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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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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刘可培收到玉姑娘口信的时候,他正蹲坐在院子里瞅着那块天空发呆。那蓝惨惨的一块,偶
尔飞过一大片的鸽子,传来鸟鸣的回音。
他的身边,一个穿着青灰色长衫的男人正在写字。抬出来摆在院子里的红木桌子,白色苏纸,
湖州毫笔,福州砚台。
写字的男人有一句没一句和刘可培搭着话。
“小培子啊,你昨天晚上又说梦话了哦。”
蒲墨惟转了转毛笔,用惯了钢笔的人,此刻玩着毛笔笑得一脸戏谑。
“说梦话又有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不知道是谁每天晚上念叨着莳花馆的玉姑娘。”
刘可培叼着根狗尾巴草,听到那人的戏谑眉毛微微一跳,可这堵人的话却想也不想地搪塞了
回去。
“哟~~刘先生您还真是记得小生的红颜知己,只是不知道让您心心念念的葛兄又是哪位才
俊?”挑眉而笑,蒲墨惟手中的笔一顿,在纸上晕开一个墨点。
“啧啧,都是你,瞧我这一幅好字就这样毁了。”执起白色的宣纸,一抖展开,三个“葛帅
奇”的墨字,倒是风骨十足。
“他……仇人。”呸一声把草杆子吐在地上,坐在檐下台阶的刘可培双腿大开,手肘撑着,
神色模糊。“那名字我不日日夜夜的念着……再和你在这地方呆下去,我怕,我什么都给忘
了。”
“日子清闲你也不要。文人怎么了,文人可不必你们这些个人差。诺,既然政委派了你给我
打下手来,你就乖乖地等左盟成立吧。”
刘可培也不再管那人的嘟嘟囔囔,这文人里,像蒲墨惟这样,也是少见。大洋彼岸的学子,
好的没边的家世,本是该享福的人,他倒好,把家人扔在美国,自己却跑回了混乱的祖国,
还豪气冲天地奔了共产党。看着神神叨叨,文采却是一流,人也不像某些文人自恃才华心
高气傲,带了流氓气的人很快就和他们这些每天拿着枪杆子的人熟稔。而这次受命来京推
动□□作家联盟的成立工作,陪这个家伙,他也是自愿。
可谁成想,这工作在他看来简单不过,实施起来却是困难重重。不说军阀的干涉,光是那些
文人内部的斗争就混乱不堪,这一来,竟已经数月有余。
而不知不觉,离那段日子也已经一年多了……
那日被炸弹炸昏过去,本以为会进了鬼门关,谁知道醒过来看到的,却是二当家吃力地支撑
着自己在山路上走,二当家素来的笑颜,早已经冒着冷汗,苍白得让人不忍。而他的右手血
肉模糊地拖在身侧,每走一步,全是随着他的步子滴落的血迹。而仅存的一些兄弟也不过三
十余人,无一不伤。
他们是那么的恨……那么的痛……可也……那么的庆幸。刀头舔血的土匪,当落草的那刻起,
谁都知道,死亡会在那么一天降临,而每活过一次,他们除了庆幸,还是庆幸。接下来便是
养伤躲藏。他们想不到那些当兵的会做的那么绝。不仅封锁了通向县城的各处要道,还派了
为数不少的人搜查山下的各个村庄,若不是二当家做事处处小心不留下痕迹,又早已经安排
好了几处隐蔽的农家让他们躲在地窖逃过搜捕,只怕这些活下来的弟兄没几个能最后回到寨
子里。虽然那个月为了养伤也为了躲避风声,他们只能躲在阴暗的地窖里,可那时候大家都
是说说笑笑的,还能开着玩笑唱着山歌,大吼老子活的潇洒,在出来就是铁铮铮汉子一条。
可……当他们好不容易等围捕的风头过去,兴冲冲回到寨子的他们看到的却是满地的残垣断
墙,焦土废墟。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残阳下的寨子,只有死气沉沉的阴风带着无数亡魂
的悲哭。老大……老大……每个人都渴望着那个男人。可……又害怕在哪一个角落看到那
个男人冰冷的尸体。那个晚上,二当家跪在满是干涸了的黑色血迹前,默默地坐了一宿。当
大家醒来的时候,二当家就不见了。后来……
他混进城里打听,才知道国君开始了大肆清党的工作。而他们湖南成了重点清扫的地方之一。
长达数月的屠杀,也不知道多少无辜的人死不瞑目。而他们的寨子就是在那个时候被灭的。
所有的武装,无论是不是共产党,一律,杀。
而老大的消息,他探听了整整一月,得到的,却是无数个模糊不清的消息,而且,没有一个,
是他乐意听到的。
几个兄弟火气一上,竟然冲进了县城的国民党的驻军地。结果可想而知。为了救人,抱着必
死之心夜里摸进了那楼子,谁知道竟然被人来了个瓮中捉鳖。命运啊……这东西,怎么就那
么混蛋。年末的时候,共产党趁着蒋冯之间摩擦不断地时候一路凯歌,攻克长沙。作为湘江
口的一处,他们这里也被攻下。县城里不多的国民党军队跑的跑,降的降,而他,则在那个
时候加入了红军。也是一时冲动吧……那个时候,那个穿着青色长衫,讲着一口蹩脚中国话
的蒲墨惟对他们说着国家大义,匹夫兴亡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报名参军了。
能报仇的……跟着这群人,就能把那些披着狼皮的国民党杀了……他的心底,是那样隐隐地
暗示着自己。
可谁知道……根据地的日子,过的却是那么平和。就好像17岁以前的岁月。除了每日的训
练,大半下午的时间,是农作,而那蒲墨惟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知道他读过书便开始教
他功课,而自己急切的想要复仇的心就这样一点点平复下来。直到蒲墨惟接到任务上京,那
人要他一起,政委拗不过他,也就应了下来。
到了北平,自有人安排他们住下。每日为了左盟的事情周旋忙碌。不曾想,蒲墨惟竟迷上了
莳花馆的玉姑娘。一次被京地的军阀拉去,不过一时兴起猜对字谜,蒲墨惟便认识了那个清
吟小班的南班花魁。而他不过嘲笑了那个家伙一句,就硬被拖去,说是要他瞻仰瞻仰什么叫
做真正的绝代风采,而那一次,他遇到了四爷。
曾经的二当家……如今的四爷……他从来不曾知道那个男人的过去,只在知道他是四爷后,
突然想起,二当家安置的寨子里,四处可见的京城样式的家具瓷器。
……可以说,是造化弄人么……
……
……
……
“请问这儿可住着一位刘爷。”一个身影恭敬地侧身立在门外。一只手扣了扣门板。看服饰
的样子,便是莳花馆的小厮。
“我是。”被拉回神,刘可培起身,不在意地拍了拍裤子。“什么事?”
“玉姑娘让小的告诉刘爷,说是今天晚上让您去趟。”
“玉姐?她有说什么事么?”
“姑娘没说,只说让您千万记得要去。”
“你告诉她,就说我一定记得。”
小厮应了话,躬了躬身,身影不一会就消失在了七拐八弯的胡同里。
“诶……这玉姑娘怎么就只叫了你。”蒲墨惟脸不满地垮了下来,那眸子还夸张地带了点泪光,望着刘可培,神色哀怨。
“八成……是爷长的比你爷们吧。”
刘可培笑着拍了拍那不怎么厚实的身板,也不知有意无意,乘那人装模作样地咳嗽的时候,
将桌上那写了名字的宣纸捏进手心,一下子,揉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