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人兮山之阿》凤蛮娘

4、往事如烟

　　牧风拂袖步出望宣殿，面上的怒气陡然消散而去，仿佛片刻之前在大殿上盛怒斥弟子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他漫步徐行，心情颇为不错。
　　几只白鹤清啼，扬着墨色翅羽越过西面的枫林。虚华峰得仙气庇护，四季皆为春色。纵山下此时一片银装素裹，庄中的枫林依旧翠绿欲滴。
　　无冬无秋无夏，自然也没有层叠染尽绯红的美景。枫林绿荫如华盖，好比庄中人年年韶华，没有鹤发鸡皮的垂暮之悲。
　　牧风举目向西，望见枫林间露出的一角楼阁。
　　是梳月楼，月赦的住所。
　　以往此昔，她都会登上高台，焚起一炉好香，素手调弄瑶琴。琴曲幽凉清越，伴着空中鹤鸣之声，愈加显得苍凉
　　如今梳月楼的上空只剩下白鹤的叫声，还真叫人颇有些不大习惯。
　　牧风收回视线，启步走到沉鼎庄尽头的藏琴小筑。

　　这里是沉鼎庄的禁地。苍白的光芒织成半圆的屏障，将其中的藏琴小筑与外界隔开。
　　小筑取名“藏琴”，里面自然是一张琴，而不会是筝，或者其它。
　　琴有七弦，前五弦为官、商、角、徵、羽，象征君、臣、民、事、物；后两弦，一为文，一为武。
　　琴一器具三籁，其音至悠，至远，至静，仿若太古余音。
　　藏琴小筑所珍藏的琴名“希音”，取大音希声之意。
　　小筑里的希音琴原本是名动三界的仙家法宝，为终南山孤弋仙子所有。它曾伴随着孤弋仙子征战四方，同无数妖魔厮杀战斗。
　　直到遇上一千年前的浩劫，孤弋仙子不幸罹难，而希音琴也丧尽神力，沦为凡物。

　　一千年！
　　牧风负手仰望小筑门扉上的匾额，不由忆起了旧事，神色黯然。
　　一千年前他不过是个平凡的农庄少年，父母早亡，家门凋落，以捕猎换来三餐温饱。他不愿一辈子平庸地过下去，听人说终南山上有仙人出现，便收拾行囊兴冲冲踏上前往终南山寻仙之路。
　　许是他机缘巧合，不久他便拜入终南山玄庭道人的门下。孤弋仙子正是他的师姐。
　　牧风永远都忘不了第一次见到他这个师姐时的情景。那时正值孤弋仙子奉师命降妖归来，她自漫天绮丽的霞光中出现，驾着祥云翩然落地，素色的衣袂在空中轻扬。师兄弟们众星拱月地围在她身边，她温温浅笑，是桃李的颜色。
　　从此孤弋成为他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梦。他刻苦学武参道，别人做十分的事情，他定要做出二十分来。不为其它，只为有朝一日能站在孤弋师姐的左右。
　　牧风的资质本来就很好，加上他后天勤奋努力，很快就成为同辈弟子中的佼佼者。
　　几年后的一个深秋，牧风迎来了第一次同孤弋仙子并肩作战的日子。
　　对手是阴山的苍翼道人，据说是个制造神兵利器而天下闻名的妖道，行事诡异，手段狠毒。那时玄庭师尊带领着终南山所有的弟子迎战苍翼道人和他的同伙。
　　战斗一直持续到冬雪覆盖了阴山，玄庭勉强以一招险胜，苍翼负伤狼狈逃走，从此不曾在三界中出现过一次。而换来如此战果的代价是双方死伤惨重，玄庭身负重伤，许多弟子惨死，其中包括孤弋。

　　牧风掐了个诀，念动咒语，解开布在小筑外围的法阵。
　　小筑里放着许多从终南山带来的孤弋的遗物，一件件都按照着孤弋生前的喜好摆放着。小筑内室中央的螭纹紫檀长案上端端正正放着一个长形玉盒。玉盒是用一整块白玉制成的，盒盖上还借着白玉上的紫红沁色雕出一只喜好雅乐的囚牛。
　　牧风伸出修长的手指掀开玉盒，用一种小心翼翼的动作捧出孤弋的希音琴。手指轻轻抚过琴身上的断纹，从琴头的临岳一路到龙龈，牧风的手似有些颤抖。
　　临岳龙龈，是琴身上架弦的部件。可希音琴上的临岳龙龈，却是空空荡荡的，一根琴弦也没有。
　　当年牧风在风雪中寻找到孤弋的遗体时，她怀抱中的希音琴就已经是这样。
　　没有琴弦的希音琴也就失去了一切的神力，孤弋也因此遭遇了不测。
　　而后就是玄庭师尊着手建立沉鼎庄。那时的牧风几乎是师尊座下造诣最高深的弟子，玄庭也就自然地将他任命为沉鼎庄的庄主。
　　一千年来，他把希音琴同这段往事一同封存在这里。
　　他从不踏入藏琴小筑一步，如同他从不触及心里那道伤口一样。
　　可是很多事情终究无法忘怀。而当你最初遇见它的时候，还以为那只是人生中的一段小插曲，未曾料到它会让你铭记一生，甚至改变了你一生的轨迹。

　　沉鼎庄建成不久，有庄客来报山下出现七个襁褓中的婴儿，身边隐隐有仙气缭绕。玄庭师尊觉得这七个孩子同牧风有师徒之缘，便命人将七个孩子送上山来，拜在牧风门下。
　　牧风一向不喜欢小孩子，所以最开始时对这七个弟子抱以无视的态度。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其中那个最小的女孩子随着年岁渐长，眉眼越来越似他死去的孤弋师姐。这让他又惊又喜，以为是上天对他的眷顾。
　　直到有一天，失踪多时的苍翼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说要和他做交易。
　　牧风不答，报之以长剑出鞘。不想多年不见，他的功力更胜往昔。苍翼几乎不费余力地就避开了牧风的攻势，挑起邪魅的唇角问他：“难道你不希望你的孤弋师姐回到你身边？”
　　牧风被说中心底最深处的奢望，大怒，反手又击出几招。
　　苍翼轻松避开，不顾牧风的恼怒接着往下说：“你的弟子月赦长得越来越像一个人，你应该发现了吧？不是像孤弋，而是另外一个人。”
　　牧风微微一震，手中长剑不备让苍翼挑开。
　　“去终南山的路上妖魔众多，凭你一个武功低微的小猎户怎么能轻易登上终南山顶？”苍翼笑道，“还不是因为你在路上遇到的……她叫什么来着？”
　　她叫什么？那个陪伴他踏上寻仙之路的女孩子，那个几次从怪物救出他性命的女孩子？牧风竭力在脑海中寻找着记忆的碎片，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却又无法记起。
　　“别忙活了。你忘了吗，自从终南山上你对孤弋仙子惊为天人之后，你眼里早没有她了。”苍翼摇头感慨道，“我真不明白，明明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而你偏偏对孤弋动心，对阿若却冷面冷心。”

　　阿若？
　　是这个名字！
　　当年他从家乡出来，半路中为树妖所缚，危急关头有个女子从天而降，演绎了一场美人救‘英雄’的戏码。
　　对于阿若，他未尝没有动心过，但阿若刁钻任性的性格让他吃不消。不久他们便来到终南山，见到了孤弋仙子。
　　他惊讶于她同阿若酷为相似的模样，但她身上的温柔娴静却是阿若所没有的……

　　脑海中阿若嬉笑地唤他风哥哥的身影，悄然同月赦白衣高髻的身影重叠。难道月赦就是阿若？牧风不由惊处一身冷汗。
　　苍翼在一旁将他的神情全数收入眼底，他幽幽地冷笑：“记起来了？”
　　牧风沉默片刻，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想同我做什么交易？”
　　苍翼寒星般的眼睛直视着他：“让你的徒儿回到一千年前，完成她的宿命。如果你同意，我愿告诉你令孤弋复活的方法。”
　　“你的好处？”
　　“借你徒儿的眼睛，帮我解开当年希音琴无故失灵的秘密。”苍翼接着解释道，“侥幸取胜，对于我不是光荣而是耻辱，纵使我倾尽全力也解开这个谜题。”
　　这样一边倒的交易，牧风没理由不答应。

作者有话说

　　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深深感觉到自己铺设文章架构的能力十分废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