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异闻录》沧溟子

5、王都骑警

　　雾月的太阳带不来暖意，在这有些冰冷的阳光中，一个牵着马的男人从西方来到了埃尔兰德。他穿着深黑色的大衣，宽檐帽下的浅灰色眼睛带有一抹焦虑，却也似乎时刻在警惕着周围，脸色不善，面目狰狞，是一个看起来很麻烦的男人。

　　他先是来到蔷薇区一栋普通的公寓，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终于跑了上来，男人伸出手臂，把她抱在怀里。

　　男人的身材非常壮硕，女孩的身高不算出众，但也不算矮小，在男人的怀里却显得娇小玲珑。事实上，就算旁边那匹健硕的马匹在男人旁边也显得像近东产的矮种马。

　　女孩穿着白色棉质衬衣，外面套着一件黑色大衣，下身是深灰色的马裤和长筒靴，若不是淡棕色的长卷发相当扎眼，在远处恐怕认不出来是个女孩子。

　　“你终于回来了，爸爸！”她亲吻着男人的额头，然后一蹦一跳地溜到那匹黑马的旁边，就要把它拉到后院的马厩里去。

　　男人轻轻制止了女儿的动作，这个面目狰狞的男人终于露出了和善的表情，虽然还是很吓人，他说道：“我的赫莫拉（Hemera），你怎么是这副打扮？我还以为自己多了个儿子。”

　　如果不说的话，任谁也不会认为这两人是一对父女，而每一个认识男人和他女儿的人，都觉得女主人恐怕是美神亲自降世，否则不可能把女儿的容颜扭转过来。

　　赫莫拉戴着一副圆框眼镜，鼻子并不像大多数拉阔尔人一样高挺，但是精致的脸颊如同大理石般洁白，镜框后的淡蓝色眼眸纯粹而真挚，身形并不小巧但足够可爱。像她这种条件的女士追求者一般都不少，街坊们普遍认为是她凶神恶煞的父亲劝退了不少追求者，不过真要说起来导致赫莫拉情窦不开的原因多半是因为母亲的离世，母爱的缺失导致了她隐藏在活泼外表下那和父亲相似的近乎偏执的性格。

　　面对父亲的疑惑，赫莫拉吐了吐舌头，回答道：“这种天气穿裙子太冷了。”

　　这回答男人是不信的，可他也没有拆穿，只是叹了口气：“唉...我先不回去了，还有些事需要处理。”

　　赫莫拉已经准备好了食物和热水，准备给父亲接风洗尘，男人的话让她有些失落，但她完全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问道：“是因为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王都妖犬案吗？”

　　男人点了点头，嘱托道：“最近尽量少出门，尤其是晚上，绝对不要出门，谁敲门也不要开，我有钥匙。”

　　“我知道了。”赫莫拉一边说着，一边把男人往门外推，“你快去把坏家伙抓起来，就不用这么担心我了。”

　　男人颇为无奈地牵着马往外走，赫莫拉则惊叫一声。

　　“糟了！我的烤松饼！”

　　随后赫莫拉便急匆匆往屋子里跑，男人看着女儿活泼中带着落寞的背影，又叹了一口气。

　　之后他径直前往白马大桥附近的一片河岸草地，刑侦司的警员在调查之后已经取消了这片地区的封锁，但是因为在这发现的尸体太过渗人，基本没有人在附近徘徊。

　　他在这里耽搁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又上马前往附近的塔罗街，进入了一栋用于出租的房子。这栋房子里有相当多的房间，每一层楼都相当于一组排房，和男人令人敬而远之的外表不同，他非常贴心的敞开大衣，露出了腰间的骑兵短柄燧发枪，以避免一些喜欢找麻烦的人主动来送命，也就凭着这一手，在和房东进行了一段高效、亲切而友好的交谈后，他独自在一间前主人已经身亡的房间里蹉跎了半个小时，期间没有任何人来打扰。

　　下楼的时候他遇到了两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一个虽然衣着有些花哨，但是面容非常英俊，神情透露出明显的自信，金发卷曲，对着男人礼节性的微笑，宝石绿的瞳孔让人过目不忘；穿的整整齐齐的那位却无论什么方面都算不上出众，大眼粗眉，属于丢进人群就消失的类型，此时他显得有些拘谨，看起来对于自己在做的事也不是很情愿，和男人擦肩而过时只是象征性的点了点头。

　　男人那张严肃的面孔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向着两人摘帽致意，然后便上马离开了。

　　金发男子对于男人诡异的微笑有些莫名其妙，他完全不认识这个人，但也没什么多说什么，此时大众脸对那个金发男子说道：“这就是贝拉·戈尔曼租住的地方。”

　　男人笑着摇了摇头，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金发男子他并不认识，但那个大众脸的自闭症副警长他却是知道的。他们其实见过很多次面，但是这位副警长从来记不住他，应该说在他们见面的场合里这位副警长总共也没记住——或者说没打算记住多少人。天气阴沉起来，连冰冷的阳光也被云层遮蔽住，男人裹紧了身上的大衣，骑着马折返北上，前往位于城北权杖区的警务总司。

　　金发男子和大众脸正是前来调查的卡尔和杰克，卡尔终究没有吃完那份油腻的炸猪排，而是费了一番口舌说服杰克和他一同前来调查，按理说这种没有报备的行为属于私自调查，卡尔自然没什么，案子办完之后拉阔尔的警务系统根本不能限制他，但杰克是很可能因此遭受处罚的。不过卡尔还是帮助杰克理清了逻辑，道理也很简单，如果是专案组还是别的什么人先破案，他们肯定忙着邀功，没空处理杰克的小事；如果是他两把案子破了，谁又会不长眼拿这点小事做文章呢？当然，硬要说的话还是可能会有的，但杰克目前已经是一个被放逐在南区的状态，再差也不能差到哪里去了，谁能破这个案子，那就是向整个埃尔兰德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前途绝对可以说是一片光明。于是当卡尔向杰克摆出这样一个机会的时候，这个心机深沉却不善言辞的副警长内心开始活络起来，并在最终同意了卡尔的请求。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非是卡尔说服了杰克，而是他本身具有这样一种想法，他并不擅长在社交场合抛头露面，却也想像周围的人证明自己。杰克算是一个好人，但和他的导师不同，他并不打算把自己至于险地，也不愿意像导师一样默默无闻，最后消失得悄无声息。

　　在那个骑着马的男人离开后杰克长呼了一口气，卡尔注意到了他的异样，于是开口问道：“你们两认识？”

　　杰克没想到卡尔如此敏锐，也不撒谎，坦然回答：“认识。”

　　事实上，王都的警察没人不认识那位凶相毕露的传奇人物，特勤司的弗兰克·海默（Frank Highmore）警长，拉阔尔龙骑兵出身，杰克以前在总司任职的时候和他经常能见面，但从来没说过话。

　　卡尔疑惑道：“那你为什么装作不认识？反正他肯定是认出你了。”

　　这一次杰克没有回答，卡尔也没再多问，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杰克一眼，对这位副警长被排挤到南区的原因也算是有了个模糊的认识。人家遇到前辈不说低眉顺眼，怎么着也得礼仪得体吧，你倒好，直接装不认识，这能升迁才有鬼了。

　　刑侦司内部确实有很多人不喜欢杰克这种性格，和他共事是一件非常累人的活计，很多时候他的搭档都无法理解他所传达的意思，相应的，他们的意思杰克也经常搞不懂，颇有一种鸡同鸭讲的味道。

　　不过弗兰克·海默警长对杰克刚才的表现其实并不在意，刑侦司自闭副警长的大名他早有耳闻，所以心理准备充分。他在老朋友威灵顿警长那里听说过这个人，能力不差，只是不善于交流，他其实有把这个人拉去特勤司的想法，只是不太好意思从老朋友手底下抢人。

　　海默警长本来在西海岸追寻一对雌雄大盗的踪迹，在过去的几年里这两人一直在远东躲避警方的追查，近来有消息称两人为了某些事情回到了拉阔尔本土，为此海默警长和几位特勤司警员特意出了一趟外勤前往两人露面的西海岸进行调查。四年前雌雄大盗在埃尔兰德进行了一次有预谋的袭击，导致特勤司的两名警员一死一伤，双方算是结了死仇，不然海默警长也不至于一听到消息就去找人。但是贝拉·戈尔曼的死亡使得海默警长暂停了他的调查回到王都，四年前特勤司那名牺牲的警员名叫约瑟夫·戈尔曼（Joseph Gorman），他是贝拉的哥哥。

　　海默警长和玛洛副警长一样在警务总司名气很大，或者说更大，和自闭成名的杰克·玛洛不同，海默警长以擅长惹事著称。在进入警务系统之前他在拉阔尔陆军里最能整事的龙骑兵第一师服役，这支部队在四十年前的皮埃蒙特（Piemont）战场上以几乎全军覆没的代价摧毁了洛伽人的炮兵阵地，当时的龙骑兵指挥是仅仅三十岁出头的乔治·罗宾逊（George Robinson）中将，此战之后他授勋成为拉阔尔七位元帅之一，也就是后来的白马罗宾逊。

　　说回海默警长，像他这样从军队里退役进入警界的人其实不少，尤其是特勤司成立以后，几乎是所有基层退役军人从警的首选，连特勤司的马夫都曾经是皇家海军旗舰上的舵手。海默警长在特勤司不算是太难对付的那种，但是他很活跃，换句话说，特勤司里的人都很麻烦，但大多数人对自己有清晰的认识，所以平时很低调，而海默警长对自己就没什么认识，不然他就不会以为杰克真的不认识他，而且这位警长尤其喜欢出外勤。

　　按理说以他的资历和功绩怎么着也该有个警督的位子，但他的履历实在是劣迹斑斑，尤其在四年前雌雄大盗逃离埃尔兰德之后，这个人行事愈发的鲁莽而无所顾忌，对于他来说，罪犯只分该死和暂时不该死，面对觉得该死的人他绝不节省子弹。实际上海默警长的名气可比杰克要大得多，整个埃尔兰德的人都挺怕这位警官，在处理南区的一起帮派械斗事件时，他带领十三名特勤司警员突破了巡城司的封锁，还打碎了一名巡城司警长的牙，在封锁区里击毙了二十余名帮派分子，剩下的帮派分子见状全部弃械投降，两个犯罪团伙被一网打尽，但也有三名无辜的路人受到波及，一轻伤一重伤，还有一名被流弹击中头部身亡。这起械斗最终上升到了火并的程度，变成了震惊整个拉阔尔的龙骨区枪战事件，据说远在北区的上议院议员们从梦中惊起，看着南区的交火还以为下议院的人准备武装夺权了。

　　这件事导致了特勤司时任总警督引咎辞职，但是弗兰克·海默却被保了下来，听闻这件事后面有军方的影子，最终也就不了了之。这事在整个警务系统都是奉为传说一般的存在，在王都带人袭击巡城司，然后连杀二十余人，最后还活蹦乱跳一点事没有，正因如此王都一度兴起一股从警热。人们喜欢谈论传说，就好像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但当这个传说确确实实活在自己身边时，却成了一件让人害怕的事情。

　　海默警长一走进警务总司的大厅，所有人便立即停止了交谈，大伙开始安安静静的做自己的事情，生怕被这位暴躁冷血的活传说注意到。海默警长眯着眼睛扫了一眼四周，然而今天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露出一个满意但是难看的笑容，只是阴沉着脸大步向特勤司走去，留下一堆窃窃私语的文职人员。

　　人们一般都称特勤司为王都骑警队，这个部门并不大，算上厨子和马夫目前为止一共也就一百零三个人，今天却在总司会议室挤了一大堆人，这些平时散落在各处的特勤司警员现在都聚在会议室外面，看到海默警长后纷纷散开一条道，然后盯着他走进了会议室。

　　在长达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会议室里不间断的传出争吵和砸东西的声音，但是在外等候的警员们镇定自若，对于上头的会议进程非常满意。期间记录官出来拿了一个新的杯子回去，也不知道是哪位警督的杯子遭了哪位警长的黑手。最后警长们陆陆续续走了出来，各自领走了手下的警员，看来是暂时达成了共识，不久之后，七名腰跨短柄燧发枪的警员骑着马离开了警务总司。

　　十一月七日正午，一条来自首席警察协会的指令传达到了特勤司，允许特勤司派遣一支七人骑警队参与王都妖犬案的侦办工作，刑侦司专案组手中关于此案的全部情报应当无偿向此小队开放，相应的，特勤司也必须要把十一月四日从钟表巷取得的物证交与刑侦司专案组共享。

　　在短暂而和谐的讨论后，这支骑警小队最终由弗兰克·海默警长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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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骑警队是特勤司的战斗部门，特勤司内部还存在不负责战斗职能的伙夫和门房一类的人物，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战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