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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事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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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上七点的十字路口往往格外热闹,行色匆匆的行人、交错拥挤的车辆、见缝插针的非机动车构成了一幅生动吵闹的晨起上班图。人群在早高峰里缄默地压抑着烦躁,任由喇叭和车铃宣泄内心的不耐。
赵彧便是其中的一员。
拥挤的车队像是垂死的蠕虫,被红灯一次次斩断,挣扎向前,他排了很久才赶上一个绿灯,但立刻就又被别死在路口中央,南来北往的车把他堵了个严实。
赵彧按着喇叭催促前面的车,引起一连串不满的鸣笛声,副驾上的手机也应景地响起来,混着喇叭声把他脑袋都吵大了。
拧着眉头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去够手机,前面的别克终于慢悠悠地腾开位置,赵彧趁机加油向前,就要驶离一片混乱时,车身突然一顿,阻尼感伴随着车屁股被撞的声响,让他无暇再顾及手机,猛地踩下刹车。
三分钟前
“我快到公司了,你最好准备一套严谨的说辞,解释你为什么背着我把东西借出去了。”
“祖宗,冤枉啊,我之前跟您说过的,我哪儿敢背着您动您东西啊!”蓝牙耳机里传来哀嚎,车里的男人沉着脸,一边打电话一边看着前面的路口。
挤作一团的车辆把右转的道路彻底堵死,男人偏头去查看右侧的路况,余光中一辆自行车对着自己一顿猛冲,他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对着仅有的一点空档一方向盘向右,怼在了面前一辆同样插空直行的车上,轮胎随即在紧急刹车时巨大的摩擦力下发出刺耳的呻吟。
“祖宗?您先消消气,别气坏了龙体,我这回找了个行业里口碑顶尖的律师,他一会儿就到,绝对不会出差错了,一定把您老人家的古董完璧归赵!”电话那头听他不出声还在絮絮叨叨打着无脑包票以示诚心。
“行了,见面再细谈,出了点小事故,我晚点到。”覃霁挂断电话,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怎么了?出啥事儿了?喂?喂?”另一边站在总裁会客室里的何泽听着手机里老板稳健的嗓音和忙音,并没有把他嘴里的事故放在心上,而是更担心一会儿老板来了之后他的小命。
赵彧看着后视镜里向他走来的男人,在车里稳坐如钟,他不打算浪费时间,所以没必要下车,礼貌地摇下车窗,不等覃霁开口便说:
“先生您好,我正常直行,您转弯全责,我现在有急事,车有保险,我就不追责了,您看可以吗?”
当事人还在等他,一点修车的小钱罢了,他的时间可值钱多了。
覃霁看着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单刀直入的样子,明明该开口说些什么,但他却有一种被噎住的感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解释躲避自行车的说辞没有一点出口的机会,他只能把眉毛拧起来吐出一个生硬的陈述句:
“我全责。”
赵彧出于社交礼仪,表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但内心已经开始不耐。
不然呢?!我好端端直行,你突然撞我,难不成还是我全责吗?早高峰就够烦人够着急了,怎么又出这么一档子事?!
“那您是同意私了了吗,我可以离开了吗?”赵彧皮笑肉不笑,看着这个撑着他车窗一脸不善的男人,身后被阻碍的车辆已经开始发出不满的鸣笛声,早高峰,谁的时间不金贵。
“咳,可以,你在赶时间吧。”嘈杂的背景音让覃霁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从身上掏出一个名片递进车窗,“如果你的车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赵彧道了一声谢谢,收下名片,一边用眼神暗示覃霁可以把手从他的车窗上拿开了,一边在心里吐槽。
这男的长得一表人才为什么看起来举止异常思维迟缓像个智障,他车能没有问题吗他车可能没什么大问题,但他怀疑这位仁兄的脑子被怼得有点迟钝。
赵彧看着眼前的男人在他的注视下讪讪地收回手,他装作没看见还立在他车旁边的人,升起车窗,无暇细看名片,一脚油冲上前面开阔的马路。
刚刚被随手丢在副驾上的手机又开始响,赵彧瞄了一眼来电人信息,伸手划开接听键点开免提。
“好的,谢谢,我马上到。”
当事人的秘书跟他确认完车牌号,方便门卫放他进来,赵彧礼貌地挂断电话。
他这次是应恒润集团总裁之约,前去细谈对方委托的案子。
恒润是个有名的珠宝公司,一家有着悠久历史的家族世袭制企业,恒润创立百年,不光珠宝,金银也有涉及,创办它的覃家更是古玩收藏界有名的藏家。
请他去恒润总部是因为前段时间覃家出借给博物馆的一件古玩无故丢失,而他的当事人——恒润集团的现任掌门人怀疑出借合同有问题,古董失窃不是意外丢失,在提供过出借合同后,今天是想约他前去详谈,并帮忙找这件古董。
覃家家大业大,恒润集团的总部坐落在这座一线城市的CBD,一座十八层的大厦,会客室在九层,位临总裁办公室。
恒润的副总何泽提前知会了前台和秘书,这时有秘书领着赵彧走进会客室,同何泽会面。
“赵律师,您好,我们老总在路上有点事耽搁了,马上到,等覃总到了,咱们细聊,您先喝点水。”
会客室里的何副总早已恭候多时,一看到赵彧便从沙发上起身相迎。
赵彧跟他客气寒暄一番,落坐在沙发上,正准备掏出事前准备好的文件,会客室的门便应声而开。
赵彧站起来,一回身,就看见了刚刚撞了自己车的怪人。而身后的何副总对着那人恭恭敬敬地称了一句覃总。
无论如何,不能跟金主结怨,赵彧深吸一口气,平稳心态,上前跟覃霁如常握手。
“赵律师,看来我们还挺有缘啊。”
覃霁看着面前熟悉的斯文男人,脸上先是浮现出一丝惊讶,随后便用一句随和的玩笑掩盖,他注视着赵彧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探究,眼前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但他一时又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感觉,从刚刚见到他开始,这种不舒服的窒息感就一直萦绕在他心头。
就好像,在第一眼见到赵彧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同他,便没缘由地患上了长达两秒种的失语症。
结束了一小时左右的简单会谈,何泽一路把赵彧送到电梯口,又嘱咐秘书把人送出楼,才转身步入总裁办公室.
覃霁正坐在办公桌后面,背对着他看向落地窗外。
“诶呦,祖宗您终于结束云游回来了,太不容易了。”何泽随手带上门,对长时间撂挑子的老板良心突发的归来表达出恳切的欣喜。
“我回来是因为你整了这档子破事,迫不得已。”覃霁没回身,心不在焉地吐出一句冷嘲,像是有什么心事。
何泽觉出异样,从门口的沙发上晃荡到他面前,伸手在覃霁眼前晃动:“你怎么了?怎么感觉精神恍惚的。”看他只是对着窗户发呆,何泽嘴上调侃着转去饮水机接水喝。
“我发现你刚刚就不怎么对劲,先是打招呼的时候握着人家赵律师的手不放,聊合同的时候又死盯着人家。我听说你俩路上碰上了?出了点小事故?怎么,他把你撞了?记仇啊。”
何泽慢悠悠喝了口水,靠在覃霁的办公桌旁揶揄他。
“不,是我躲自行车,不小心蹭到他车了。”何泽惯来私下没个正形,覃霁懒得同他计较,只是揉揉眉心,认真解释。
“嗤,那你这什么反应啊。”何泽轻笑一声,放下水杯,突然一顿,猛地凑近他仔仔细细地揣摩他的面部表情,而后大惊:“我去,你不会良心有愧吧!你还会良心有愧啊!”
何泽围着椅子上老大一个祖宗转了一圈,简直要啧啧称奇。
“您老人家,自从来了人界......”话说一半,何泽突然消了声,抬手设了一个蔽声的结界才继续道:“我怀疑您老人家下凡来带上我就是带个做苦力的,当初您可没说来这儿还要干活啊,您这云游四方逍遥快活去了,也没看到您因为蒙蔽我而有一丝丝的愧疚!不是,到底是您驻守人间还是我驻守人间啊,我连看个话本子的时间都没有。”
何泽本来有点气愤,但越说越难过,苦着个脸,一副戚戚惨惨切切的样子。
覃霁专心致志地欣赏窗外一片大好的朝阳,任由他在一旁夸张地演戏。
幸亏何泽说话之前给办公室设了结界,不然他这一番言语要是被外面的秘书听见,传出去,恐怕会让底下的人觉得自己公司的副总精神不怎么正常。
但即使这番话被外人听到,大概也没人能猜到,总裁办公室里一站一坐的这两位,一个河神江主,一个龙王六太子赑屃。
货真价实,一个真神仙,一个真祖宗。
不是骂人,这办公室里没一个人。
而外人更想不到的是,整个覃家压根没有一个肉体凡胎。
恒润,覃家,不过是龙族驻守人界的一个基地。
龙族作为上古神族,曾出手帮助过这片土地上的凡人,在长久的历史中都深受人界的敬仰。
凡人的信奉正是龙族可以绵延不绝的依凭,因此龙族有着世代驻守人 界的传统。
人界作为六界中最为脆弱的一界,龙族世代肩负维护其安稳的使命,保证人界的气运不被其余五界轻易扰乱。
在人间的驻守以百年为轮回进行更替,按龙族原本的规矩是轮番下凡,但像赑屃这种祖宗级别的大前辈,在世间浮沉千年,只想躲个清闲,一般都神龙不见首尾。
下凡驻守人间这种活,大多会被族里的小辈自行承下来,算是个历练的机会,顺便积攒功德,而人间烟火繁盛,热闹非凡,小辈们好奇心强,也都乐得担这个差事。
然而,这一百年轮到覃霁的时候,不知道这位祖宗怎么想的,居然拒绝了一干小辈的请缨,亲自下凡去了,引得龙族内一众哗然。
何泽作为他管辖地界内他亲手提拔的江主,理所当然地被他提溜过来做助手。
覃霁虽然千年难遇地下了凡,但人间的杂事他一概不沾手,一股脑全都扔给了何泽,让原本以为自己去人界就可以逃避压榨的汤(shang)江江主,梦想彻底破灭。
除了刚刚下凡那几年和上一任驻使对接,覃霁便常年踪迹不定。
公司里的事有何泽打理,覃家上下则有从龙宫一同前来百年一轮换的下属们照看,人界常年稳定,又有天界专门下设的机构管理各界通往人界的通道,他只需留个心思关注人间的气运变化就好了。
覃家在人界的事务,何泽会定期向覃霁汇报,有顶大的事才会找他商量。之前几次恒润吞并公司,何泽提早找覃霁,吃了很多记闭门羹,这大事的标准便一提再提,只是没想到,这一次他随口汇报完就出借的古董,却出了事。
龙族素来喜爱稀奇漂亮的玩意儿,覃家在人界千年,藏品自然不少,但有些古董是从龙宫带来的,说是古董,实则开了灵识,其实算是精怪,也是龙族驻守人界的一些帮手。
好巧不巧,这次博物馆点名借走的一个白玉双耳瓶就是其中一个。
那白玉瓶的灵识是个老头,委委屈屈地和覃霁通灵哭诉,自己的原身被何泽卖了。
覃霁被烦得不行,前脚让何泽赶紧把东西拿回来,后脚这白玉瓶就不知所踪,而且最让人头疼的是,任由覃霁怎样,都感知不到这瓶子的灵识了。
凡间的玻璃罩子可以困住禁用术法的白玉瓶,但却困不住灵识,事出异常,覃霁这才匆忙赶了回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去干嘛了,不要那么多废话。”覃霁被何泽停不下来的抱怨吵得头疼,抬手禁止他再出声。
何泽安静了一小会儿,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他:“那你找的人,有眉目了吗。”
没有。”覃霁心下烦躁,“但我感觉今天你找来的那个赵律师有点奇怪。”他锁紧眉头,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自觉地点了点。
“你是说!不会吧,你找了那么久都没有眉目,怎么会被我这么轻而易举地恰巧请到!”何泽一脸不可置信。
“我没说他是,只是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奇怪。”覃霁转过身,翻看桌子上何泽整理的一些案件相关资料,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先去查查他。”
“可他就是个普通的凡人,这有什么可查的。”
“我知道,我是让你去探探底,总归是帮忙办事,查一查也放心,别再出上次的事了。”
何泽尴尬地应了声是,上一次他请了律师拟出借合同,结果就因为轻视出了问题,现在不光古董丢了,人还莫名其妙找不到了。
“你去查一查这个赵彧,我会先去一趟博物馆。”覃霁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又转过身望向窗外的某处。
他的窗子向阳,正对着马路,就在刚刚,那个赵彧去地上停车位开车,顺手喂了一只躲在草丛里的小野猫,他目极千里,连赵彧眉眼微微弯起的弧度也能看得一清二楚,那人面庞上温和的表情让他莫名想起记忆里那个遥远的身影。
这些年,他的足迹踏遍道观寺庙这些他所认为的人世间的极善之地,但从没遇到让他产生同样联想的人。
赵彧,覃霁无意识地轻轻默念,这样一个会在心里骂人,能假装表面波澜不惊,情绪丰富,同他记忆中的人相去甚远。算了,先把白老找到再说吧,这次的事恐怕简单不了。
覃霁勉强理了理混乱的思绪,站起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