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什么拯救你》君自云中来

6、第一个小可爱（6）

　　“咣！”一道声音从屋内传来。
　　明齐光怔住，那声音，是茶茶屋里发出的？
　　他不想叫她姐姐，他也不知道为何，他不喜欢姐姐这个称呼。
　　因为这个词，只会让他想起很久之前，那段不美好的，恨不得它根本不存在的过往。
　　明齐光脑海里充斥着对过往糟糕的回忆，顿了顿，稍微冷静后，他轻敲着那扇门，没有走动声，屋内安静的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明齐光敲门的手蜷了蜷，他纠结着，将耳朵靠在门扉上，屏气凝神听着里面的响动，小小的身影一动不动的趴在那儿。
　　要不要进去看看？还是不了吧，女孩子的闺房男生怎么可以随便进。他在心底告诫自己。
　　心里虽然是这么想，手却很诚实的推开木门，踏进茶茶屋里。
　　这就是女孩子的房间么？窗口上面摆放着两盆青翠的兰草，小巧的梳妆台静静的摆放在窗口斜下方，镜子明亮。不远处放着两个柜子，柜子正对着一个雕花木床，窗帘是淡青色的，低垂到枕上的帘绣满了浅蓝色的不知名小花，好看极了。
　　第一次进女孩子房间的明齐光僵硬着，手脚麻木不知从何安放，跟个木头人似的，他呆滞的站在房里，一动不动。空气里传来一阵淡淡的香味。和茶茶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好闻得紧。
　　他不动声色的想着，一种神秘的感觉从脚底蔓延到身上，在渐渐往头顶聚集，他依旧严肃着一张小脸，耳朵却红的像只辣椒。
　　转头便瞧见了趴在桌上睡着了的茶茶，抿着嘴，表情很不高兴。
　　明明昨天晚上还一直叮嘱他让好好睡觉，不要乱踢被子。结果这人竟然趴在桌子上睡觉，都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么。
　　沉着一张小脸，他想扶着茶茶去床上睡，刚碰到茶茶的胳膊就看到自己的手。粗糙干裂，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伤口里条纹密密麻麻，里面的缝隙里还有些陈年污垢，和茶茶那白皙柔嫩好看极了的手比起来，他的手就像一条经年风吹雨打，暴露在地表上的老树根。瘦弱，无力，干巴巴，丑陋之极。
　　他没有能力将茶茶从桌子扶到床上。
　　他呆滞的看着自己的手，一股名叫自卑的情绪铺天盖地笼罩着他。
　　他叫明齐光，一个被家族遗弃的孩子，从不讨人喜欢。在遇到茶茶之前，整日里为着如何生存下去绞尽脑汁，谎话连篇，忘恩负义，愤世嫉俗，永远以极大的恶意去揣测每一个试图接近他的人。
　　有人怜悯的给了他一碗家里狗吃剩的饭，以此之恩打骂着他，拳头带着风声挥洒在他身上，他求饶着，那些人却欣赏痛苦不堪无力挣扎的模样，狰狞大笑着……
　　有对着他在心仪之人面前表现自己善良的姑娘，等人走后，飞快变脸朝他唾弃辱骂着……
　　很多很多，总当他对别人还抱有一丝期望的时候，他只得到了来自人性里面的恶。
　　真可怕啊！
　　他放弃了一切从娘亲那里学到的，善良，热情，光明磊落……这些东西只会让他过得水深火热，痛不欲生。等他学会了虚伪，自私自利，坑蒙拐骗……这些在以往看来极为不齿的下三滥手段后，他活的好好的。
　　讽刺得很。
　　可是后来，他遇到了茶茶，在那个最无力，最绝望的时候，他遇到了他的贵人。
　　可是，扶她去床榻这点小事他都没有办法做到，他真没用。
　　胸腔里对年幼弱小的自己痛恨着。
　　他不喜欢无力的如同蜉蝣一样的自己。就像路边的野草，无论是风，是虫，是鸟或是野兽，谁都能让它一阵阵摇晃，渺小得可怕。
　　沉默许久，他拿起一件外衣，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披在茶茶身上，抬头就看到了被她枕在胳膊底下的宝蓝色衣裳。这是，给他的么，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那抹宝蓝。
　　……
　　“嗯～”茶茶伸了个懒腰。拿起昨夜赶出来的成果朝着屋外走去。
　　虽然不怎么好看，但好歹怎么说也是她的一番心意啊。
　　她拿着衣裳急匆匆地去了隔壁。
　　明齐光脱下那件粉色襦裙，换上了茶茶做的衣服，尽管针脚歪歪斜斜，骨质疏松，袖子还一只大一只小。
　　可他怎么看都觉得这件衣裳好看的很，比那皇宫里，皇帝穿的衣服都还好看很多。
　　仔细的抚摸着，嘴角勾勒笑容，身体里涌动的喜悦让他很想仰头大笑，他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随着那股冲动做出什么不端庄的举动。可嘴角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下去，有些扭曲。
　　他喜欢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
　　谢谢。无声的对茶茶说出这两个字。
　　“我过会会去给福寿楼送糕点，你要和我一起么？”茶茶做着糕点，一边询问小齐光。
　　“我……”他不是很想出门，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并不是那么友好，他不喜欢。
　　“那你就在家里等我吧，我原想着，若是你和我一块出去，我还能给你买新衣裳。”得不到回答的茶茶也不气馁。只见她夸张摇摇头，
　　“现在看来是不行喽！”
　　“咳，我也去。”才说了不去，现在又说要去，她肯定要笑话自己了。
　　明齐光捂着通红的耳朵，脸也滚烫的很。
　　“出了门你可得紧跟着我啊，不然街上的拍花子瞧见你这么好看的小郎君，定是要拐走的。”茶茶装好后，不放心的回头嘱咐，她怕小齐光走丢，如此恐吓了一下。
　　……
　　他又不是三岁小娃娃，也不是一直待在这的，他没来之前不一直待在外面么？
　　明齐光表情恹恹。
　　——福寿楼大厅
　　掌柜的好奇的瞅了眼茶茶后面的明齐光，这小孩，怎么之前没见过啊。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多嘴的人，好奇了一会儿便收回视线。
　　“姑娘，你昨天送来的杏仁糕有位贵客很喜欢，他点名了要这，你看……”掌柜一脸为难的说道。
　　他紧张的望着眼前身穿湖绿色襦裙的小姑娘，梳着两个包包头，头上挂着两个小铃铛，皮肤白皙，嘴巴精致，鼻子小巧挺翘，笑起来嘴角浮现着两个浅浅的梨涡，甜滋滋的。就是眼睛那处蒙着条发带，不然，也是一个活泼的俏丽的小姑娘。
　　这么丁点大的小姑娘看不见，真让人忍不住可惜啊，唉~
　　“好，”茶茶思考一会，家里还有些材料，还能再做一点儿，“就是可能做不了太多……”
　　明齐光站在身侧静静看着茶茶和掌柜交流，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他的贵人正在辛苦赚钱养他呢。开心。
　　他依旧严肃着一张小脸，没有什么表情。心底雀跃的像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
　　见茶茶答应下来，掌柜欣喜地提着篮子，他可得好好装扮一下，再放到楼里卖给那些贵人。说起来，幸亏他下手早，现在啊，有很多客人可都是奔着这为数不多的糕点来的。
　　今天的糕点生意又可以开始了，啊，美滋滋呀！掌柜刚想朝着阁楼走去，就听茶茶问道。
　　“掌柜啊，就是你知道这城里那家私塾环境好啊？”茶茶担心小齐光的学业，耽搁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进学堂念书。
　　这一刻，不光是为了任务，她更想让这个孩子得到与过去截然不同的人生。念书，势在必得。
　　掌柜回头惊愕，学堂他知道是知道，不光是他，这城里有些门道的人那家不清清楚楚。
　　朝他打听，掌柜又仔细打量了茶茶，这姑娘倒是……
　　看在她给他带来不少银子的份上，何况也不是让他帮忙进学堂的，那告诉她也无妨，“最好的话，我觉得应该是城东那片竹林里的先生，那位先生名唤周鸣，进士出身，虽未……”
　　从酒楼里出来，茶茶一直想着这事儿。
　　“城东，竹林，周鸣先生，束脩的话得六礼还得有一两银子。”茶茶牵着小齐光，嘴里念念有词。
　　这可是关乎小齐光能不能顺利进学的东西，不能忘不能忘。
　　今天出来还有什么事儿来着，她皱眉，凝神细想。
　　哦，对了她还得替小齐光买两身衣服，现在得去趟集市。
　　“卖包子了，又香又热乎的包子～”
　　“胭脂，涂了我家的胭脂保准比那天仙还美～”
　　“泥人，好看的泥人～”
　　“香瓜，又甜又脆的香瓜～”
　　“……”
　　集市里，小摊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连绵不断的响起。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到处充满着嬉笑与说话声，整个街道显得热闹而嘈杂。
　　茶茶牵着小齐光的手穿梭在密集的人群，没办法，每逢三五七这几天，街上都比平常热闹好多，早知道就不今天出来买了。这人挤人挤得都快让她找不到路了。
　　茶茶有些后悔。
　　一手牵着小齐光，另一只手将他拢进怀里，这里这么挤，都挤到小孩了。她耷拉着嘴角，表现的有些烦闷。
　　她用着单薄羸弱的身躯紧紧将明齐光护在怀里，往前面走着，一路被人挤挤攘攘，她忍着被人推搡的不适和视野漆黑的恐慌，努力往记忆里的铺子走着。她不要紧，可是小齐光才多大他那么小，她可得好好保护他。
　　明齐光在被她紧紧牵着手，不知被谁绊住脚踉跄了一下。可他没有一点点不开心，他抬头望着茶茶，瞳孔清澈有神，亮晶晶的，一路上，没有被挤到，也没有走丢呢。
　　他很喜欢，很喜欢这种感觉。以前，除了爹爹和娘亲……他盯着茶茶眼睛湿润。
　　“周鸣先生，周鸣先生，六礼六礼，一两银子，银子。”茶茶边走边念，愁啊，光是入学都要一两银子，更何况之后的书本，纸墨，毛笔，再到以后结交同窗什么的，需要的银子更多。
　　啊啊啊，银子啊，你从天上掉下来点成不。
　　茶茶无声呐喊着，现在她卖糕点，每个月银子也不多，材料什么的都是掌柜的准备好的，她就帮忙做出来而已，得到的工钱，唉~
　　茶茶认真思考着，得想办法赚银子了。
　　“卖糖葫芦喽！又大又甜的糖葫芦。”远处，一个声音在吵吵嚷嚷的集市里模糊不清的叫喊着。
　　茶茶止步，糖葫芦？小齐光说过，他从来没吃过糖葫芦，虽然她觉得糖葫芦并不好吃，不过，他之前说，他从来没吃过呢。
　　她屏息凝神的听了一会儿，确定了方向。不带丝毫犹豫的往那声音处提步走去。
　　不管之前小齐光是不是骗她的，总之，别人有的他也得有。
　　以前没有得到过，那么之后，她会尽力的让他也拥有着，不让他再羡慕别的孩子。
　　“给我一串糖葫芦。”
　　“好嘞，请您拿好了。”小贩接过铜板，快速的从草垛子上取下一根又红又大的糖葫芦，递到茶茶手上。
　　可惜了，看着挺标致的小姑娘眼上却蒙着条发带。可惜啊可惜。小贩眼神里不断惋惜着。
　　明齐光握紧小拳头，死死盯住小贩。他不许别人用这种眼神看她，就像是看一个可怜巴巴的小猫小狗那样，高高在上的随意点评着一个物件。
　　“给！以后，你也是吃过糖的小孩啦！”茶茶举着糖葫芦，莞尔一笑。
　　他不可思议的抬头，他呆呆的愣在原地。
　　纵使这里熙熙攘攘，锣鼓喧天，可他什么也听不见，看不到，意识仿佛归于一片混沌，朦朦胧胧浑浑噩噩间，好像有人温柔的拉起他的手，带着他挣脱那层囚笼，重获自由。
　　他仰头望着面前的小小少女，瞳孔清晰的倒映着她的身影，只见她笑的明亮，是百般清丽，万分动人。
　　他还听到她说，以后，他也是吃过糖的小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