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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桃桃求药路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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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近深,豆腐坊内还燃着烛火。
妇人将浸泡过的黄豆放到石磨上,费力的转动木柄,不一会儿,汗水就浸湿了她的后背。她擦了擦汗,坐在木凳上休息了片刻,又站起来,继续推动石磨。
她小腹微隆,显然已身怀六甲。
不知他的丈夫去了哪里,竟让她做这样吃力的事情。
离豆腐坊不远处的一间木屋里,一个布衣荆钗的女子枕在一竿瘦男人的腿上说:“瑶章哥哥,你真的会娶我为妻吗?”
说话的女子不过二十,皮肤白净,小眼睛塌鼻梁,并不好看。但因着年轻,面目上多了些鲜活,撅嘴挑眼间也别有一番娇憨。
瑶章看容貌已过三十,瘦得像竹竿一样,颧骨高高突起,仿佛皮下没有肉,直接贴着骨头似的。
说话的女子似是嫌瑶章的腿硌得慌,娇滴滴斜起身子,“瑶章哥哥说娶文儿,文儿才把自己给你。”
瑶章闻言,兴奋的去解文儿的衣裳,口中承诺:“瑶章哥哥当然要娶文儿了!”
文儿按下瑶章猴急的手,略带不满的嗔道:“可你还未休了那婆娘!”
瑶章一把将文儿揽入怀中,干瘪的嘴唇胡乱蹭触文儿的脸颊,“傻文儿,我若休了她,谁给咱们做豆腐卖钱?”
文儿推开瑶章,语调中带了些幽怨,“瑶章哥哥今日能舍下身怀六甲的发妻,来日也能舍下文儿。文儿心中害怕,我们还是趁早了断吧!”
嘴边上的鸭子岂能让她飞走,瑶章当即安抚道:“那黄脸婆怎能和文儿比较!瑶章哥哥恨不得将心掏给文儿,哪里舍得抛弃你?”
文儿钻到瑶章怀里,小手攀到瑶章心口,“瑶章哥哥当真要把它给我?”
瑶章将文儿压到身下,亲吻道:“当然!”
天蒙蒙亮,早起的小贩却都不着急摆摊,齐刷刷的围在豆腐坊前低声议论。
“死的真惨啊!”
“欸,你们知道吗,听说吒枬戏院里唱戏的陈思陈赤兄弟也是这样被剜了心,扔到媳妇家门口呢!”
“这是妖怪干的吧?”
“妖怪都敢来花阳作乱了?这天道真是要变了。”
……
旭日初升,人群越聚越多,很快将豆腐坊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个少女在婢女的搀扶下踮着脚尖看热闹。
她前方的女子忽然转头问她:“若你的夫君暗暗养了位新欢,你当如何?”
少女被问的发懵,余光正巧扫到瑶章胸前的窟窿,便回:“我定将他的心剜了去。”
柔媚女子朝她点头一笑,水蛇般扭着腰离开了。
这位少女名叫青青,是初归城中一家卖布料的商户家的小姐,她有一个青梅竹马,指腹为婚的未婚夫,罗祥。
女人本就敏感,柔媚女子没头没尾的发问更是让青青心悸疑惑,顿时没心情逛街,吩咐轿夫将她抬去罗府。
罗祥正在书房练字。
青青寻到他后开门见山的问:“罗祥,你是不是在外边结了新欢?”
罗祥心中一动,心想莫不是前些日子去花楼的事没瞒住?
他转着脑筋找借口想糊弄过去时,又见青青虽是质问但面上并无怒气,便知这是女孩子惯有的猜疑作祟,赶忙放下笔,委屈道:“青青何出此言,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青青与罗祥幼时相识,相恋多年,青青笃信罗祥并非三心二意之人,便将早上遇到的娇媚女子的话一字不差的转述给罗祥。
罗祥暗忖定是花楼里最近得宠的姑娘自以为是的跑到青青面前耀武扬威去了。
“蠢货!”他心中咒骂,面上却摆出可怜兮兮的模样,“青青舍得剜了我的心吗?”
青青道:“你不负我,我自然不会剜你的心。”
罗祥也不练字了,陪着青青玩闹了一整日,直到确定青青确实没有怀疑他,才放下心来。
罗祥虽是书香门第,但比之青青这样的商贾大户,实在寒酸了些,是以与青青的这门亲事,他决不允许被人搅黄。
“俩月后便要与青青成亲,这些日子需得小心些,暂且不去花楼,以免被青青察觉。”罗祥下定决心。
然而他的决心只有三天。
三天后,他的好友们来约他乘船赏月,吟诗作对。
好友们意有所指道:“今晚这轮新月,异常动人。”
罗祥的心开始发痒,毋须天人交战,罗祥的良心毫不犹豫的向美色投降,与父母交代几句后,便同好友们“赏月”去了。
罗祥等人乘着扁舟慢慢靠近一艘俏艳奢靡的花船。
花船之上,琴音和着歌声生荡开,隐约能看到轻纱薄衣的舞女扭动着的曼妙身姿。
罗祥出门时对青青尚有的丁点微不可查的歉疚,此时已消散的无影无踪,他恨不得生出双翅膀飞到花船上,细嗅佳人芳香。
罗祥等人登上花楼后,数名婢女轻洒花辨迎出了位以袖掩面的舞女。
舞女穿衣大胆,舞姿也颇为挑逗,她随着琴音踮脚抬腕,柔嫩的玉手婉转流连,将在场的每个人的魂魄都勾了去。
舞女柔软的娇躯轻灵旋转,衣袂飘飘,步步生莲,她折腰摆臂后足尖一点,翩然而起,蝴蝶般飘入罗祥怀中。
如烟美目欲语还休,双臂仿若无骨的攀上罗祥脖颈,她在罗祥耳垂边低吟:“公子,还不扶奴家进雅间吗?”
罗祥吞着口水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抱起怀中尤物,走进二楼雅间。
香帐中,舞女支着手臂朝罗祥轻勾小指,“公子,奴家美吗?”
罗祥哈巴狗似的握住舞女的纤嫩玉手,撅嘴啃了上去,含糊不清道:“美,美极了!”
他伸手去解舞女衣裳,但舞衣看着薄透,解起来却相当繁琐,罗祥一时心急,作势欲将舞衣撕开。
舞女咯咯娇笑,“公子莫急,这衣裳若坏了,公子可陪不起。”
罗祥闻言,讪讪的收了手。
舞女又娇笑了片刻,反手自行脱下了衣衫,她裸着莹白玉体,媚眼如丝道:“公子,想要吗?”
罗祥心中只想淫乐,自然想要,他将舞女推倒,胡乱撕扯自己的长衫。
舞女抬起足尖按住他的手,妙目荡漾,“想要,公子得拿心来换。”
罗祥前几天刚刚听青青说要剜他的心,如今再听“心”字难免心悸,便道:“烟花风月,心之一物最不值钱。春宵一刻,我有更好的东西与姑娘交换。”
“可是,”舞女为难的蹙起秀眉,“已经有人将它送给我了啊!”
墨桃到初归城时,罗府刚刚将罗祥下葬。
听百姓说这位罗祥是被剜心而死,墨桃便敲了罗府的门,想询问打探一番。
但快成亲的儿子衣衫不整的死在花船上,实在不是什么有好看的事,罗府又一向以“书香门第”自居,更是没脸。
便直接拒绝了墨桃,连门都没让她近。
墨桃在罗府周围门踱步,心中盘算要不要掘了罗祥的棺材,一探究竟。
“姐姐……”
有人拉了拉她的袖子。
墨桃扭头,只见一位比她小不了几岁的少女怯生生的看着她。
“姐姐,你是来除妖的吗?”少女问。
墨桃点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抓住她的。”
这少女正是青青,她将墨桃带到茶馆,支开婢女,小声道:“姐姐,我见过她。”
“她是谁?”墨桃问。
“那个剜心的妖怪。”青青答,接着又肯定的说,“是她替我杀的罗祥,一定是这样的。”
墨桃皱眉,“替?”
青青将那天早上发生的事,那娇媚女子说的话,详细给墨桃讲了一遍。
墨桃问青青:“你还记得她张什么样子吗?
青青回忆道:“就是很漂亮,嗯……就是,和姐姐不一样的漂亮……很漂亮。”
墨桃也没指望青青一个小姑娘能记得什么,只是顺口一问。她见青青颠来倒去的说“漂亮”,以为青青因罗祥之死而内疚不安,便安慰道:“那妖物杀人便是杀人,与你无关,你不要心生负担,枉添包袱。”
青青连连摇头:“我没有负担,我为什么要有负担,罗祥就是该死。”
墨桃噎住,心想自己这安慰看来是多此一举了,便又问道:“小妹妹,你知豆腐坊在哪吗?”
青青点头,“我送姐姐过去吧!”
青青带墨桃到豆腐坊后,问:“姐姐,你要杀了那妖怪吗?”
墨桃点头。
青青道:“杀之前,姐姐能替我谢谢她吗?”
豆腐坊前挂着一对白灯笼,上边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
墨桃推开门,只见一个穿着丧服的少妇正捂着肚子休息,旁边放着几个木盆,里边是洗了一半的豆子。
那少妇面色苍白,吐息不稳,墨桃忙上前为其诊脉,“夫人已有身孕,怎能如此操劳?”
少妇却不领情,冷冷道:“你也是来问我夫君身死之事的?”
“也?” 墨桃微愣,随后了然:妖王曾说过要捉蛇妖夫妇,这个“也”想来便是他了。
少妇道:“你走吧,我没什么好说的。”
她虽不配合,墨桃却不放弃,“夫人,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弄清蛇妖与您丈夫的渊源,好尽早……”
“够了!”
少妇忽然站起来,指着墨桃的鼻子骂道:“街坊邻居笑话我,笑我大着肚子还留不住男人!兄弟笑话我,笑白白操劳半生!你们这些不知哪来的修真人,一个个的,也来笑我头上帽子!”
墨桃未在她头上见到什么帽子,也没有笑话她的意思,她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心中自然不悦,但她知孕妇不易动气,只好轻声安抚:“夫人莫急,小心别惊了胎气,我真的没有恶意,我……”
少妇根本没听墨桃说什么,她想着昨日那来的那个和尚说的话,委屈便统统涌上来,她扶住石磨悲戚道:“我知他在外边有人了,但我能怎么样?我若与他闹掰,腹中的孩子怎么办?我只能假装不知道。我想着,等孩子出生,等我给他生个儿子,他的心就会收回来,就会安心和我过日子……”
昨日来的人正是光头,他进门便问:“你丈夫在外有人,你知道吗?”
少妇当然知道,但也许是为了维护那可笑的尊严,她否认了。
“哦,”光头淡淡道,“那我告诉你,你丈夫和一条蛇好了,他的心是被蛇妖剜的,你不必找凶手了。”
想到蛇妖,少妇面露恨色,“那该死的妖怪,她竟杀了瑶章!那日我就该一锤杀了她!”
“你也见过她?” 墨桃吃惊,这蛇妖怎么如此喜爱在受害者家属前现身?
“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墨桃问。
少妇恨声道:“一辈子也忘不了,秃眉淡眼的,不过是仗着年轻勾引人。”
秃眉淡眼和青青反复强调的“漂亮”可差太多了。
墨桃略一思忖后又问:“夫人在哪里见到她的,你们说了什么?”
少妇道:“我正卖着豆腐,她突然就跟我搭话,问我,弃妇和寡妇你选哪个?我当时忙着卖豆腐,随口瞎答说我宁愿守寡。第二天,瑶章就被她剜了心给我扔了回来!”
少妇情绪越来越激动:“那个杀千刀的妖怪!我哪个也不要选!我还等着和他过日子!外面的莺莺燕燕只是一时之乐,他的孩子在这里,他的心会收回来的!他一定能好好跟我过日子!”
墨桃不能理解少妇为什么要对一个已经遗弃她的男人如此留恋,一时间不知如何答话,但少妇情绪起伏过大,墨桃恐影响胎儿,便握住少妇的手,运转灵力为她安胎。
少妇反抓住墨桃的袖子,急切道:“快,你快去捉住她,为我夫君报仇!快去将她千刀万剐!将她打得魂飞魄散!”
边说边推搡墨桃,将墨桃赶出了豆腐坊。
坊内传出哗啦啦洗豆子的声音,夹杂着少妇恼恨的咒骂。
只是不知,她是在骂负心的丈夫,还是在骂杀死她丈夫的蛇妖。
墨桃找了个酒坊,假装无心的随口提了几句剜心之事,马上便有好事的人议论开来,墨桃认真听着,将有用的信息记在心里。
傍晚,她回到客栈,吩咐小二将饭菜送到房间,简单梳洗后,执笔将打听到的死于剜心的人一个一个记录下来:罗祥,瑶章,陈思,陈赤,薛浅,吴波 ,吉尘,辰象,涛籍,木丹,王寻,高翔,刘强,蒋樊凡,安权……
无一例外,都是男人。
青青和少妇说的是“她”而不是“他们”,可见蛇妖夫妇并不是一同行动,剜人心的应该是“妇”,不知“夫”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青青说蛇妖“漂亮”,少妇却说蛇妖“丑陋”,看来蛇妖可随意变幻容颜,那依貌而寻这个法子便不能用了。
墨桃握着笔杆,随意击打着桌面,眼神扫过写下的名字,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蛇妖喜欢剜男人的心,那找个男人诱她出现不得了?
墨桃放下笔,觉得这主意不错。
可是去哪里找个男人呢?
“要不……”墨桃犹豫的想,“女扮男装?就像话本那样?”
说干就干,墨桃坐到铜镜前,把头发扎成一个高马尾,将眉毛画粗,又在脸上点了几个麻子,但是墨桃左看右看,仍觉得这张脸过于小巧秀气,一点也不像个男人。
她转动着螺子黛,灵光一闪,又画上了俩缕胡子,这下果然像个男人了。
墨桃满意道:“就这样吧,明日去买个假胡子!”
这时,小二来敲门:“姑娘,您的饭菜送来了!”
墨桃赶忙开门。
“啪啦!”
墨桃脸上奇特的妆容惊得小二手抖,饭菜全洒了。
墨桃有些歉意又有些心疼的掏出银子,“不好意思啊,是我的错,这是赔碗碟的钱,劳烦给我重新送份饭菜上来吧!”
小二收了钱,蹲在地上收拾,墨桃正要关门时,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
“姐姐!”
雪菲从走廊尽头跑过来,惊喜道:“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又疑惑道:“你画的这是什么?”
墨桃双手捧脸惊讶道:“你能认出我?”
“当然!”
“我不像个男人?”
“什么男人?”
“……”
墨桃心道果然不行,女扮男装果然只是话本上的情节。
“丫头,跟谁说话呢!”走廊尽头的房间冒出个光溜溜的脑袋。
顺着门缝,能看到屋内坐着个红衣披发的男人,男人身前,放着张轻薄的面具。
墨桃眼睛一亮:她正想男人呢,老天就给她送来俩个男人!
“墨桃?”光头只惊不喜,“你怎么在这?你脸上画的是什么玩意儿?”
白月深本来在低眉思索,听到墨桃的名字后,他快速扣上面具,大步踏出屋门。
他看见墨桃的模样,忍不住失笑,快步走到墨桃面前,习惯使然的抬手,想为她擦掉脸上污迹。
光头在背后轻咳一声。
白月深的手停在半空。
墨桃不明所以的看着身前男人。
她简直以为妖王要打她了,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有什么事吗?”
白月深的手尴尬的举在空中,随后又重重的按到雪菲的头上,没好气道:“让你去买饭,瞎跑什么!”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雪菲捂着脑袋,暗暗记下这一笔,委屈道:“你们俩个大男人在屋里歇息,让我一个弱女子买饭,还有没有天理了!”
白月深的视线偷瞄墨桃,发现她也正在看自己,他咳了一声,“桃……墨桃姑娘怎么在这里?”
墨桃目光炯炯,做了个请的姿势,“别站在门口,殿下请进。”
雪菲首先蹦跳着进了屋。
白月深极力收敛满心柔情,僵硬的跨过门槛。
光头不放心白月深与墨桃独处,自然也要跟进来。
小小的屋子一下子变得拥挤。
墨桃琢磨着如何开口“借用”一下这俩个男人。
“姐姐,这是什么?”雪菲拿起墨桃写名单的那张纸问。
白月深扫了一眼,“你在找蛇妖夫妇?”
“哦~”光头恍然大悟道,“你画成这副鬼样子,是想扮男人引她出来!”
墨桃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但是我扮得不像,不知能不能委屈殿下与光头公子……”
“姐姐,光扮男人是不行的。”雪菲道。
光头补充,“得是滥情的男人。”
白月深道:“青莎剜心的对象并非只是男人,她剜的是有妇之夫的心。”
青莎便是那蛇妖的名字了。
墨桃疑惑道:“为什么?这样的心有何不同,难道比较好吃?”
白月深说:“因为她的夫君,长空。”
光头接话:“青莎长空是妖族的模范夫妻,俩人异体同心,恩爱非常。都说爱屋及乌,青莎倒好,不知哪跟筋没搭对,因自己有个一心一意的夫君,便看这世上不专情的男人不顺眼,左右也是要吃人心,干脆就吃这些人的了。”
墨桃心道:“这还真是一只……嫉恶如仇,见义勇为的妖。”
墨桃道:“那我明天去雇一对夫妇。”
“雇什么雇,”雪菲跳起来,“咱们这儿不就有一对现成的嘛!”
白月深暗暗夸赞了雪菲百遍,面上却假装不解,一本正经的问:“哪里有现成的?”
“我不就是现成的,”光头走到墨桃跟前,冲白月深冷笑,“我和墨桃姑娘扮一对假夫妻。殿下放心,属下一定将恩爱二字演得恰到好处。”
“这倒是个好主意,”墨桃点头,“若是雇普通人,还要时时担忧他们的安全。如此,那便……”
“不行!”白月深打断墨桃,指着光头说,“他是个和尚,不能与人成亲!”
光头一脸无辜,“我怎么就是和尚了?”
白月深面无表情道:“你没头发。”
光头登时恼怒,撸袖子便要打人,雪菲赶忙拦住他,“别闹了,光头哥哥,你一把年纪,好意思和人家小姑娘扮夫妻吗!”
“好了,”雪菲一槌定音,“就由殿下和墨桃姐姐做夫妻!”
翌日,墨桃与白月深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雪菲光头紧随其后。
走了一段路,雪菲叫停前方二人,摇头道:“这样不行啊,哪有夫妻逛街,中间还能再挤俩人的,哪里像恩爱夫妻,简直像是去和离。”
墨桃心道我乃有夫之妇,即便是为捉妖,也不该与人过于亲近。
白月深巴不得与墨桃挨得近一些,可又怕被墨桃当做登徒子,是以只能克制的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算了,”雪菲知他二人所想,不再为难,“那就不闲逛。”
她立于原地托腮思忖片刻后,小手一挥,对白月深吩咐:“你,去找个人调戏。” “嗯?”白月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你得三心二意啊!还有什么是比当着夫人的面勾搭别的女子更令人不耻的吗?”
白月深虽不情愿,但也觉得雪菲的话确实有理,不过他不知如何操作,便请教道:“那……那我该调戏谁?”
雪菲豪爽道:“殿下可以来调戏我啊!”
白月深拒绝,“我不想被鬼仙砍头。”
“那殿下就随便找个人,街上这么多女子呢!”雪菲环顾四周,“我看那个买胭脂的姐姐就不错!”
白月深踟蹰的挪动脚步,他实在做不到当着墨桃的面调戏另一个女子。
“磨磨蹭蹭的,你倒底行不行?”光头看热闹不嫌事大,“妖王殿下要是实在拉不下脸,咱就换人,我与墨桃妹妹定能演好这出戏。”
白月深鼓足勇气,大步踏到那姑娘面前,硬邦邦的开口:“姑娘,要不要去喝一杯?”
那姑娘本在认真挑选首饰,忽听见一声似是牙缝中挤出来的僵冷声音,惊恐抬头间,就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覆着面具的奇怪男人数九寒天般的审视着自己,姑娘心中惧怕,手上银簪不自觉的松落,“叮当”一声砸到首饰摊上。
姑娘胆颤道:“壮士……别……别杀我……”
卖首饰的小贩以为这个面具男人是来寻仇,慌乱的收起自己的首饰盒子,作势要跑。
小贩的动作惊到了其他人,一时间,街上百姓全都戒备的盯着白月深。
白月深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因为恼怒,瞬间铁青了脸。
光头抚掌大笑。
雪菲虚捂着眼睛,眼泪都笑出来了。
白月深一脸阴霾的走回来,“你们耍我?”
光头强忍着笑:“怎……怎敢……壮士……息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终还是没忍住。
光头和雪菲笑得实在欢畅,墨桃不禁也跟着笑起来。
白月深见墨桃展露笑颜,羞恼之情顿消。
光头擦掉眼角的泪,眼中还是收不尽的笑意。
“好了,不跟你闹了。”他道,“在街上瞎逛肯定钓不到蛇,即是夫妻,当然要有家。我在这里正巧有座小宅子,少爷夫人请移步吧。”
墨桃站在光头口中的“小宅子”前,眼中全是对有钱人的钦佩。
青砖环护中是俩扇正朱红漆大门,门上悬着一块金丝楠木匾额,只是不知为何匾额上并未题字。
光头解开门上禁制,大门缓缓打开。
一树繁花,满目金黄。
最先入眼的是数之不尽的风铃木。
墨桃双眸沉醉,屏息踩上白玉阶。
光头脸上尽是一片柔情。
雪菲这棵樱花树便有些吃味儿,别扭道:“光头哥哥,你不喜欢樱花吗?”
光头拍拍雪菲的头,“丫头,这些树不是我种的。”
雪菲瞄了眼白月深。
白月深第一次来这里,显然也不是他种的。
宅院内垂门花楼,曲折游廊,池馆水潭,繁中有精,华中带雅。
墨桃暗赞:“看来光头是位很有格调的有钱人。”
墨桃等人随光头来到正厅,只见厅前玉柱上刻着一对楹联:
黄金树,风铃妆,一袭红裙惹韶光。
篱边色,宅里芳,半世故人未归乡。
字是用剑刻上去的。
墨桃默念俩遍,只觉无尽寂寥哀伤。
透过这些字,她仿佛看到有人立于满庭萧瑟的风铃木下,冬来小雪落在她的发上,她挥剑,刻下心中难遣的哀怅。
形只影单,她独行的路是否漫漫长?
寒来暑往,陪伴她的是否只有无处可躲的凄凉?
孤灯疏窗,她是否还在思念心头的玉面红妆?
雪菲蹦跳着进屋,见墨桃仍立在门口,便唤她:“姐姐,快进来啊!”
墨桃收敛思绪,快步跟上。
墨桃问:“我们就在这等吗?”
“当然不是!”雪菲道,“白天,姐姐和殿下就做对恩爱夫妻。”
她看向白月深,“你就使劲宠她,这个不用我教吧?”
白月深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晚上殿下就去逛花楼!”雪菲语出惊人,“逛得高调些,什么头牌啊花魁啊统统点一遍!”
白月深面具下的脸再次变得铁青。
雪菲犹自安排:“殿下一定要风流得自然些,下流得高雅些,快活得潇洒些,切莫畏手畏脚,被青莎看出殿下是个初次偷腥的新猫。”
“我不去。”白月深拒绝。
墨桃附和雪菲:“烟花场确实是寻找花心男人的最佳之地,罗祥不就是死在花船上?此番,恐怕要委屈殿下了。”
光头笑不可抑,“不委屈,不委屈,殿下正好假公济私,一亲芳泽,就算日后提起,也是她亲口同意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夜,白月深就被光头带去了初归城最有名的花楼——露欢阁。
露欢阁阁外粉墙黛瓦,红灯高悬,阁内水晶帘幕,鲛绡罗帐,一片旖旎风光。
二人刚踏入阁内,便有软香佳人娇糯相迎。
那女子短襟薄衣,媚笑着贴向白月深胸膛,白月深如临大敌,紧退俩步。
女子扑了个空,险些摔倒,但她也不恼,只撒娇道:“公子这是何意?奴家今日涂的香粉不好闻么?”
白月深平生第一次逛花楼,并不知晓如何个逛法,将求助的眼神投向光头。
关头哈哈大笑,扔给女子一锭金子,意味不明道:“带这位公子去雅间。他要做的事,无人之时才敢做。”
花楼里的姑娘见得多了道貌岸然的恩客,当即了然,踩着莲步把白月深带到了三楼一处偏僻的香阁。
白月深进屋后快速将门锁上。
女子坐在软榻掩嘴娇笑:“公子真是心急……”
白月深食指微勾,女子身体随之一软,伏倒在床上。
白月深松了口气,纵身跃上屋顶,在一片莺声燕语中跪瓦乞泪。
第二日。
雪菲不怕死的追问:“殿下,怎么样?花楼好玩吗?花酒好喝吗?花魁好看还是墨桃姐姐好看?你昨晚都做什么啦?”
白月深恨不得将这棵樱花树一掌拍到土里。
光头嘿嘿笑道:“丫头,安静点。殿下操劳一夜,想必很是辛苦,快放殿下歇息去吧。”
墨桃与白月深这对“恩爱夫妻”的日常,就是在一起……打坐。
偶尔写写字下下棋,一天下来,对话都不曾超过三次。
傍晚,到了白月深去花楼的时间。
墨桃结束冥想,调侃道:“殿下,辛苦了。”
白月深局促的解释:“不……不是那么回事……你别听他们瞎说……”
今夜白月深换了个姑娘,行的仍是昨夜之事。
早上归来后,又被光头雪菲哄闹。
早饭过去,墨桃坐在风铃木下的四面浮雕的汉白玉凳上练习重生之阵。
只差三笔,她就能画出一个完整的重生阵。
可每每画到这三笔,重生阵便将她震开,似是在拒绝她。
右臂似针扎般抖个不停,墨桃也不在乎,只紧盯着眼前井口般大小的重生阵,计算着凝聚的时间,心道:“下次,再画大一点。”
白月深也紧盯着重生阵,他压住心中骇浪,强作好奇的问:“你在做什么?”
“修炼。”墨桃敷衍。
她不想说,他便不问。
白月深指尖散出点点红光,绕上墨桃右臂,须臾之间,墨桃的手臂便不再麻痛。
见墨桃诧异,白月深赶忙解释:“要宠你,雪菲说的。”
想到雪菲,墨桃不禁莞尔,“那就多谢殿下了。”
二人相对无言片刻后,白月深低头摆弄身前物件。
他身前的青玉螭龙纹翘头案上铺着一张极其名贵的洒金笺纸,紫金石砚内是千金一方的延圭墨,由黄玉镂雕成山峰型的笔架上搁着一支银鳞龙须笔。
金铢的气息扑面而来,墨桃不由得靠近,偷偷摸了摸紫金石砚,又盯住洒金笺纸,艳羡道:“殿下,是要练字吗?”
白月深偷笑:墨桃本就喜爱文房四宝,更何况是浑身写满“值钱”二字的文房四宝?
他将银鳞龙须笔递给墨桃,“大哥要我为门匾提字,但我的字不好。不如墨桃姑娘替我写吧。”
墨桃连连摇头:“光头公子要殿下题字,墨桃岂敢代劳。”
白月深将笔塞到墨桃手中,“无妨,都一样。”
墨桃摩挲着银鳞龙须笔,也有些跃跃欲试,疑迟道:“可我不知要写什么?”
“我念,你写。”
墨桃握笔沾墨,等待白月深开口。
“月。”
墨桃落笔,行云流水。
“墨。”
墨桃虽为女子,却笔势雄奇,行书劲健婉转,很有一派恢宏气概。
“桃。”
许是笔纸过于名贵,墨桃比之以往,神情中多了些“读书不觉春已深”的专注,白月深不是第一次看墨桃写字,却忍不住再一次沉沦在这半张侧颜里,魂不守舍的吐出最后一个字,
“深。”
墨桃收笔。
月墨桃深。
风铃木上落下一簇娇黄玲珑的风铃花,将“桃”字半掩于花下。
墨桃的心一颤,敏锐的捕捉到这四个字中蕴含着的不一样的意味。
她慌忙后退,躬身拱手道:“墨桃冒犯,不知殿下此乃何意?”
白月深不想用“雪菲教的”这样的借口搪塞墨桃,但他更不想让墨桃从此以后对自己退避三舍。
“你不要误会,”白月深道,“我已有心爱之人。”
墨桃忆起白月深求极星泪的样子,心道他能为心上人忍受那等痛苦,必定不是朝秦暮楚之人。要骗过青莎,自然要演的逼真些,此番恐是我误会。
于是致歉道:“墨桃因有夫君,反应未免过激,望殿下莫要见怪。”
“无妨。”
白月深拾起那簇风铃花,状似随意道的问:“你的夫君,是什么样的人?”
墨桃嘴角微扬:“他是世上最好的人。”
今夜,白月深对“逛花楼”这件事,已是熟门熟路,进坊后直接吩咐:“送最好的姑娘上来。”
自己则径直走上三楼香阁,待姑娘进门后,不再消耗妖力,直接一记手刀将其劈晕。
今日已是假扮夫妻的第四日,墨桃独自上街闲逛——她想看看青莎会不会与自己搭话。
她走走停停的逛了一上午,除了街边小贩,没一个人主动与她说话。
她有些累,便找了间布置雅致的茶铺,要了几碟点心,坐下休息。
墨桃刚咬了口桂花糕,迎面便走来位姑娘,不美也不丑,有一张世间上最为普通的脸。
“夫人,我能坐这里吗?” 她指着墨桃对面的位子。
来了!
墨桃不动声色,“请便。”
青莎坐下后,也不点吃食,只托腮观察墨桃。
墨桃将一碟点心推到青莎面前,“这个很好吃,姑娘可以尝一尝。”
青莎随意捏起一块,又有些嫌弃的放下,“夫人喜欢与人分享东西吗?”
墨桃心说,我得谨言慎行,可别一不小心就将妖王殿下的心给卖了。
她小心斟酌道:“得看是什么东西。”
青莎道:“不管什么东西,总是会有主动或被动的分享给别人的时候,不是吗?”
“这是何意?”
青莎说得过于绕嘴,墨桃不解。
青莎拿起墨桃吃过的那块桂花糕,轻轻咬下一口,“这便是被动分享。”
青莎又将这块桂花糕递给墨桃,“我将它还给夫人,夫人还要吗?”
桂花糕上沾了一点青莎的唇印,墨桃嫌弃道:“你若是喜欢,就都吃了,还给我做甚。”
话刚出口,墨桃就后悔了,赶忙补救道:“一块点心而已。”
青莎笑道:“有些东西,还不如这块点心,夫人不要也罢。”
傍晚,白月深坐在香阁,等待前来“伺候”的姑娘。
不一会儿,门开了。
白月深眼前一亮。
来人披散着细致乌黑的长发,衬得小脸十分秀气,一双美眸清澈如水,红润的小嘴紧张的抿着。
她怯生生的靠近白月深,秀脸微仰,浓密的睫毛忽忽闪闪,像风雨中颤抖着纤弱翅膀的蝶,让人想去爱怜也想去蹂躏。
面对这样的尤物,没有男人能不动心或者动身。
白月深伸探出手,俯上她裸露的香肩,将她带入怀中。
她一声娇呼,似是不胜羞怯,绯红的脸颊紧贴住白月深的胸膛。
她听到了白月深的心跳。
沉稳,有力,又平静。
她脸上的娇媚顿消——这不是一个男人动情时该有的心跳。
白月深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脸上变换的神情,缓缓露出了手背上的印记。
“妖王印!”
青莎松开白月深,紧步飞退。
妖王印上升腾起一道红光,利剑般追向青莎。
青莎此时已纵身跃出窗台,她只想逃跑,只好硬生生挨下这一击。
妖王印对群妖天生压制,青莎受这一击后吐血不止,但她不敢停留,跳下栏杆,跃入人群,与一片英红柳绿融为一体。
白月深也不追,转身回了月墨桃深宅。
墨桃正在收拾碗筷,乍见白月深,登时紧张,“殿下,青莎现身了吗?”
光头却很轻松,吹着口哨道:“呦~这才第四天,殿下就体力不支了,夹尾而回啦?”
白月深扔给光头一缕青丝——是他揽青莎入怀时取下的。
又对墨桃道:“放着,不用管。”
其间脚步未停,飞步去到开阔的空地,矮身跪下。
墨桃疑惑道:“青莎,是找上殿下了吗?”
光头俩指捏着青丝摇晃,口哨哼出了曲调,“快去睡吧,明日早起抓蛇。”
墨桃有些迫不及待,“为什么今晚不去?”
光头冲白月深努嘴,“他晚上没空。”
不追,不单是因为白月深要乞极星泪。
青莎受伤而逃,势必去找长空,抓蛇,自然要抓一对。
青莎的墨发飘飘悠悠引路,将墨桃等人带到一棵凤凰松前。
凤凰松墨桃见过不少,但如此巨大的凤凰松墨桃还是第一次见。
雪菲惊叹中又有些疑惑,“长这么大,得用七八百年吧,怎么连神识都没修出来?”
白月深认真观察一番后道:“这颗凤凰松不过百年,它是被外力催化至此。”
“但是,”光头蹙眉,“这股力量纯净神圣,不像妖力。”
“进去就知道了。”白月深一脚踏入凤凰松内,扭头叮嘱道,“你们在外等我。”
雪菲急道:“那怎么行,据说蛇妖长空妖力强横,怎能让殿下一人涉险?”
白月深道:“他不能拿我怎么样。”
墨桃道:“人多力量大,我不会添乱的。”
“一起去吧,”光头勾住白月深肩膀,“你有妖王印,护她不成问题。”
四人凝神戒备,一同进入凤凰松。
凤凰松内的景象却出乎众人意料。
别说危机四伏了,阴风都未刮起一缕。
凤凰松内仅有一汪小池,池中央浮着一座松木所制的木屋。
鳞鳞水光浮动,淡淡松香盈溢,哪里像恶妖老巢,分明是世外桃源。
墨桃等人踏上水面时,松屋的门开了。
青莎走出来,妖王印的伤很难治愈,她的脸色十分苍白。
“妖王殿下,不知青莎哪里得罪了您,竟让您大费周章设局抓我?”
白月深不语。
光头夸张的瞪大眼睛,啧啧摇头,“嚯!你就是青莎,也没传说中那么漂亮嘛!你那模范夫君长空呢,他不是妖力强横嘛,怎么让受伤的弱女子迎客?”
雪菲悄声问:“光头哥哥,你没见过蛇妖夫妇?”
光头耸肩,“没有,哥哥很忙的,哪有时间见这些蛇啊虫啊的。”
青莎对光头视若无睹,只看白月深,“殿下,你我同族,何必为了几个人类对我夫妇赶尽杀绝。”
“几个?”墨桃忍不住开口,“仅我所知,就有数十人被你剜心。”
青莎道:“是他们非要将心送我,我勉强收下而已。”
墨桃道:“强词夺理,你自然明白你所谓的送,和他们认为的送,根本不是一回事。”
“长空呢,”光头有些不耐烦,“快让他出来,我都等不及了!”
雪菲又悄声问:“光头哥哥,你总找别人的夫君做什么?”
光头冷笑,“能做什么,自然是要打架。”
光头虽从未见过长空,但长空这个名字却“陪伴”了他很多年。
自他入炼神起,便总有些怕他骄傲的狼对他说:天外有天,你不要自满,你看蛇族有个叫长空的,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就已经如何如何了……
青莎视光头如空气,对墨桃道:“背叛爱人,本就该死。何况我问过他们的爱人了,她们同意我拿走那颗心。”
墨桃道:“一个人的生死,怎可由他人决定?”
“小姑娘,”青莎道,“若你的爱人背叛你,你想让他死吗?”
墨桃下意识的摇头,“他不会的。”
墨桃这样笃定的神情,青莎见过太多次,笑道:“小姑娘,设想一下你的爱人刚刚与你温存,转头又搂住别的姑娘……你想不想杀了他?”
墨桃脑中忍不住浮现出墨城搂着其他女子的画面,顿时手脚冰凉,内心升一股酸涩暴戾,喉咙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你当然想杀他,”青莎替她回答,“你会恨不得将他抽筋剥皮剁碎了喂狗。但是你不能,人世间有太多规矩舒束缚着你。你徒有恨,却无力报复,只能乞求老天下一道雷将那负心人劈死。”
“小姑娘,为什么不把我当做那道雷呢?”青莎无辜道,“我听到了那些可怜人的乞愿,帮她们完成不敢做的愿望,有什么不对吗?”
“好好好!你对你对,你助人为乐有求必应嫉恶如仇,是千年难见的好蛇。”光头插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赶快叫长空出来,咱们可以打了吗?”
雪菲见墨桃神情酸痛,便对墨桃道:“姐姐,你别看她说得好像为民除害似的,其实就是想杀鸡儆猴,不对,是杀人儆蛇。”
雪菲捏起嗓子,怪声怪调道:“长~空~我~今~日~又~杀~了~一~个~背~叛~妻~子~的~男~人~看~见~没~你~若~敢~背~叛~我~我~也~将~你~的~心~剜~了~”
雪菲故意搞怪,青莎也不气,“我与长空,不必用这样手段,我知他永世不会负我。”
一直沉默的白月深抽出桂魄。
他一开始就没想过与青莎争论她行为的对错,他是来抓她的,仅此而已。
若非墨桃开口,他早就抽刀而去了。
白月深不想打断墨桃,便立在一旁安静的听,只是听着听着,竟听到青莎假设自己背叛墨桃,而墨桃显然随着她的话在脑中设想出了这样画面!
这可真是孰不可忍。
光头见桂魄出鞘,也跟着兴奋起来,“本来呢,你爱杀几个就杀几个,喜欢吃心就多吃俩,干我屁事!但如今妖族与三阳有了盟约,人家说你残害人类,我们才不得不管。”
他高喊,“那个叫长空的,快点出来,不是蛇妖吗,怎么弄的跟乌龟精似的。”
光头说话间,白月深已到松屋。
青莎一动不动,直面桂魄。
桂魄触到松屋的瞬间,突然被震荡开。
青莎道:“在这里,殿下杀不了我,殿下妖王印在身,我也不能奈你何。殿下不若就此作罢,不要与我夫妇计较了。”
一击之后,白月深便知青莎所言非虚。
有股力量保护着她,这力量纯粹自然,是催化凤凰松长大的那股力量。
“你身上没有人的血腥气,”白月深道,“那些人心,你没有吃。”
光头顿晓,冲松屋嘲讽道:“好一条吃软饭的缩头长虫。”
可怜他那些年竟然被拿来和这样的人比较。
随着光头渐落的话音,一个做书生打扮的中年男人缓步踏出松屋。
“你不必出来的,”青莎道,“随他怎么说,我知你不是。”
光头面上轻松无畏,其实心中暗绷着弦,毕竟传说中的长空可是妖力强横。
但是当他看到长空容貌的瞬间,他心中的弦忽地松了——他好像,在哪见过这个男人。与他相反,白月深本来无所谓的心忽而紧绷了起来。
长空的满身血腥中包裹着那股纯澈力量!
长空柔声安抚青莎几句后,对白月深彬彬有礼道:“妖王殿下,青儿是为了鄙人的伤,不得已才寻人心做药引。如今鄙人伤势已大有好转,今后再不会害一人性命,殿下可否给我们夫妇改过自新的机会?”
墨桃心说:你们张口就要改过自新,可死去的人再也没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了。
又转念想:被抛弃的妻子才是真的没有“从头来过”的机会。
但这毕竟是妖族内务,妖王作何决定她都不便插嘴,只安静听着。
光头拧着眉,在记忆中苦苦搜寻倒底是何时何地见过长空。
白月深心想:只要不剜人心,死蛇活蛇都无所谓,而且这个长空看上去颇为古怪,墨桃在此,不战最好。
便道:“口说无凭,你们可敢受约于妖王印?”
长空与青莎抵头轻语。
青莎忧虑道:“你的伤……”
“无妨,养了这么多年,已好了大概。”长空挽住青莎的手,“更何况,我再不想让青儿为我涉险。”
光头的记忆翻到大概五十年前,他找到了张比长空年轻但五官几乎一样的脸!
光头眉头舒缓,黑亮的眸子挂上了讥笑。
另一厢,青莎长空正齐声吟唱:“九幽妖灵为证,蛇妖青莎(长空),愿遵吾王之命,愿行吾王之令……”
“青莎,”光头蓦地开口,“你与这个叫长空的相好多久了?”
与妖王印缔誓是要耗魂灵的,突然被打断,青莎与长空皆气血翻涌。
青莎面露不悦:“干你何事?”
光头又冷笑着问长空:“那个叫长空的,你的右肩上被狼咬的牙印还在吗?”
青莎长空面色皆变,只不过青莎是惊,长空是惧。
青莎道:“你怎知长空右肩有伤?”
长空则沉声问:“你是谁?”
白月深从光头的面色中看出事情的不一般,右手握紧桂魄刀柄。
光头眸光微冷,“我是谁?我就是那头咬你的狼。”
光头再一次问青莎:“你与他相好了多久?”
青莎心中莫名忐忑,抿嘴不答。
白月深手背上的妖王印泛起红光,“说。”
青莎咬牙道:“六十年!”
光头嘲笑:“青莎啊青莎,你浪荡风尘,去剜男人的心,就为供着个淫贼?”
青莎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长空维持着脸上儒雅,“小友,为何如此污蔑我?”
“污蔑?”
青莎与长空身形依偎,双手紧握,光头看在眼里只觉好笑。他踏水而行,边走边问:“你的伤将近四十年了,是也不是?你是怎么跟你的青莎解释这个伤呢?我猜猜,你一定是对她说,不小心惹怒了个大妖?那你有没有说为什么而惹怒大妖,有没有告诉青莎那个大妖……”
光头在木阶前站定,“叫白鹭。”
听到这个名字,白月深墨桃皆惊,忙踏水飞至光头身后。
长空语气里带了些儒雅的愠怒,“鄙人不认识什么白鹭!青儿,我们回屋,这些人心怀叵测,想让你我夫妇离心。”
青莎点头,对白月深施了一礼,便要同长空回屋。
“你不记得白鹭,那你还记得你妄图染指的那个绿衫少女吗?”
光头大声道:“你缠了她好几天,还送过她一件水青色的蛇蜕做的衣裳,那衣裳袖口上用银蚕水丝绣着条小白蛇,看着名贵,可惜不禁烧,白鹭轻轻勾手它就变成了一坨灰。”
青莎的脚步,霎时僵住。
那是银蚕水丝是她千辛万苦寻来的。
那白蛇,是她亲手绣下的长空。
那水青色的蛇蜕,是她蜕的皮!
青莎脸上,是不由自主滑落的泪水。
她曾高高在上的嗤笑过很多女人。
笑她们呆傻,夫君早有贰心却毫无察觉。
笑她们懦弱,明知软香在外,却仍守残烛待夫归。
笑她们卑贱,弃若敝帚被逐下堂,却盲佬粘符自轻贱。
笑她们愚奴,以血肉供养负心人,甘之如饴的刻出个淑德大度的牌坊。
笑她们天真,用眼泪浇灌一颗花心,还妄想它能结出忠贞的果。
可原来,当背叛降临到自己头上时,她才知道,她也只会慌乱的逃避,软弱的哭泣。
长空见青莎哭,心中大喜:哭便是有感情,青莎不舍!
“青儿莫信这狼妖挑拨。”长空辩解道,“是那女子勾引我,我并未理她!她又看上了你的蛇蜕,见我不给,便和她的同伴明抢………”
长空话未说完,三道身影带着必杀之意骤然而来!
光头离的最近,他的手变做狼爪,率先掏向长空胸膛。
但狼爪甫一靠近长空,就被一股无名的澄澈的力量弹开了。
桂魄紧随而至,却也击不破这股力量。
墨桃自然也不能。
她手中流光未收,红着眼怒骂:“无耻之徒,竟敢污辱我先生!”
长空并不在意墨桃等人,他知道他们伤不了自己分毫,握着自己七寸的人,是青莎。
长空轻柔的抚摸青莎垂在后背上的秀发,他知道青莎最喜欢他这样的动作,他温声道:“青儿,这些人不是为了除什么剜心之妖,他们是为了不尽……”
“他说的是真的吗?”
青莎眸中虽显迷蒙,但神情已然冷峻。
见青莎这副模样,长空下意识的捂住胸口,嘴上本能的否认:“自然不是……”。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青莎不等长空的话说完,突然开始自顾自的歌唱,长空的辩白之词顿时湮没在歌声里。
“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青莎的声音空灵婉转,与松香一起在空气里缠绵。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唱的人雨泪纷飞。
听得人心神伤悲。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歌声从哀伤归于平静,青莎眼中突然盈满怪异的笑意。
长空瘫软到地板上——这首歌,他曾在青莎剜人心时听到过!
长空恐惧的仰望着青莎,双手紧紧捂住心口。
青莎弯腰,温柔抚上长空的脸,“你当初重伤,显些死了,我为你去偷不尽木,丢了半条命,你还记得吗?”
不尽木!
墨桃的心霍然提起,但此时不是追问的时候,她只好强咽下已经冲到嘴边的话,紧紧盯着屋檐下的青莎与长空。
长空不住点头,“我记得,我当然记得!青儿,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我以前是犯了错,那是我年纪小,我贪玩,如今我已经改了!我真的只犯过那一次!青儿,你我夫妻多年,我对你千依百顺,你还不相信我吗?我以后会对你更好的!青儿,你相信我……”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青莎垂眸又唱道,然后抬头笑道:“古人错了,女之耽兮,亦可说也!”
边笑边亮出细长锋利的指甲。
“今日,我便是自己乞来的那道雷。”
长空张嘴还欲辩解,青莎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她的手掏向长空胸膛,掏出一截泛着乳白光芒的三寸木头——不尽木。
不尽木掏离的瞬间,长空身上白光微闪,化做一条碗口粗的白蛇,蠕动了几下后僵住了。
“啧!”光头嫌弃的后退几步,“狼族那些瞎眼长辈为什么要拿着玩意儿和我比?”
墨桃紧紧盯着不尽木。
买?青莎不卖怎么办?
抢?以自己的修为,打青莎是没问题,但妖王在此……
要不……偷……偷借?
墨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也开始冒汗。
她眼中的渴求过于明显,白月深忍不住侧目,心道:“桃桃想要不尽木?她要不尽木做什么?”
长空已死,青莎再也不用去剜人心了,白月深此行目的已经达成,也没必要杀她,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痴心错付的可怜人。
白月深收回偷瞄墨桃的目光,对青莎道:“不知青莎姑娘能否割爱,我想买你手上的不尽木……”
不等白月深说完,青莎就将不尽木丢给他,“殿下想要就拿去,伤心物,不值钱。”
她低头看了眼地板上长空的尸体,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凤凰松。
白月深等人随后也走出凤凰松。
墨桃想到光头的“小宅子”,心道自己那俩铜板就别拿来寒碜人了。
她又瞄了眼白月深的桂魄——明抢定是不成。
那趁他乞极星泪时“借”过来呢?
墨桃又瞄了眼光头,泄气的摇头——白月深乞极星泪时,他可是寸步不离。
墨桃将坑蒙拐骗的招数想了个遍也没有想出个好办法,但不尽木就在眼前,她可不能放弃。
还是买吧,大不了写欠条!
墨桃下定决心,正要开口,白月深却将不尽木递给墨桃。
“给你。”
墨桃反而不敢接,“殿下……这是何意?”
“酬劳。”白月深平淡道,“与我做夫妻,辛苦你了。”
这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墨桃有些发懵的接过不尽木,居然都忘了道谢。
小师妹……
九婴丹,玉瑶莲,不尽木。
我都找到了……
墨桃一时间想狂笑,一时间又想痛哭,面上表情,可谓精彩纷呈。
光头揽住白月深肩膀,轻声问:“你的心上人,不会是个傻子吧?”
白月深看着墨桃手上的不尽木,想到北狄凶水,想到玉瑶莲,想到诡异的阵图,心中一阵担忧,忍不住开口询问:“墨桃姑娘……”
空气中猛然传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四人同时察觉,露出了同样惊讶的表情。
周围并无打斗呼救声,血气是从远处飘来的。
但能将血气传得这样远,得是怎样的血海炼狱。
“是珀念城!”雪菲小指抵在太阳穴上片刻,猝然睁眼,惊恐道,“殿下,我们快去,好多小妖被杀!”
四人疾速飞往珀念城,血腥气越发浓重,墨桃的心也愈加不安。
墨桃等人立于珀念城断残的城墙上,凛冽的风带着腥臭血气呼啸而来,伴随着乌鸦的哀叫,雪菲弯腰呕了起来。
“我日个大操!”惊骇之下,光头爆了句粗口,“这他娘的是什么鬼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