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人兮山之阿》凤蛮娘

6、惊变

　　希音琴斜斜搁在膝上，月赦手抚琴上已有的六弦，放声大笑似癫狂。
　　牧风藏在层叠的紫罗幔之后，斜眼看她，心中百般滋味不知是喜是忧。七个徒儿便是希音琴突然消失而去的七根琴弦，这他当然知道。他收墨倾七人为徒，也正是为了有朝一日将他们收回琴中。
　　原本只是想修复孤弋的遗物，哪曾想到这竟是让孤弋重生的首要之法。
　　“琴在人在，琴完人完。若希音琴能恢复原貌，孤弋便可获得重生。”这是苍翼对他说的话。
　　只是没有想过会用这般决绝的方法。
　　对于他的七个徒儿，牧风并没有过多情分。平日里他扮演的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严师，然而今日眼见六个徒儿同时毙命，他的心中似乎悲伤的感觉，或者不是悲伤，而是愧疚。
　　希音琴的琴弦已经收回了六根，只剩最后一根琴弦。孤弋复活之时就在眼前，那可是他思念了将近一千年的人，牧风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师父，你不打算出来吗？”月赦抱琴缓缓起身，双眸带着血色，轻飘飘落在幔帐之后的牧风身上。
　　牧风心知她早已察觉到自己的存在，遂以冷面藏起脸上的异样之色，举步走到她的跟前，仍旧以严师的身份朗声呵斥她：“月赦，你擅自闯入禁地，还拿着孤弋龙女的希音琴做什么，给我！”
　　月赦凝眸看他向她伸来的手，再次扬声大笑，笑他的自以为是，笑他的虚伪和做作。
　　在牧风恼怒发作之前，她停止大笑，牵唇扬眉，目光流转，“给你？好让你把我也收回琴中去吗？”
　　她原本清灵的模样，此时却显出了几分妖冶魅惑，牧风很不喜欢她这个样子。“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哼。”越是装傻充愣，越掩不了心里的恐惧和不安。月赦投之以轻蔑的冷笑，“少装蒜了，我的沉鼎庄庄主！从一开始，你不就是这样打算的？把我们养大，让我们拜你为师，教我们修炼，让我们成仙，你不就是为了可以把我们全收回去，恢复这把希音琴，好让你的孤弋公主复活？如今我帮你杀了师哥师姐他们，你高不高兴，开不开心？”
　　见她撕破最后一点情面，牧风也不再掩饰，“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不用废话！把琴给我！”
　　同时引掌击向月赦，另一只手趁机挥去，欲劈手将琴夺走。月赦后退几步侧身避开他的掌风，却没注意到另一只手陡然在空中变换招式，转爪为掌，去势如虹。
　　月赦躲不及，连人带琴被他击飞，重重撞在身后的石柱上，摔落在地。

　　月赦艰难地爬坐起来，用手背拭去唇边的血，紧紧护住希音琴。
　　牧风踱步到她面前俯身看她，两指托起她美好的下颚，引她同自己四目相对，“你不应该逼我动手。”
　　月赦厌恶地别过了脸，冷笑道：“你当真要置我于死地啊！可惜了，牧风，枉费你以为聪明绝顶。”
　　“你什么意思？”
　　“哼，你不会到现在还天真地以为，我就是那最后一根琴弦吧？”
　　她话中的变故挑起他最敏感的一根神经。他一把掐住月赦的脖子，猛地将她按在石柱上。“你说什么？”
　　“这么粗鲁的样子……可就……可就太不合你的身份了……沉鼎庄主！”月赦艰难地喘着，不忘一字一句地讽刺着他。
　　牧风自认为她已经是瓮中之鳖，便松开了她，“你把话说清楚！”

　　月赦喘着气，明亮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看，眼神十分复杂。直到把他看得心神不定，她才苦涩地摇摇头，伸手一把扯下了额上压发的璎珞。
　　牧风一看，竟面色大变。只见她一向光洁白皙的额头上，不知何时在眉心处多了一个绯色的梅形花钿，小巧玲珑，衬着她苍白的娇颜，显得愈加的鲜艳欲滴。
　　这个花钿原本只属于另一个人。素罗衣飞天髻，清绝出尘，同当年阿若有着一模一样的眉眼，性格却截然相反的孤弋龙女。

　　“你……孤弋？！”牧风连连摇头，不由后退了半步，“不，你不是孤弋，你不是！你不是……说！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看他又恢复了冷酷无情的神色，月赦不觉发笑，“我玩花样？我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这你比我更清楚！”
　　不正是他同苍翼携手演了场好戏，将她送回一千年前的时空吗？
　　牧风无意回答她，“快说，你额头上的梅花印记是怎么回事？”
　　月赦幽凉叹了一声，“牧风，你记得孤弋是怎么死的吗？”
　　“她死于苍翼之手，这你不早就知道了。”他回答得有些不耐烦。
　　“到如今你还是不肯跟我开诚布公？你跟苍翼送我回去的原因是什么，不正是为了见证当年的事情，以解开你们两个人的疑惑吗？”
　　牧风没有回答，算是默认月赦说的事实。
　　“可笑苍翼一世英雄，到头来却纠缠在敌人的死因上。不是他亲手获得的胜利，心里很不安吧？”
　　牧风怒斥：“你既知道真相，便快快道来，何必多言！”
　　“别急。想必你也想过，苍翼虽然是打造兵器的行家，道法却远不如孤弋龙女。他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打败孤弋的希音琴，甚至杀了她呢？”
　　“……”这个问题他何尝没有想过，可前事千头万绪，就连当事者之一的苍翼都不明白的事情，他又怎么能想得出来。

　　月赦直视他的眼睛，道：“那是因为，希音琴上的琴弦早就少了一根。琴无七弦，如何大音希声，如何助她千里破敌？”
　　牧风全身一震，脱口反问：“……是你？是你干的！”
　　月赦露出复仇之后快意的笑，“没错！在孤弋赴战之前，我偷走了她的第七弦。”
　　“你！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她。”月赦越说越快，“我讨厌她跟我拥有一模一样的容貌，我讨厌她的出现就让你忘记了我的存在，我讨厌她是龙族公主，而我对你来说只是来历不明的同伴！……所以我要她死，我要你再也见不到她！”

　　藏在心里竟千年的疑问，竟是源于她对孤弋的嫉妒。牧风颇为惊愕，唇角微微抽动，不知该如何回应。
　　千年前的往事如纠缠的藤蔓绕上心头。终南山上的那一瞥，成为心中柔软又不可及的梦；他努力奋发向上，只为了孤弋师姐一个赞许的目光。
　　然而，他也渐渐远离了另一个女子。那个陪他闯荡江湖，陪他同上终南山的……
　　阿若。

　　牧风从回忆中醒转过来，恢复如常的冷静，“拿出来！”
　　“……”月赦没有任何举动。
　　“别装蒜，最后一根琴弦在哪里？”他有些不耐烦，尽管他的声音里依然没有一丝温度。
　　月赦看着他，凄楚一笑，“你果真无情，可恨我自己……罢罢罢，你想用希音琴唤回孤弋的魂魄，我成全你！你不是要希音琴吗？我给你！”
　　她将琴递了过去。
　　牧风不相信她这么快改变主意，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去。
　　“你还要那最后的一根琴弦吗？”牧风接了希音琴，双手在半空未收回去的时候，听到月赦轻声问他，神色异常的诡异。
　　“当然。”牧风如实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