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老朋友 ...
-
“祖宗,咱明天是不是可以换一家餐馆吃晚饭啊。”装潢富丽的电梯里,一个男人撑着扶手,一脸生无可恋地对着他旁边的男人哀嚎,那气若游丝的样子丝毫不像是刚刚吃饱。
“我觉得你这就是在变相报复我要求你每天上班。”何泽义正言辞地控诉着。
“每天有免费的晚餐,就不要有那么多要求。”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开口的正是覃霁。
一周前的高层例会是这些年他对外宣称出国进修以来第一次在恒润露面,既然已经宣布结束深造,作为老板,再不去公司,就说不过去了。
何泽强烈建议他即使什么都不干,也最好每日到公司坐镇,除了强烈的建议外,还有,如果覃霁再不来管俗事,他就马上撂挑子找个道观出家的威胁。
覃霁自然不会受他的威胁,只是他这次回来就是来插手俗事的,有东西不老实,他不可能再继续作壁上观,不然真出了大乱子,天界那边也说不过去。
于是,覃霁开始了每天朝九晚五的规律生活,上午不紧不慢地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让秘书把所有需要他过目签字的文件都先交由何泽审阅。说是上班,但每日除了签几个字就是喝茶读书,过着令何泽嫉妒得咬牙切齿却怒不敢言的滋润日子,分明是换个地方修身养性来了。
一到下班时间,覃霁就邀何泽一同吃饭,美名其曰要犒劳他。何泽没有他按点下班的好福气,覃霁也不急,多晚都要拉着他去吃一顿。
刚开始,何泽还有点感动,但过了几日才发现自己真的是过度单纯善良。这品之斋就是再好,也架不住一星期吃一样的菜。按说一个稍微好点的馆子,没个一星期是吃不透的,但覃霁不是来吃饭的,又懒得替何泽挑拣,方便起见就每日让他吃那几样简单的,后厨好做,也不必久等。
何泽不是不想换换口味,但要是换菜就得往自己账上记,这品之斋显然不是他能任性消费的水平。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生带不来死带不走的,但往外花的时候实在不能让人不心疼,何泽在憋屈和肉疼上果断地选择了前者。
只是何泽实在是不明白覃霁到底中了哪门子邪,连着一星期日日要他同去,他又不敢忤逆这位祖宗,因此只能每天吃完口头表达一下不满。
“又要站这儿消食是吧。”何泽看着每天吃完饭都要拉着他在人家饭店门口当一会儿人形立牌的覃霁,心累又无奈。
覃霁是仙身,多年习辟谷之术,自己没吃饭的习惯,来品之斋也只是坐一坐,坐完不算还得在人家门口站一站。至于站多久,要看何泽吃多久,何泽吃得久些他就稍站一站,何泽吃得快,他就要站上好久。
第一天时,覃霁信口胡说应付何泽说是消食时,他还会开口呛一呛,但几日下来,何泽被折磨得一点脾气都没了,只能任由祖宗耍着玩,全当陪祖宗过家家,体验人生。
看着今天莫名心情大好的覃霁,何泽完全搞不懂为什么这祖宗站人门口丢脸都这么高兴。而下一秒更让他感到玄幻的是,这家伙居然放了点灵力,招过来一只胖猫。
“你干嘛呢?”他俩没喝酒,何泽瞪大眼睛怀疑覃霁是不是一连几天饿傻了,又不是小娃娃,居然放灵力逗猫?
“等了这么些天,终于来了。”覃霁没理他,蹲下身,伸手点了点那橘猫的脑袋。
“把它领回家,我要回公司加班。”丢下一句话,覃霁站起来转身就走,留下一肚子疑惑的何泽和地上的胖猫大眼瞪小眼百思不得其解。
领回家?
谁领?
我。
加班?
谁去?
祖宗?!
“加班?!你加什么班?!”何泽一嗓子嚎出声,伸手抄起乖顺的胖猫,几步追上覃霁,嘱托司机把猫送到他家,自己坐进驾驶位。
一路往公司开一路问,何泽才从覃霁那一堆的嗯和沉默里半猜半推理出点前因后果。
“合着是你跟人家赵律师吃饭时遇到的野猫,不是,祖宗,你没事吧,你为了迎合话题,骗人家说你喜欢猫,也没必要非把这只捡回家养啊。”
何泽从后视镜瞅坐在后座上的覃霁,莫名就从对方的面无表情里琢磨出一点微妙来,他一个激灵,难得闭了会儿才嘴谨慎地开口:“殿下,您不会是对一个凡人......”
何泽没敢再说下去,车厢里的气氛一下子被他带的沉了几分。像他们这种孤身千载的神仙,情感早就被无尽的时光洗刷得淡薄殆尽,猛然入了喧闹凡尘,一时动心实属正常,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若是对些个妖魔鬼怪也就罢了,最怕对凡人动真情。
这六界里就属凡人命数短暂,不到百年便要轮回一次,来世记忆尽失不说,踪迹更是难寻,况且肉骨凡胎脆弱不堪,不过数十年便老病缠身,真正能够肆意相伴的日子对他们这些老不死的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
尚且不说这样的情爱及不及黄粱一梦,先是另一半无可阻挡的消亡就足以让伴侣心碎欲绝,无论是用无尽的生命无数次地寻找还是用无尽的生命只身守着回忆,皆是越深爱越痛苦。
“若是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离去,那滋味...该胜过锥心刺骨之痛吧......”
何泽思绪飘到四万八千里外,没开口劝谁,只是没头脑地来了这么一句,声音干涩,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情之深重,销心束骨,不在其中,难解其味,谁又有资格去劝诫别人?
“没有,你想太远了,只是这猫可怜可爱,我对付不了,让你帮忙养着。”覃霁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不想多做解释,只撇过头闭目养神去了。
何泽调整了情绪也没再开口,只是决定先暗中盯着点覃霁,他十分超前地忧虑着:虽说爱上凡人辛苦,但覃霁若真的死心塌地,那自己说什么也会鼎力支持。
他越想思维越发散,看覃霁不愿意承认的样子怕不是人家没那个意思,先别说下辈子了,明明不喜欢四脚炸毛小怪兽,但这辈子只能养对方喂过的猫来寄托思念,简直不要太可怜。
在何泽极其富有创造力的想象中,车子缓缓开进恒润的地下车库。
到了目的地,何泽也没来得及问覃霁加的这是哪门子班,但看他一副慢慢悠悠的样子,何泽以为他有自己的安排,习惯性地不去多问。
“我手机忘在车上了,帮我去取一下。”两人走到一半覃霁突然开口。
何泽愣了愣,觉得他今日举止有些怪异,但还是转身去取。
覃霁站在原地等何泽走到几米外,猛然出手,手中窜出一个物件,携着灵力,狠狠订在他身侧的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着力之处的四周都龟裂开来,那空无一物的墙壁像是被惊动了,浓郁的黑色紧挨着那些裂纹泄出来,若隐若现,裹着一个发出嗬嗬笑声的人影。
“从我回来,你那股烂泥鳅味儿就阴魂不散,直叫人作呕。怎么?终于舍得从粪坑里出来了。”覃霁掸掸衣袖转过身,话里带了冰碴子,一张口又硬又难听。
那人影陡然止住声音,像是轻易就被惹恼了,一双躲在暗处的眼睛也渗出一丝血红,但他平复了一下,一开口就是高高在上地热络:“他乡遇故知,幸哉啊。”
那声故知像是被狠狠地压过,十分刺耳,“看样子,是收到我的小礼物了。怎么样?还有点——意思吧。”那阴阳怪气的声音故意拉长了声调,戏谑又讽刺。
“只不过这礼物也太容易准备了,那看博物馆的老头一听说我会解救他借高利贷赌博的儿子于水火之中,就说什么都听我的,还有那个小律师,我多给了一些钱罢了,他就乖顺得不得了。啧啧啧,瞧瞧这群丑恶的蝼蚁,真是为了自己,什么都可以做呢。”
那影子的语气像是老友重逢的寒暄,越说越兴奋。
“但我有点不喜欢你的小礼物,那个瓶子又硬又臭,宁愿碎了原身,也不愿意乖乖被我炼化,倒是有骨气得很呢。”黑影可惜地叹惋,像是真心舍不得。
覃霁站在一旁冷眼看他表演,面上没什么波动,身侧的手却忍不住死死攥起来。
“嗬嗬嗬嗬嗬嗬,怎么?这样就生气了。”那黑影看出覃霁的不悦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忍不住又凑近了几分,像是要同他说什么有趣的密事。
“你居然下凡来了,真是不多见,怎么?你们龙族依靠这帮蠢蛋的迷信撑不下去了?连血脉都延续不下去。哦对,你还请了个人类帮你找那个破瓶子,嗬嗬嗬嗬嗬嗬,真是有趣的紧啊。”
“看来是我当初下手不够重,让你养个几百年便能化出人形了,胆子还养肥了不少。我倒是很期待你在凡间闹出人命惊动天界,看看到时候会不会有天雷把你劈得灰飞烟灭。”覃霁看着笑得一团黑色都抖动起来的人影,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我可不会那么蠢。”那人影说得咬牙切齿,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他恨之入骨的事,“这群蠢货,我动动手指就够让他们自相残杀了。”
那黑影顿了顿,声音又恢复了懒散的漫不经心:“我是来跟老友打招呼叙旧的,倒是你,对我这么不友好就罢了,对那凡人竟这样上心,真是跟几百年前一个蠢样子。”黑影察觉覃霁的情绪波动,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语调也跟着上扬起来。
覃霁对挑衅不做任何反应,一言不发,直待那影子凑得足够近,手上带了十成十的灵力去钳他的脖子,那黑影虽反应得极快,却也被伤到了颈处,发出一声嘶哑的痛呼。
与此同时,四周景象崩塌,黑影受了伤又看结界被破,猛得往墙壁里退,边退边玩味地开口:“你来这里是为了找他吧,这么多年了,我也很想见见我的大恩人,我可是,拭目以待呢。”
余音未落,只不过瞬息之间,那黑影便彻底不见了踪影,覃霁在原地则被刚刚那一番话激得恼怒,接着眼中闪过一丝疑虑,这条臭泥鳅怎么会知道他的事?
“我的祖宗,你没事吧!什么东西,居然能把你困住?你没受伤吧!”何泽看结界一破,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边问,一边去看覃霁。
“我不是让你去取手机吗,怎么又回来了。”覃霁胸中的恼怒并未平息,语气很是冲人。
“你没把车钥匙给我,我再回来你就不见了,然后发现这里有个结界。”
何泽不曾见覃霁真的生过气,呆了一下,才回答,然后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一脸讶异:“魔蛟?你认识?”
“老对头。”覃霁揉揉额角,难得多嘴解释。
何泽看他开了口,便忍不住追问:“你当初到小潭子里养伤是因为和他打架?”
覃霁闻言并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何泽的猜测。
“我刚刚闯进来听见他说那话,他认识你要找的人?”何泽看他不说话,又小心翼翼地猜测。
“去把墙上的车钥匙拔下来,明天找人修补一下墙面,再跟司机拿一下备用钥匙,今天跟我一起回覃家。”
覃霁不再回答问题,扔下几个任务给何泽,转身走了。
何泽知道,若是他不想说的,自己必定问不出什么,因此虽然二丈摸不着头脑,依然心疼地拔下订在墙上的钥匙,默默闭嘴,快走几步跟上覃霁。心想,幸亏车高级不用插钥匙就能开,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回家呢。
两人驱车驶往城郊的覃家别墅,一路无言。
这一晚,覃霁打着加班的旗号,来公司地下车库转了一圈砸坏一面墙又走了。
何泽莫名其妙多了一只胖猫,一脸疑惑地跟着来,揣了更多的疑问跟着走。
车子滑入愈发深沉的夜里,把寂静碾成凉薄的雾气。覃霁这几日都在打理西边的一处房产,一直没回来过,覃家别墅显然没有对深夜造访做好准备,黑黢黢的玻璃只映出小区里路灯的些许光亮。
没人给开院门,何泽只好先把车停在栅栏外的路边。
“从俊明山,已经过了多少年了?”覃霁终于开了尊口,淡淡的语气像往常一般把汹涌全然压在心底,没有让何泽去叫门,反而一句话把何泽定在了驾驶位上。
其实若是覃霁不说,何泽是懒得去想那些个什么年月时光的,亲身经历过生死,就再难把其他的什么事放在心上了,在世间也不过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哪怕是如今细想,也仅仅记得确实好多好多年了,从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覃霁,都已经久到记不清是多少年了。只是滚入凡尘的这些年,说是站在边上的旁观者,也一脚踏进了人情世故,把昨日全当前世了。
凡间的日子明明短的很,有时却反而觉不出快来,那些个人和事都需得坐下来细想,才会觉出年岁迁移,世事大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