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身世之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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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外，书生打扮的少年凭着一纸文书，顺利地通过守卫进了京城。
穿过熙攘的街道，他叼着刚买的麻团站在一处大门微关的楼阁下，认真地同手中的字条对照清楚后，悄悄在墙角隐秘处做了个标记。
长安城内仍和记忆中一般的喧闹繁华，少年一路吃着小吃，中途还转到茶楼听了段评书，直到傍晚才拎着包糕点边吃边回到了最初那座楼阁——燕子楼。
晚间的燕子楼一扫早日的凄清，浓厚的脂粉香气伴着陈年佳酿，衬着满眼的纸醉金迷。
不愧是京城第一的秦楼楚馆。
少年咳嗽了几声，微微推开凑上前来美貌女子，将银子塞到老鸨手中“劳烦妈妈告诉月娘，就说燕公子来了。”
娄妈妈接了银子，满脸笑意的领少年上了楼。揽月间里，一身月白色长裙的女子低低行了个礼，而后纤指抚琴，曲声绕梁不散。少年则随意的坐在地上，伴着悦耳的琴音微微点头。
一首曲罢，她飞快跳起身来抱住少年，将人硬生生的扑倒在地“燕哥哥，你又迟到了，这次又编了些什么理由？”
燕十一表情混杂着无奈与羞赧，他轻轻推了推一脸坏笑的女孩“月娘，你先放开我。我带了京城有名的花月糕，酥脆香甜，好吃的紧。”
“花月糕？”
月娘起身看向少年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他嘴角残留的糕点渣，不由笑弯了腰。燕十一一头雾水的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手里竟是只剩下沾满碎渣的纸袋。
“抱歉，我没注意...”
月娘看着少年的窘态，伸手抹尽他嘴角的糕点渣“好了，不逗你了。这次入京是谷主亲自下达的任务，明日他会亲自询问，所以必须万无一失。”
“谷主入京了？”
燕十一神色一变，眉头微微皱起。月娘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膀，“明晚子时，谷主会亲自见你。”
“知道了。”燕十一将信笺收入怀中，月娘从柜中取出早早准备好的糕点，这才想起来问道“对了，月初怎么没同你一起来？该不会你又把他丢了吧。”
“没有...”燕十一眉眼间闪过一丝尴尬“我只是比他先行一步，算算时间，他应该正在客栈等我。”
“那你还不赶紧去看看。”月娘将糕点堆到燕十一怀里，冷着脸开始赶人“月初那么小，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他就比我小了一岁，你未免也太偏心。”燕十一无力的辩解，最后还是在月娘威胁的表情中灰溜溜的离开了燕子楼，一路去寻被他丢下的小书童。
次日，京郊别苑。
此处距离京城有二十多里远，人烟稀少。一片寂寥中，那座庭院便显得格外特别。
燕十一将马系在路边的一棵柳树下，戴上绣着幽兰轻燕的面罩，纵身进了庭院。院中只有一白衣男子，坐在梨花树下安静的喝茶赏画。
那人，便是现任平阳侯盛听秋，而燕十一此次来，便是要取他的性命。
不过燕十一并没有急着动手，他只是坐在屋顶，看着院中的山石，草木，当然还有那个坐在轮椅上戴着面具的男子，安静地发呆。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习惯。在双手即将沾满鲜血前，他习惯坐在高处，静静地享受当下的静谧和美好。
许是有些饿了，他从怀中摸出新买的桃花糕吃了起来。经过一天，他已经基本摸清楚了，整个院子始终只有盛听秋一人。
燕十一看着男人进进出出，有时逗逗那只叫“糖糕”的白耳黑猫，有时在屋里研磨作画，有时捡几朵桂花洗净，安静的煎茶。
“文人君子。”燕十一默默在心里评价道。盛听秋跟他之前见过的人都不一样，如果换个原因相遇，说不定他们可以试着成为朋友。
他真的，很想要个这样的朋友。
可惜，终究还是错过了。
燕十一叹了口气，天色渐暗，余辉将院中的一切镀上温柔的颜色时，他终于起身握住了腰间的寒刃。
几乎同一时间，盛听秋忽然开口，声音干净清澈“坐了那么久，终于准备下来了吗？”
风很安静，没有任何回应。
盛听秋仍旧顾自说着“我知道你是谁。燕十一，地狱谷最年轻的天级杀手，所杀之人过百，接手的任务从未失败。这次你来，是奉谷主之命杀我。”
“知道的还真多。”话音未落，一个黑衣男子从屋檐上悄声落地，背后银色长刀泛着冰冷的光。燕十一正欲开口，忽然皱眉看向脚边。
一只胖猫拽着燕十一的裤脚，拼命想要爬上去抓他，接连几次的失败倒弄得他衣摆尽是深深浅浅的抓痕，颇为狼狈。
当燕十一揪着它的脖子拎起来时，这只胖猫还耀武扬威的挥动爪子，想要在他脸上留下几道血痕，报复这个胆敢欺负它主人的坏蛋。
盛听秋满脸的担心落入燕十一眼中，他唇角微微扬起，将猫轻巧的扔给盛听秋“这猫，倒还护主。”
盛听秋轻柔的抚摸怀中有些炸毛的小猫，温声解释道“它叫糖糕，刚刚两岁。别看它呆呆的，其实很有灵性，我能知道你的动向还多亏了它通风报信。”
燕十一脸色忽然有些难看，他冷冷的看着盛听秋怀中的肥猫，那猫睁着一双翡翠色的圆眼毫不畏惧的瞪他。燕十一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哪里有灵性，冷冽的眸子闪过些疑惑，倒终于有些少年的心性。
盛听秋察觉到燕十一的变化，无声的笑了笑。他摸了摸糖糕的耳朵低声道“他不是坏人，乖，自己找地方去玩。”
糖糕伸出爪子摸了摸盛听秋白皙的手背，纵身跳下一会不见了踪影。燕十一也恢复一贯的冷血，场面重新回到了正题。
“我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闲散侯爷，大概是你接过最容易的任务了吧。”盛听秋虽然戴着骇人的面具，但他的笑却一直很温柔，像极了四月的春风“所以，在我死之前，能不能同你聊聊？就像...朋友一样。”
“平阳侯，应该不缺朋友吧。”
听着燕十一生硬的回复，盛听秋的笑容有些苦涩“互相利用，假意逢迎，哪里算是朋友？这些事情，你以后都会明白的。”
过了很久，燕十一凉声回道“你这个人...很有趣。”
“能得到燕十一这样评价的人，大概不多吧。”
“你是第一个。”一向冷言少语的燕十一少有的好脾气，对于盛听秋的问题几乎是有问必答，耐心的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
“那还真是荣幸。”盛听秋忽然表情诧异，语调也高了些“你这是？”
燕十一随手将面罩扔在一旁，又解下背后的刀，坐在盛听秋对面的凉亭的台阶上“不是说要聊天吗？那东西太闷，戴着不方便。”
盛听秋闻言笑了，也是，给一个必死之人看去容貌确实不算什么事。他拽了拽身上的白狐裘，靠近火炉取暖。
“都说人死如灯灭，不管知道多少秘密，也都会化作一阵青烟，再不留痕迹。”盛听秋低声咳嗽了片刻，喝了点茶才又继续道“但我不想这样，所以我想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你。”
“秘密这种东西，我没兴趣知道。”燕十一表情冷淡“所谓秘密，不过都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剑，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溅的一身血。”
“你说的也对。”盛听秋点点头“不过这个你必须要听。因为这个秘密，关乎你的身世。”
“我的身世？”燕十一终于提起些兴趣“我从小就在地狱谷，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你又怎么可能知道。”
“没关系，就当先听我讲个故事。”盛听秋扶了扶脸上的面具“至于真假，你很快就能知道。”
燕十一挑了下眉，权当默认。
盛听秋敛了笑意，肃声讲述。
十七年前，侯爷尚在外征战。那天是末伏，夫人昨日梦到天火坠地，而后雨落龙吟，便预先派人接了稳婆到侯府。当晚夫人果然临盆，却没想到，生下的乃是一对双生子。
自古双生子皆被视为不祥，夫人惊惧之下，听从了心腹丫头的劝告，嘱咐稳婆偷偷处理掉其中一个。侯爷回来时，见到的便是尚虚弱的夫人和襁褓中唯一的孩子。
而另一个孩子，则被稳婆灌了毒，扔到了乱葬岗。因此事伤天害理，她担心冤魂作祟，还给他戴了枚玉坠镇邪。可谁料那孩子竟然没死，还被地狱谷的人捡了回去，成了杀手。
他的兄长得知此事后寻觅很久，暗地里同地狱谷达成协议，给了孩子一个名门正派的身份。
而如今，他就站在我面前。
故事讲完了，盛听秋慢慢喝了口茶，安静的等待。燕十一眼神微微有些恍惚，他从腰间摸出枚玉坠，甩手一扔，正好落在盛听秋虚张的手中“就是这个？”
盛听秋点点头，将玉坠放在一旁“我知道你仍旧是半信半疑，毕竟当初知道这件事以后，我也是四处打探才确认无疑。盛听雨这个名字，本就是你的。”
盛听秋轻轻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白皙俊朗的脸。燕十一愣了许久，才缓过神来慢慢起身站到盛听秋面前。
月光下，两个人一站一坐，就像是镜子的两面，竟都是一样的面庞。只是细看下来，还是能察觉出不同。盛听秋面容更加柔和，双眼温润让人想起山野间含露的桃花，苍白的面色透出病态的红晕；而燕十一轮廓分明，双目冷冽像极准备出鞘的寒刃，身上尽是死亡的气息。
“现在...我信了。”
燕十一艰涩的开口，低身抱住了轮椅上的男子，良久才又站好。
“我应是比你先出生片刻，便冒昧当得一声长兄。”盛听秋从袖中取出一个檀木盒子递给燕十一“三年后的八月十一，便是你的冠礼。这是我特意跟人学做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燕十一轻轻的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羊脂白玉佩，雕工细致花纹繁复，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上品。“多谢。”
“古人云，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虽然你身在地狱谷，但还是希望你能随身带着，就当是个护身符也行。”盛听秋又咳嗽了几声，脸色更加苍白。
燕十一注意到了他的情况，小心收好玉佩后问道“夜里风凉，还是回屋去吧。”
燕十一努力的想把语气放的温柔些，配上他一张冷若寒霜的脸，竟不由得好笑。盛听秋嘴角微扬“你这样，倒是很可爱。”
燕十一从来没有被人夸过可爱，别扭的转过了头。
“不用回去。”盛听秋伸手制止燕十一“我从小就体弱多病，很少有机会能呆在外面。在我生命最后的时刻，我想再好好看看这片星空。”
燕十一这才想起自己此行是为了杀掉平阳侯，也就是他刚刚相认的亲哥哥。燕十一不由精神恍惚，险些跌倒在地。
“星空永远都在，我保证，会让你看到明天、后天还有以后所有的星空。”燕十一语气尽量放的轻柔，他拿起放在一旁的薄毯给盛听秋小心盖在腿上，一边在心里盘算如何解决任务。
“违抗命令的代价，你比我清楚。”盛听秋语气无奈“我告诉你这个秘密，可不是为了让你做傻事。”
“没事，我是天级杀手，他们不舍得杀我。”燕十一语气故作轻松，难得露出些孩子气“总会有办法，反正我不准你死。”
盛听秋刚想解释些什么，却是嗓子疼痒难忍，一阵猛烈的咳嗽让身体都痛的蜷缩起来。等到终于堪堪有力气坐直身子，衣上，毯上，地上，星星点点，尽是猩红的血迹。
燕十一忽然不敢动了，他生怕自己轻轻一碰，面前的男子就会像瓷人一样破碎消散。他想要在身上找些灵药，可他的身上，除了剧毒，哪有什么治病救命的药。
盛听秋注意到燕十一的无措，他掩藏好眼里的心疼，用手帕抹净嘴角的血迹“别怕，过来，我没事。”
除了听话，燕十一不知还能做什么。他顺从的走到盛听秋身边坐下，将头放到他的膝间，就像是他曾经梦里做过多次的那样。
盛听秋嘴角的讶异很快被笑容取代，他轻轻摸了摸男子的头“我这病，从小找过无数的神医，本来也是治不好了，你不必担心。从我记事起，便时常看见母亲抱着个娃娃喃喃自语。虽然她不说，但我知道，在她心里一直觉得，如果当初留下的是你，也许一切都会更好。”
“没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她既然选择抛弃亲生骨肉，就没有后悔的权利。”燕十一看着盛听雨双眼缓声道，声音像夜间的清风微微透着些凉意“做侯爷，我一定不如你。所以你不能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要救你。”
“生死有命，不必强求。前些日子御医看过，说我...熬不到明天了。其实今天这场见面，是我和谷主最后一场交易。以后，你就是新一任的平阳侯。”
“我不要。”燕十一突然起身，一字一句冷声道“你若死，我必烧了整个侯府陪葬。我燕十一，向来言出必行。你若不信，大可一试。”
“盛听雨！”盛听秋少有的发怒，眉头下压、手指微颤，“跪下！”
燕十一默不作声，固执的站在原地。盛听秋丝毫不妥协，声音比燕十一更加冷酷无情“跪下！”
燕十一顾忌盛听秋的身体，终于拂衣跪在他面前。他的背挺得笔直，夜风中沉默的像一座凝固的塑像。
“伸手。”
盛听秋凉声道，燕十一机械的伸出手，眼神里仍旧透露着不满。
“第一，口出狂言，辱及先祖，该罚；第二，不尊生母，忤逆兄长，该罚；第三，逃避责任，有负所托，该罚！”
随着每一句，戒尺高高扬起又落下，在掌心留下红色的印记。燕十一却连皱眉都没有，只是眉目间满是倔强。
“你记住，你的真名叫盛听雨，你是侯府的人。我要你发誓，你会当好平阳侯，护好侯府的每一个人。你会完成父亲的遗愿，让所有人都不敢再轻视盛家。若违此誓，便让我盛听秋死后受尽唾弃不入轮回。”
燕十一听到最后一句终于变了脸色“换一个，无论是让我粉身碎骨还是不得好死都行。”
盛听秋并不理会，他只是用力抿着嘴强忍住喉头的瘙痒。盛听秋的沉默像一座大山，压得燕十一喘不过气来。
燕十一看着他的坚定，他的隐忍，他的固执，深深的叹了口气。从一开始，除了妥协，他早已没有退路。燕十一几乎是无比机械的说完了誓言，然后...戒尺掉在地上，新的血迹叠在旧的上面，刺痛了双眼。
燕十一上前扶住男子，将内力小心的渡给他护住心脉。盛听秋的手白的像玉，冷的像冰，燕十一心疼的握住，努力的想要去温暖眼前这个人，可是面前的兄长已经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倒在这黑暗里。
“我不许你死。马上太阳就要出来了，熬过这一天你就会好的是不是？”燕十一第一次这样惊慌失措，他第一次认识到生命是一种无比脆弱的东西，在死亡面前，他什么都做不了。
盛听秋努力抬起手摸了摸燕十一的头，安慰道“要记住，盛家的子孙不轻易流泪。以后，平阳侯府就要靠你撑着了。这院子，是我留给你一个人的...记得有空，多来看看糖糕，它会喜欢你的。”
燕十一坐下，重新把头靠在盛听秋的膝间，耳边，尽是他温柔的声调“此生能找回你这个弟弟，我...很幸福...”
男子的声音消散了，连同那抹笑意，凝固在空气中。迟来的第一抹阳光照进小院，落在满树梨花上，落在亭台石桌上，落在眼底心上。
燕十一不敢回头，自欺欺人的躺着。他的眼睛干涩、红肿，唯独没有泪。
他已经忘了，怎么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有个东西在身边咬住了他的衣摆。燕十一低下头，正对上一双猫眼。
他叹了口气，抱起肥猫。糖糕不停的挣扎，在他手背上留下几道抓痕，但在燕十一的坚持下还是渐渐的安稳下来。
燕十一轻轻的抚摸着糖糕，努力学着盛听秋温柔的语调低声道“他说，你会喜欢我的。以后，就请多加关照了...糖糕，我想他了，怎么办...”
糖糕伸出爪子，燕十一本能的想躲，但肥猫只是轻轻的摸了摸他的手，似乎是在拙劣的报以安慰。
燕十一忽然笑了，笑容惨淡、苍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身世之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