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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番外 尽熔经年浮月白 ...

  •   “记忆是无花的蔷薇,永远不会败落。”坐在他对面人的手指浅浅划过书签上的字眼,轻声念出这句席慕蓉的话时,不禁让他微微一怔,似是一瞬间被浸没入回忆悬河里。那些多年前被蒙上厚尘且繁杂无章的碎片,仿佛被开启了一道虚掩着的锁,接踵而至。
      “顾先生,”预约着来做专访的女记者把他从失神里拽了出来,礼貌而温和地问道,“看您的样子,是也有些至今未曾败落的记忆往事吗?”他淡然笑笑,执起桌间的咖啡抿了一口,感受着微带苦涩的醇厚席卷着他的舌尖口腔,答非所问道:“好像真的挺苦的。”
      女记者稍愣了愣,大抵是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忽然转到这句上来,略有些不知所措地呆在那儿。他未抬起眸子,只静静地看着杯盏里的深色液体,低声念着:“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那朵未曾败落的蔷薇,是我年轻时候爱上的一个女孩罢了。”
      “所以…您一直到如今四十岁了都还未成家,依旧过着一个人的单身生活,是在等这个女孩吗?”女记者看着眼前这个沉稳英俊的成熟男人,仿佛在他复杂难明的深邃瞳孔里看出一丝恍然的灿烂憧憬,是独属于干净少年的那种温和清澈,也是与他们外界所了解的那个顾熔白该有的情绪截然不同。
      他摇摇头,带着遗憾浅笑了一下:“等不到了,她结婚了,过得很幸福,也是她想要的日子。八年前,我还去参加了她的婚礼,看见她披上白色婚纱,也算是了了我学生时代的一桩心愿吧。”
      只可惜,她对面立着的那个给她幸福的男人,不是我。他心下默默咽下这句话,不着痕迹地转了专访的话题,继而彬彬有礼地送走了家里的记者与摄影师,合上房门,一个人安然地对峙着房间里空旷冷清的静寂。
      四十不惑,业界赫赫有名的律师,亦是独任西禾事务所主任的掌权者,沉稳温柔,骄傲清高的单身精英,更是无数少女梦境里的完美丈夫。听起来似乎他的人生已然是光芒万丈的完满,可却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副熠熠生辉的西装皮囊下,无时无刻都在涌动着的悔恨遗憾和孤独苦涩。
      阿挽,如果时光能倒流就好了,我一定守着那些我们最单纯美好的青涩时光,再也不会让你觉得淡漠疏离和忽远忽近,再也不会不忍去拒绝那些示好和倾慕,再也不会松开你的手,再也不会任留你一个人无助孤单地坠落在陌生冰冷的黑暗深渊里。
      他疲倦地闭上眼睛倒在床上,沉重粘稠的困意席卷着他的清醒意识,让他眼前的模糊视野一点点脱离现实世界,若有若无地归至二十多年前,他们初识那年的光影里。
      初一,那个在操场上对他第一个展露友善灿烂的女孩子,排座位的时候就正巧坐在他前面。那双与生俱来的弯弯笑眼和隐隐的两个梨涡,映在这张白皙姣好的脸上,略有些婴儿肥的可爱让他不禁有种想捏一下她脸的冲动,却隔着刚见面的生疏与自己的孤傲,生生忍出了一副高冷寡言的模样出来。
      她好像是个学习很好的女孩,也很热情开朗地爱说话,感觉她坐在自己前面叽叽喳喳说笑的样子,好像并未让他觉得有意料之中的烦躁,倒让他觉得格外俏皮可爱,和他从小见过的那些对他崇拜仰慕、故作温柔地喜欢讨好他的小女孩们完全不同。
      不过他这根清冷高傲的弦,在她面前没绷多久便松了下来——一同长大的发小陈千远和他后结合家庭里的妹妹千米很快便成了她无话不谈的好友,自然连带着他自己也卸下外人面前的伪装,恢复至初见她时那副未来得及端起来的灿烂清朗和风趣浅笑,但也只有他们几个人知晓。
      他还记得第一次期中考试结束,他们两人考了两个不相上下的靠前名次,或许是因为半个学期的熟络,又或是因为新入一个环境的好奇仍未褪去,这样一个好看帅气且出色优秀的男孩子,自然而然就吸引到学校里大多女生的目光。恰巧正逢他的生日将至,便又开始看到接踵而至的各种纸条书信,在他下课从外面回来前都放在他的桌子上,但唯一不同的是,那段时间里,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她的几分没来由的不高兴。
      “喂。”顾熔白上课时压低声音,用笔戳了戳前面女生的后背,想叫她帮自己捡一下不小心掉落的笔。谁料到她却并不似往日里将身子向后靠过来听他说话,反而大动作地将椅子朝前挪了挪,生生一副不愿同他讲话的样子。顾熔白皱着眉不知所以,一头雾水地不知道她的这般脾气从何而来,只得又戳了戳身边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的陈千远,低着声音问道:“哎,哎,醒醒,希挽怎么了?怎么不搭理我?”
      陈千远正沉浸在睡梦里,突如其来地被顾熔白这样猝不及防地打断,不禁不耐烦地皱着眉换了个姿势,闭着眼睛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啧这不废话,她吃醋了!”
      正是陈千远这句音量适中,却恰恰回荡在此刻寂静无声的教室里的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开始私下议论起哄着他与她的关系,也渐渐让他们两个人之间这股不自觉生出的暧昧情愫愈发浓烈。
      想到这儿,顾熔白脑子里不禁浮现出最初他刚认识的那个邵希挽的样子,干净单纯得像一张白纸,直率热情洒脱得也如一簇烈焰,所有的情绪表露都直截了当,连他稍稍靠近她一点点时,他都能看见她面色上不自然浮上的红晕和羞涩。
      可他当时只觉得,至少这样他还一直是她身边离得最近的那个人,所以他不敢去表露心迹,怕打破他们如今这般密切默契的关系,但更多的是,他骨子里的清高孤傲,下意识地不愿接受,自己已经单方面地被一个女孩桎梏住了自己的情绪。
      直到他们初中毕业,直到高中运动会那夜的表露心迹,他才能坦然面对自己内心已然逃避不及的感情,甚至无比渴望贴近她,保护她,理直气壮地陪在她身边。
      他印象里那过往十几年他们纠葛纷扰的岁月里,让他仍能最清晰回忆出的那几个与曾经如出一辙的画面里,滞留在他最纯洁美好的青春里的那一帧,是他们第一次嘴唇相碰的时候。
      说是嘴唇相碰,是因为那甚至都不算是一个完整准确概念的吻,却是他此生体会过最纯粹情愫的一刻。那还是他们高中时期,在一次课间操铃声穿梭进耳道里时,同学们喧扰吵闹地拥挤着跑出教室,匆匆赶赴向前的人流把刚从座位上走出来的他推搡到她身侧,正碰到她刚想起身的动作,两个人重心不稳地又朝着她椅子这边倾倒,慌乱失措间,他的唇压落在了她柔软的唇上。
      电光火石间,一刹那间袭来的清爽薄荷气息浸染上少女唇角的干净甜美,四目相对的片刻怔愣和沉醉,让他彼时一瞬间竟忘了应该下意识便即刻从她身上站起身来,直到双眸扫到她面色间泛起的绯红,他才略带抱歉地站起来,两个人都不好意思地慌乱着瞥向其他方向,掩饰着心间怦然的心跳加速和面色间不自觉露出的羞涩。
      是啊,那个时候的他们,连接吻都是青涩地扭捏着,但两个人在一起的每一帧画面,都让他觉得无比美好。无论是放学后被她拉着在没人的空地追着下落的夕阳奔跑,还是清晨小路里陪她一起骑着车子上学,抑或是在好友们的掩护下一起坐在操场上看着被电线切割得不规则的淡蓝苍穹,都是那个清澈纯粹的岁月里他们最珍贵的回忆。
      那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他们又是怎么从最好最默契的两个人变得有了隔阂裂痕的呢?躺在床上的顾熔白逐渐思及此处,莫名觉得自己的思绪和记忆都变得凌乱复杂起来,似乎席卷而来的困倦愈发浓烈,让他脑海间的一切都趋于凝固和模糊——或许是他已进不惑之年,记忆轮盘下意识地躲避着那些不愿意被人记起的痛苦冰冷和疏离,只是任由着那些画面匆匆划过眼前。
      两个人因为其他人而此起彼伏、猛烈不止的争吵,后来变成了刻意保持距离的冷战疏离,还有那道她手腕间让他骤然心疼的伤口,漫无边际流淌的血色,倾盆大雨里她昏厥在他怀里的冰冷身体,医院里他隔着玻璃流着泪想要抚上她的脸却看见她苍白而绝望地和他说了分手,以及两个人和好后却因周围朋友的变故而渐趋别扭和不信任的隔阂,一次次接踵而来的质疑厌倦和失望……
      大抵是这些灰色的阴暗记忆自带的负面性质,让顾熔白一点点在思索回忆里疲倦入睡,沉浸入他反复束缚住自己的梦境里。
      穿着校服的女生背靠着男生坐在高高的露台上,拢了拢被清风微抚着的发丝,稍稍把头侧靠过去咧着嘴问道:“你为什么喜欢我呀?”男生侧着头听,言语间莫名涌上几分拘谨,却还要故作一副骄傲潇洒的样子回她:“……喜欢就喜欢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那你喜欢我是为什么?”
      “因为你长得好看啊。”女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摆弄着手里的树枝,嘴角扬起的灿烂笑容明媚而开朗。“所以你对我是见色起意了?”男孩挑了挑眉,虽没想过她会这般坦荡地说出来,但却也觉得心底莫名欣喜地悸动了几分,“那你岂不是一早就喜欢我?这三年来我的长相又没有变。”“对啊,”女孩用手撑着身体转过身来,俏皮着凑上前去看着他笑,手指戳了戳他的脸,“我在操场见你第一面就觉得你长得好看,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孩子。”
      男孩干净白皙的脸上升起几分绯色,略垂着眸有些不好意思地佯作拍下她的手,也转过身来看着她道:“女孩子家家的…”他刚想说女孩子家应该矜持些,不要那么直接地表达情感,可他转过头来的一瞬间,又被那抹粲然的笑意耀了双眼,微微怔了怔顿住了自己的话。
      女孩探究地盯着他星辰般深邃明亮的眸子,等着他的后话,而他过了良久才从这弯让他沉浸其中的笑容里抽离出思绪,略微掩饰地咳了咳接着道:“女孩子家家的…别总在外面对别人这样笑。”女孩眨了眨眼,眼睛里闪烁了几分狡黠,凑近他问道:“那你喜欢我这样笑吗?”男孩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唇畔的笑意也渐渐透露出灿烂的宠溺:“喜欢啊,当然喜欢。”
      “熔白,你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会,我们一直都会在一起的。”
      “那你会一直都喜欢我这样的笑吗?”
      “会,我会一直喜欢,永远都喜欢。”
      女孩从他怀里钻出来,咧着嘴看他道:“我也会一直喜欢你。”男孩逗她:“为色所迷吗?”她也不甘示弱地扬了扬头开着玩笑:“当然。”
      男孩笑笑没说什么,继续揽着她安静地徜徉在微风里欣赏昏黄的夕色渐染着天空。过了良久,他的声线伏在她耳畔,带了些不应该属于他那个年纪的成熟正式,低声说着:“阿挽,其实我也是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你,我也从来……没见过笑得那么好看的女孩子,好像一瞬间,就能笑到我心里。”
      而床上沉睡于过往记忆里的顾熔白,眼角蓦然淌下一滴泪水。或许是因为他模糊的浅眠世界里还残存着几分理智,让他知晓这些都是已然逝去且无法复来的人生已完成的进程。
      又或许,是他忆及此时此刻才恍然有些后悔。
      那句话,他并没有在二十多年前的现实世界里告诉那个女孩。
      而此后多年,他也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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