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栏杆》Mayvis

11、第 11 章

　　薛星海在社交软件上跟他打招呼，过了很长时间程言光才去回复，心想着就当是认识个朋友。相处下来，薛星海教会了他很多，教他怎么适应社会，怎么接受自己的性取向，以及怎么作为一个同性恋在社会上普通的生活。在薛星海面前，程言光可以是赤裸的，他可以大笑，可以哭泣，他敞开心扉，而薛星海会倾听。
　　薛星海要自在得多，他的家人从不去在乎他的性取向，他还有个双胞胎哥哥，用薛星海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只是个小号，他哥才是全家的希望，传承香火的任务轮不上他。薛星海的成长过程确实处于一个散养的状态，父母严格要求的永远是他的哥哥，而他明明只晚出生了几分钟，却可以顶着弟弟的名头肆意妄为。
　　薛星海唯一无法理解的是程言光对于重组家庭的排斥，毕竟他从小无忧无虑的，当程言光说起时，他只能听着，不去发表什么建议。程言光对林若川的厌恶也只是持续在他的青春期，当他真正谈过恋爱之后，也理解了父亲。所以程言光后来也很少对薛星海说起他的家庭，薛星海开始尝试着劝程言光给家里打电话，程言光心里其实也想这样做的，可每次拿起电话都觉得会尴尬，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跟父亲聊天。等下次有时间吧，怀着这样的想法，程言光总是一拖再拖。
　　两个人正式确定关系后，薛星海经常带程言光去他家吃饭，当然，是以薛星海的朋友的身份。但程言光能从薛妈妈的眼神和语气里察觉得出来，这个和蔼的阿姨是知道的，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薛星海的哥哥薛辰总是冷冷的，起初程言光还以为是薛辰不喜欢他，薛星海却说他想多了，薛辰对谁都那样。
　　薛辰和薛星海长的很像，但却是能一眼分辨出来的，两人的气质天差地别。薛辰是一副社会精英的样子，而薛星海虽然穿着人模人样的西装，但总有一种纨绔子弟体验社会生活的感觉。有个事情，程言光一直很费解，为什么薛星海和薛辰的名字不对仗，他问薛星海的时候，薛星海也陷入了沉思。
　　有段时间，薛星海卖打印机，业绩不是很好，天天被上级训斥，他也发愁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把那批货卖给了薛辰的公司。程言光终于明白了薛星海为何能养成如此乐天的性子，敢情是从小到大都有人帮他善后。
　　薛星海也算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了，前年年底的时候，终于是升了个销售小组组长的职。那天薛星海特意提前回了家，可他这点小进步跟薛辰一比简直不值一提，薛妈妈高兴之余也没再说什么，更别提庆祝了，这让薛星海很是扫兴。薛星海赌气没在家吃完饭，薛家其他人也没在意这些。他当然是去找程言光了，那天恰逢他和程言光相识两年的日子，薛星海特意去超市买了些菜。等他提到程言光的住处时，才想起来他和程言光都不会做饭。程言光还没有下班，但薛星海有他家的备用钥匙，他打开门将菜都放到了厨房。思来想去，最简单的还是煮火锅了，他又匆匆去附近的超市买回来火锅底料，把菜都摘摘洗洗，摆了满满一桌。有项目的时候，程言光就会很忙，薛星海很诧异他到底是怎么抽出时间来把公寓打扫的这么干净的。
　　那天，程言光回来的很晚，大概一点多的样子。他打开门的时候，薛星海都在沙发上睡过去好久了。薛星海睡得不沉，程言光进门的声音足够吵醒他，他揉着惺忪的眼睛，沙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回来了，吃饭吧。”
　　那一刻，程言光突然感受到了阔别已久的家庭温暖，他的眼眶有些湿润了，忙趁换鞋的功夫调整了一下情绪。
　　薛星海打开了电磁炉，汤底很快翻滚了起来。隔着一团雾气，他看向对面透着疲惫佝偻着身子的程言光：“要不我搬过来住吧。”
　　程言光本来有些困倦，听到这话打了个激灵，“随你啊。”
　　薛星海俯身往锅里放菜，火锅的雾气向上升腾着，氤氲了他的眼镜，他干脆将眼镜取下，问道：“你什么时候有空？”
　　“嗯，下周吧，等我手里的活做完。”
　　“我自己搬也行，反正也没多少东西。”
　　“行吧。”
　　“来，吃菜。”

　　当程言光惬意地躺在沙发上回忆过往的时候，楼下的李婉君却正焦虑着，她发现一个现象：赵阿姨的儿子周飞一直偷偷跟着她。
　　周飞跟李婉君是同龄人，小学时一直在一个班，相对于其他小孩来说，周飞很不一样。他的话很少，哪怕是面对老师的提问也是三缄其口，一年级的时候，周飞怎么都学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他的试卷经常是一片空白，连名字都没有，有时候会有些谁都看不懂的涂鸦，这时候大家都知道了，周飞是个低能儿。那会儿，这样的小孩总是受人欺负的，每次受欺负，周飞也不哭，甚至还咧开嘴笑，大家都会大喊着“傻子”，可是大家喊得声音越大，周飞笑得越开心。
　　周飞真的是个“傻子”，赵阿姨夫妇带他去过很多医院，甚至还去北京挂专家号，却丝毫没有起色，后来，赵阿姨一家也放弃了。周飞上面有个年龄差距比较大的姐姐——周倩，也就是金玲的妈妈，周倩二十岁的时候就生下了金玲，违背父母的意愿嫁了个不着四六的人，后来的日子也过得紧紧巴巴的。金玲出生的时候，周飞也就刚会爬，是老来得子了，眼看指望不上周倩，夫妻俩真的是要豁出命去养这个儿子一辈子，好在两人都是工人，多年来积攒了不少积蓄。
　　小学毕业以后，周飞没再上学，李婉君经常在小区里见到四处游荡的周飞。她也愧疚，小学时一股脑地跟着同学欺负他，李婉君开始跟他说话，偶尔也会给他点好吃的东西。小区的人都叫周飞“傻瓜飞子”，他也不恼，似乎从俩没有变过，不管是怎么对他，他都咧着嘴对你笑。
　　后来，周飞就结婚了，找了个身体有残疾的姑娘。赵阿姨很怕周飞的孩子有问题，看着小孙子一天天的长大，每日也是战战兢兢的。她很难不发愁，可是日子越是苦，她越要穿的光鲜，一方面是维护住了在外人跟前的面子，另一方面也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
　　话说回来，李婉君最近发现周飞老是跟着她，她去上班，周飞甚至也会跟着她到学校，被门卫拦下来了就站在原地喊李婉君。每每李婉君都给赵阿姨打电话，这样的情况发生几次之后，赵阿姨也烦了，甚至动手打了周飞，周飞这才老实了一点。可好景不长，今天上午李婉君去超市回来的时候被周飞的老婆王芳堵在了楼下。
　　王芳是个下半身瘫痪的人，常年坐在轮椅上，因此很少出门。
　　“李老师，你陪我说会话。”
　　李婉君很少见到她，自认为跟她不太熟，但又碍于邻里的面子，不得不敷衍着。
　　王芳说话声音不大，很温柔，李婉君就这么坐在一旁的台阶上听着她娓娓道来。
　　“我十岁的时候就瘫了，家里条件不好，没怎么上过学。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周飞，他对我很好，我从来没有觉得委屈。他和我，我们是一类人，我们都是残缺的，所以在相互依偎的时候才能觉得温暖，我们已经很幸福了。李老师，你那么漂亮，工作又好，你跟我们不一样，你有更好的生活。”
　　听到这里，李婉君一头雾水，她不知道王芳想表达什么，只能听她继续说。
　　“我这一辈子，可能就在这几间屋里了，周飞也一样，我们不能接触社会，我们活着的意义就是单纯的活着。李老师，你不一样。”说到这里，王芳的声音哽咽了，她调整好气息，却还是几乎恳求着说出了接下来的话，“李老师，我求求你，你能不能离周飞远一点。”
　　李婉君讶异的几乎说不出话来，良久，才磕磕巴巴地说：“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芳的气息有些紊乱，说话间眼泪也流了下来：“我知道，我知道周飞喜欢你，那天我听到他跟我婆婆说，他说，说要娶你。他说你对他很好，他跟我说想让你做然然的妈妈。李老师，他不懂的，他不懂这些，我，我该怎么跟他说才能说清楚。”
　　王芳的情绪已经失控，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大声得哭，所以身体一颤一颤的。李婉君站起来，把手搭在轮椅上，推着王芳朝墙角的阴凉处走去。
　　回家之后，李婉君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王芳的话让她的心情很复杂。她厌恶这件事情来纠缠自己，自己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要烦躁这些，可是回忆起王芳抽搐着哭泣的身影时又觉得她可怜。
　　很快，她的思绪被身后的一声喊叫打断：“小婉！小婉！发什么楞呢？”
　　“啊？妈。”
　　“我让你去楼上喊一下小川和言光，看他们吃饭了没。”
　　李阿姨又包了饺子，李婉君真的是吃腻了，从小到大自己这个妈是隔三岔五的包饺子。
　　“快去啊，你爸今天中午不回来，我早点下出来，不然就沾底了。快去，快去！”
　　“我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嘛。”
　　“打电话不要钱啊，懒得你，你看看你多胖了，还不出去跑一跑。”
　　“哎呀！妈！我哪里胖了。”
　　“你看看你肚子上的肉，看看你那腮帮子……”
　　“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李婉君懒懒地站起来，趿拉着拖鞋就出去了，门也掩着半截，门里面传出李阿姨的叫喊声：“你看你穿的什么样子，哎，你刚刚不会就穿这身去打的酱油吧。邋里邋遢的，跟你爸一个死样子……”
　　没一会儿，李婉君就回来了，林若川出去了，她身后只跟着程言光。
　　李阿姨已经在下饺子了，一边下，一边说着：“小川不在家啊，早知道我不包纯素的了。”
　　程言光挽起袖子准备帮李婉君打扫桌子，李婉君却说：“不用，你去拿筷子。”
　　“阿姨。”
　　“来了。”
　　厨房的空间很狭小，李阿姨侧了侧身，程言光才能过去，“拿三双就行，你叔叔不回来吃饭。”
　　程言光一边洗手，一边问：“嗯，醋在哪？”
　　“那儿，看到没。”
　　程言光顺着李阿姨手指的方向看去，在一群瓶瓶罐罐里搜索着，终于是找到了。
　　“拿头蒜包一下，冰箱那边地上。”
　　程言光很久没来李婉君家了，家具摆饰还是那么熟悉，他扫了一眼四周，目光在那个曾经属于李慎君的房间门口停留了一下。李阿姨和李婉君低头吃着饺子，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停留。
　　“你别老吃肉的，你吃点素的，你看你胖的，吃素的减减肥。”
　　听李阿姨数落着李婉君，程言光在一旁笑了。
　　李阿姨也将目光转到了程言光身上：“小川出去了啊？”
　　“嗯，跟同学出去玩了。”
　　“挺好的，挺好的。最近工作挺好的吧？”
　　“嗯，还不错。”
　　“有没有对象啊？”
　　没等程言光回答，李婉君在一旁抢先说：“哎呀，妈！”
　　“我问问怎么了。要不要阿姨给你介绍介绍，也老大不小的了。赵阿姨托我跟你说哈，那个金玲……”
　　“妈！”李婉君想着给程言光解围，这声妈叫的破了声，她也意识到了自己差点急了眼，清了清嗓子，“咳咳，妈，吃饭，吃饭。”
　　李阿姨也明白了，她一开始也是好奇，这么多年了，程言光和李慎君究竟是一时的玩闹还是认真，恰巧赵阿姨缠着她说媒，也就趁现在问了一嘴。她现在清楚了，她可以帮程言光瞒着，也可以接受同性恋，只要不是她自己的儿子，她都可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