缚下骨骼作响。细碎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宛如晴天霹雳。一想便可知这是多么巨大的苦痛,然而那人却是死死咬住牙关,一声痛吟都未发出。
      “北海的汉子,果然有几分血性。”蚩尤未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有些惊讶,也有了几分敬佩,道,“若是在这九炼索上加些手段呢?想必泪姬姑娘也会开颜一笑吧。”
      “闭嘴!”她玉脸含霜,唇齿间冷冷迸出这两个字。
      “费尽了心机手段,蚩尤大人不过是为了逼我现身罢了。”她抬手收剑回鞘,神色不动,缓缓踏步而来,“不知大人究竟是想怎样?”
      “素知姑娘性情冷傲,似我这般人想见公主一面可是千难万难,不得以出此下策,倒让公主见笑了。”彼此之间说着客套的话,两人的心里却是明镜似的,“两年前有幸一睹姑娘芳容,今日一见,姑娘风采更胜往昔啊,真是不枉那轩辕小贼对姑娘如此钟情。”
      “少和我提他,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泪姬心下微微一涩,神色间却依然如霜似雪,俯下头去,正看见那白衣人影抬起头来,俊美面容苍白而无一丝血色,“如此,我的族人也能少流些血。”
      “公主还是着急了么?”蚩尤冷笑,猛然向前迈出几大步,转眼间已到她的身前。泪姬微微一惊,不及避让便已被对方捉住下巴,那张有着“赤水泪”之称的惊动天下的绝美面庞强行落在他视线里。
      “公主!”见了这急转而下的形势,那被九炼索束缚的白衣人失声叫道,只这声音已是嘶哑不堪。
      “我没事的,元哲。”泪姬竟是不慌不忙,一双碧瞳里流转出冷冽至极的光芒,“呵,泪姬敢问大人,此举何意?”
      “何意?”蚩尤眸子收作一线,冷冷道,“只要姑娘肯答应随我去赤水神殿,北海战事立即可休。”
      “自然,这个人我也决不会与他为难。”蚩尤偏过脸,目光落在元哲身上。
      泪姬望向那受着九炼索上所附的土灵之毒的白衣男子,面色淡淡看不出情绪:“我答应。”
      “公主!!”元哲再次叫道,声音里多了几分愤怒和难以置信,“如今不是公主顾念旧情的时候!我北海一族,怎能屈服在如此之人手下?”
      “哼,”泪姬却是冷冷哼了一声,道,“第一,我不是顾念旧情。第二,谁也没说我们鲛人一族屈于人下了!”
      “蚩尤大人不过是想以泪姬为质,迫得那轩辕城主攻与不攻都是为难,终是只有挨打的份罢了。”泪姬挣开蚩尤,道,“不知我此言可是大人所想?”
      蚩尤神色微变,还未及开口便又被她抢了先:“若是如此,泪姬无话可说。不过还是有一点不得不提。”
      “什么?”
      泪姬置若罔闻,冷笑道:“难道大人当真不知,五年之前某人以我蝶落姐姐为质胁迫我去刺杀轩辕黄帝么?难道大人当真不知,我那一剑几乎要了他的命么?难道大人当真不知,蝶落姐姐死在某人手上后,我与他、与大人您都已是恩断义绝再不相往来了么?”
      字字锋锐,语语尖刻,五年来的恨意尽在这不指名道姓却内涵浅显的三句反问中,流泻而出。
      听她此语,蚩尤居然一反常态地沉默了片刻。
      这样的失态仅维持了片刻,蚩尤便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神色语调:“姑娘先前所说,与在下所想还有着出入。试想姑娘何等身份,岂能沦作‘人质’?在下是想,若北海鲛人与我九黎一族联姻,该是何等幸事?”
      泪姬微微挑眉,神色不动,元哲却不禁插言道:“妄想!想我鲛人一族公主何等显赫,岂能下嫁于你这种卑鄙小人!”
      “‘卑鄙小人’?在下是与不是,似乎是应由公主来决断吧?”蚩尤不以为忤,只微微冷笑。
      “元哲!”泪姬轻喝一声,“这是我和蚩尤大人的事,不必你来多嘴。”
      “可是!公主你万万不可……”
      “我答应。想必两族联姻,必是震惊天下的喜事吧?”似是怕动摇了自己的决心,泪姬冷冷打断了元哲的话,出语带嘲,却是干脆地一口应允下来。
      “那是自然。”蚩尤哈哈一笑,解开了九炼索的禁锢,同时传音入密,吩咐各处休战。
      泪姬上前扶起元哲,低声道:“我泪姬空活百岁,又空有鲛人千年之身,若连你都救不了,还怎样度过余生……”
      “若我泪姬一人就能将这北海挽救下来,莫说这具皮囊,便是魂飞湮灭,也是值得。”
      “公主,你何必如此……”
      “虽说此举是大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但若说我没有私心却是完全不可能。”她抬手拢了拢鬓发,神色淡然,“你放心,我不会就这么乖乖听蚩尤的话,只要战事一解除,我会想方设法回来的……哪怕是付出一些什么。”
      “我离开北海的日子里,一切事务就交给你了。”说罢,竟不再回头,随着蚩尤径直去了。
      元哲抿紧了唇,默默吸了口气,压下身上剧烈的痛,目光落在她腰间的金红佩剑上。

      金红色长剑,其华灼灼。长约三尺,宽仅两指,纤细无锋,一望而知是女子佩剑。那剑是静默的,所有的神采都敛隐在舞动时交织不尽的金红光幕中,一如他的人。
      剑名无名。
      剑是他所铸,名是她所取。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做一次铸剑师,而且是为了一个女子。
      那时的他,从昆仑山穹顶的星宿海寻材归来,将所得的赤玉珏投入了炉火熊熊的铸天炉中。随后便是长及一月的寸步不离……贵为公主,刚自陆上回到大海的她,每日练剑回来都不忘去看看他。他沉默的面庞在炉火照耀下被映成赤色的红,却不减丝毫俊美之气,那个有着少女样貌的女子沉默如他,天人般的容貌仿佛能光照一室。两人之间多是沉默的,然而却从未有过尴尬,她会极偶尔地替他细细拭去额上的汗,他的神色亦会产生恍惚的变化,眸中深深印下的,只有这个握着手帕的美丽女子。
      他知道,在她眼中,他至多只能扮演一个“好人”的形象,奢谈不上除此之外的任何情意。
      所以,她总觉得,她亏欠着他的情。亏欠得太多。
      从一开始,她刚刚知道自己是个鲛人时,冰雪散漫中的他就已经是给予她温暖的人,自此就再未变过。若是没有那轩辕零羽,难言我心又会如何……她如是说,一向冰冷淡漠到没有任何表情的绝美脸庞上现出苦笑神色来,凌厉而纤长的眉随着这句话微微蹙起。然而谁都知道,人生中哪会有“若是”能左右了自己。
      他就笑,风轻云淡似的,掩下了所有的心痛与不甘,伸手轻轻揉着她微蹙的眉心,满眼的不计较。
      剑成之日,他终于一病不起,接连一月甚至更久的不眠不休,彻底瓦解了他的身。她握着他赠予他的剑,站在他的病榻前,目光复杂地搅动,终于在他无所谓的微笑中落下泪来,铮然成珠。
      她无论如何也不肯为他耗尽心力铸成的剑定名,准确地说,是愧于为剑定名。
      拗不过他她才勉强为这剑取下了“无名”的名字。
      “无名……”他缓缓念着,唇角浮起一抹捉摸不定的笑。
      却不知他背过身去,眼角悄然有泪,苍白的手指抚过怀中的另一把长剑,为那剑取下了“未名”的名字!
      赤玉珏本就是一双,铸成的剑,自然也是成对。
      可是,对于他的感情,她从来都没有回应过,不觉?不屑?还是不敢?让他连最后的这一点奢求,都是如此静默!
      她是盛开在他生命中,灼灼光芒的飘忽梦境……
      可望,可触,可感,唯独不可及。

      随着蚩尤到了赤水神殿,她便开始筹思脱身之策。
      可恨的是,她身边有几个“侍卫”一直不离,她亦细细分析过了,若是自己出手制住这几人也不是全无可能,但若真是打起来了,那蚩尤岂有不被惊动之理?
      如此的矛盾情绪,一直维持到了十天之后。
      北海公主与九黎君的婚事,果然是天下皆知。这一日从晨起,便门庭若市。送礼的、道贺的、心怀鬼胎的、疑信参半的各式各样的人物,往来不绝。素来喜静的泪姬厌烦的同时也暗暗欢喜,越乱,她脱身的机会也就越大。更何况,在她要换装的时候,那些侍卫是绝无可能入室监视她的!
      “抱歉,扰到公主了。”她闻声,身子蓦地微微一震,这是蚩尤的声音……
      随着话声,蚩尤人已穿帘而来,目光径自掠过那些惊慌不知所措的侍女,定定落在妆台前一身红衣的她身上。
      这个女子,实在是镇定得可怕。对于他的贸然闯入,脂粉不施的倾城面容上一丝惊慌也无,静静转头,长及七尺的乌发瀑布般散落一地,湛色的瞳孔里神色淡漠,冷冷的望着他,一言不发。
      卸却了往日清冷的白衣,猎猎如火的艳红衬着她神仙般素淡的绝色容颜,竟仿佛比素日里的她还要美上一些。只可惜,这美是绝望到了极致的凌厉。
      “扰到公主了。”他迎着她冷冽的目光,淡笑着重复道。
      “敢问大人,是有什么事么?”她的眼底掠过一丝讥诮,却是声色不动。
      “其实也并无甚事。只是,公主需得知道,”蚩尤目光一转,轻轻落在妆台上横置的一把金红长剑上,“新娘拜堂之时,从未有携带武器之说。”
      “这是我的事。”她神色微变,纤手倏地按上剑柄,眸色亦是一暗。
      “只怕不仅是公主的事吧?应该还关乎在下的性命才是。”蚩尤冷冷地一语点破,施施然向她走近。她一翻手,将剑抓住,右手微抬,剑锋铮然刺出剑鞘一尺之长,凄艳的金红剑光流转不止。
      蚩尤仿佛全无察觉,步态之间潇洒依旧,甚至连停也不停、眉头皱也不皱。
      “九炼索,公主可还记得?”冷笑之间,一道赤红光芒倏忽破空而来,泪姬暗叫不好,回肘拔剑,轻轻一声刺响,无名剑脱鞘而出。光华明艳,澄澈华美,正天下难寻的绝世好剑。
      谁料这室内空间狭小之极,一回肘便已将妆台上那黄朦朦的菱花铜镜撞得碎裂,锋利碎铜划开她的艳装嫁衣,割破了如玉的肌肤,鲜血与红衣浸没在一处,竟不很鲜明。纵使泪姬非寻常女子,受伤之下不至于痛呼出声,却也分了神,赤红锁链瞬时便扣上她的一双皓腕,经脉间滚滚不息的灵力登时便被这锁链上的邪诡气息压制住,任她如何挣扎都只是徒增刺痛。
      受了惊吓的女侍们早就轰然作鸟兽散,惟剩下这个受制的美丽女子萎于当地,右臂上血流不止。
      红衣、鲜血、金红佩剑、赤红锁链,一色的殷殷,更增了那脸色苍白如玉的美貌女子,出尘的颜色。
      他目光终于微微一软,扶起了那个苍白颜色的女子,捋了她右臂的红袖,只见在臂弯处,一道约寸长的深痕,微微翻开皮肉,血出不止。
      “放开……放开我!”定下神来,她厉声道,发疯般撞开蚩尤,倚在妆台边不住喘息。由于真力已失,方才一个略显激烈的动作便让她几乎耗尽了力气。
      还真是倔强的性子……难怪那轩辕小贼都对她倾心,这个女子果然并不仅仅是个漂亮的作战工具。
      “公主需要好生歇息,在下若无甚事便不再打搅公主了。”他冷冷退开几步,望着愤恨难当的泪姬,淡淡道。说完,便退出门去,带上了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无名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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