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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清风徐来 ...

  •   青衣男子被踢得飞出了一丈多远,原本围在身后的人群再次向两边避开,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道让他飞。

      杨如的眼光落在那踢人的身影上,原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头戴硬脚幞头,身上穿着一件圆领袍衫,外面套着一件红色翻领窄袖短袍服,袍上绣着繁复的鸟衔花草纹,腰上系着一条黑色玉扣革带,脚上穿着一双颇具胡风的长靿靴。那少年的面孔十分清俊,面色如玉,鬓如裁削,如墨一般的眼睛在两道剑眉下显得深邃而坚毅,薄而狭长的嘴唇带着一丝狡黠。

      那青衣男子在小厮的簇拥下艰难地爬起,小厮们七手八脚地为他掸去身上的尘土,他则怒道:“哪来的田舍奴!”少年听他骂得如此难听也不恼,朗声道:“我姓宇文,打惠训坊来。”

      旁人道:“惠训坊?那里可不大半都是代国公家的府邸吗,这郎君莫不是宇文太尉家的二郎吧。”

      那青衣男子听了脸色一变,那代国公乃是十几年前平定六藩之乱,再造魏室的大功臣,宇文一门也从曾经的没落贵族一跃成为当朝新宠,圣眷优渥,权势煊赫,想来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也不顾整理凌乱的衣帽,低头赶忙离去。

      随着那青衣男子的离去,众人也都逐渐做鸟兽散,宇文二郎走到杨如面前,施了一礼道:“娘子受惊了,不知娘子家住何处,我送娘子家去,那是我的马车”

      杨如还了一礼道:“不用劳烦......”,边说着眼光顺着宇文二郎的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辆华贵的马车。

      “不用劳烦......郎君送我回家,我还想去茶楼坐坐,随意送我去个茶楼即可。”

      杨如看着那辆马车,车舆上雕刻的骏马纹饰栩栩如生,精致典雅,帘子是用宝石绿的缎子做成的,镶着金边,绣着繁复的宝相花纹,舆顶四周坠着湖绿色的流苏。进入舆内,一个焚着香的小香炉摆在舆内中央的一个小几上,湖绿缎子绣制的软垫整齐地摆在小几的周围。

      杨如跪坐小几边上,心花开得一朵一朵的,睡久了家里那又硬又冷的竹床,难得碰上这样柔软细密的软垫,还有这熏香,跟山里的花香果香大不一样,氤氲撩人。想想真是失策,应该说要去北市的茶楼,好让这马车在洛阳城里多转几圈,让自己多消受一会这富贵人家的物事。

      马车走了不多时,停在南市的一家茶楼前,宇文二郎道:“我请娘子吃一杯茶吧,权且当作为娘子压惊。”

      杨如的心花开得更甚了,赚了一杯他们富贵人家的茶尝尝也不错,便答应道:“好。”

      杨如与宇文二郎进了茶楼二层的一间雅室,店内伙计送上煮茶品茶的一应用具和几色小点后闭上室门出去了。杨如坐在一个小几前,对面正是静静煮茶的宇文二郎。

      他跪坐在软垫上,旁边是一壶正在煮着的水。第一沸后,宇文二郎向壶内撒入些许盐,第二沸时,他拿起几上的竹夹在壶中轻轻搅动几下,之后拿起小勺,在茶罐内舀了两勺茶末撒入壶中,再次用竹夹轻轻搅拌,待到第三沸时,那壶中的水肆意翻腾,冒着热气,溅出不少沫来。

      熄火止沸,二郎拿起茶瓢小心翼翼地将水面上一层云母似的水膜舀出倒去,去完水膜之后方才向茶盏中酌茶。二郎把酌好的第一盏茶推到杨如面前,说道:“我茶艺不精,只会这点粗陋的煮茶本事,娘子且尝尝,若不合口味我便让人去煎新茶。”

      杨如看着面前精致的茶盏,盏内热气腾起,还未端起茶盏,茶味就已飘来。杨如心里道:“这样粗鄙百姓的煮茶方式,唉,看来这郎君真不会煮茶。”面上却学着优雅的贵妇人,温婉一笑,托起茶盏,送往唇边。

      唇还未碰到茶盏,却听二郎道:“娘子究竟是什么人?”

      杨如一顿,接着抿了一口茶汤,说道:“小女一介布衣。”

      “一介布衣竟有如此高的武功。”二郎托着茶盏在唇边吹着热气边道。

      杨如似自嘲地笑道:“不过打了那小厮一耳光,算什么武功。我若真有武功也不劳郎君那一脚了。”

      “若没有我那一脚,只怕那人的眼睛早被你的石子给射瞎了。”

      杨如抬起头来看了二郎片刻,忽然眉间舒展,笑道:“郎君武功不高,眼力倒是颇好。”

      “你又如何知道我武功不高?”

      “那一脚。”

      “那一脚我不过使了三成力气。”

      杨如呷了一口茶,从容说道:“不错,那人飞得虽远,却伤得不深,你是只用了三成力。只是真正的高手出招,招式动作不变,力气却能自由掌控,让人瞧不出端倪。而郎君呢,武艺就如你这茶艺一样不精,只能靠着收招来控制力道,招式动作早就走形,下盘不稳,只需轻轻一推,你怕是就站不稳了吧。”

      二郎被她拆了个精光,顿时脸色有些尴尬,苦笑道:“娘子的眼力才是真的好。”

      “过奖,茶吃完了,我该走了。”杨如说罢起身便要离去。

      二郎飞身上前拦住她的去路,说道:“留步,大魏凡在册登记的良民皆有用以表明身份来历的鱼符,小娘子还是先出示一下鱼符,说清自己是何门派,为何潜藏在洛阳城内,还敢随意向朝廷命官下这样的杀手。”

      “你拦不住我。”

      说完杨如一掌向二郎拍去,二郎侧身一避,随即便使出小擒拿手去捉杨如,杨如身法极快,随意拆了几招,向后一翻,跳到小几之后,裙摆掀翻了几上的碗碟,果品散落一地。

      交手之间,二郎虽始终无法占得上风,但杨如在这一间小室里却也施展不开,加之她并不想痛下杀手,所以被二郎缠得难以脱身。

      二人拆了几十招后,杨如趁着一个空隙终于闪到了窗前,想要跳出窗去,还未推开窗,二郎已伸出手向她背心攻来。

      杨如眉心一皱,回身掷出一物,二郎看迎面一红色的暗器飞来,不及思索便随手抄起一个软垫格挡暗器,人也顺势翻到在地,趁这一间隙,杨如推窗而出,待二郎奔到窗边向下望,早已没有了那一抹粉色的身影,回头再看那软垫上,原来只是一枚普通的剑穗。

      二郎带着几个护卫匆匆离开茶楼,去追寻杨如的踪迹。

      茶楼的伙计上楼收拾房间,看到屋内一片狼藉:“这.....怎么闹得这样乱,这郎君还真是.....不羁。”

      伙计刚把几个小碟规整好放到窗边,准备洒扫屋子,窗子外却跃进了一抹粉红,一个少女跳了进来,裙角掀翻了刚摞好的小碟。

      杨如整理了一下衣裙,抬头却看见一个伙计瞪大了双眼看着她,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小碟,尴尬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就走。”又跃出窗去。

      其实杨如第一次跳出窗子并未向下跳,反而攀上了上一层的栏杆,如果二郎探出窗子向上一眼就可以看到她。

      在洛阳城里闹了这么一大圈也已过了午后,杨如想着从洛阳城回青要山还好一段路要走,还是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去吧,于是便出城回山去。

      也亏得杨如轻功不错,脚程极快,申时还未过半就到了青要山脚。山脚下停了一辆坠着蓝色流苏马车,有些眼熟,杨如回想起来这不就是进城时碰到的那辆吗,流苏还蹭到了自己坐的商队马车。

      一个衣着似官宦人家的男子顺着山中的阶梯下来,后面跟着几个年长的道士,只见那几个道士与男子相互施礼道别后,道士们目送男子上了马车离去,待到马车不见了踪影才回身上山。

      想来那是几个太清观的道士,这青要山上除了杨氏一家,还有一个规模甚大的道观,名曰太清观,道观立在北山腰上,道士们也只在北山附近活动,而杨氏三人则长居南山的密林深处,多年来互不干涉,观里的大多道士恐怕也不知道杨家这三人的存在。

      这太清观偶有香客来访,但是道士送香客下山,还是年长有些威望的道士亲自送香客下山还是头一回,杨如虽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太清观的事她一向不关心,便也抛之脑后了,待到那几个道士离去了她才上山。

      经过了太清观,一路向南山的密林深处走去,离太清观好长一段距离了,此处人迹罕至,太清观的道士们也从未踏足。

      今日的黄栌叶似乎比昨日又更红了点,杨如像往常一样转过林子,路过一条林间小溪,平时只有鸟鸣的林子今日却听见了人声。杨如在一棵树后往溪边看去,一个身穿素蓝色,头上别着一根古簪束发的小道士在溪边练拳,那道士看上去也已经十四五岁的模样,却还穿着道童的衣服,旁边放着一担干柴,想来只是太清观内做些杂役的下等子弟。杨如在树后看了一会,叹了一口气,这小道士的拳挥得奇差无比,好似压根没练过武一样,浑似街头巷尾的小孩打架,十四五的年纪且不说内力,光看这形不到位的样子,怕是根本没什么童子功。

      杨如兴致索然,正要离去,眸子突然一转,心生一念,停住了脚步。

      那小道士像是练得累了,蹲在溪边掬了一捧水洗脸,正洗着,突然一块石头砸到水中,溅得他一身水花,他一吓向后瘫坐到了地上,眼前却看见小溪对面立着一个粉色衣裙的少女,宛如仙娥一般清丽。

      “小道士,你的功夫太差了,这样练个十年都不会有所成效。”

      “我......你是,你是,仙娥吗”

      杨如似是被他逗笑了:“是啊,我是仙娥下凡,可要仙娥教你功夫?”

      “我,我,可以吗,我要砍柴去。”

      “南山这里是仙娥的居所,你们观里的人可从来没涉足过,你倒是好大的胆子,敢来这里砍柴。”杨如假意怒道。

      那道童似不知所措:“我......我......我没处可练武,就...才...”

      “你们观里那么大地方,怎么就没处可练了。”

      “我只是个.......做杂役的低等道童,只能做些砍柴挑水的活计,不能得道长们的教授,我那几下拳脚功夫是偷学的,只能等出门砍柴的时候溜到远处偷练......”

      杨如看这小道士委屈巴巴的样子,一时好为人师:“那你拜我为师吧。”

      小道士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似不可思议,杨如说:“你不信我会武功吗?”

      说着杨如眼睛翻了一下,脚下跃然而起,在空中使起了一套掌法,纤细修长的双手如一对玉蝶一样,在胸前一绕,一折,双臂陡然张开,如天鹅展翅,裙裾舒展旋转,鲜红的黄栌叶在她双掌荡起的风波下在空中飘然起舞。杨如的轻功极好,刚落下地,玉足一点又腾空而起,在空中连转数圈,手掌翻飞,身法飘逸俊秀,一时间不知是武还是舞。

      小道士看得呆,张大了嘴巴,直到一片黄栌叶落到他的嘴上才晃过神来。

      “学吗?”

      小道士傻笑地点点头。

      杨如一笑:“那你叫什么名字?”

      “清风”

      杨如秀眉一皱:“好俗的名字,我听过的故事里,那些个小厮小道士十个里有九个都叫清风。”

      “这是入观时道长给起的道名。”

      “俗名呢?”

      “入观时年纪太小,已经忘了。”

      “那你们观里是不是还有个道童叫明月啊?”杨如打趣道。

      “是啊,他跟我一样是个做杂役的,你怎么知道的。”

      杨如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故事里可不都这么说的吗,清风明月,明月清风,不是一对小厮,就是一对丫鬟,你们观里的老道士起名都这么俗气吗?”

      清风低着头说:“低等的杂役道士都是随意起名,若有道长愿意收为正式弟子时,才会另起道名,原来的名字就赐给新来的杂役道童,我也不知道我是观里的第几个清风了。”

      杨如哑然失笑:“这样的规矩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我也盼着有一天哪个道长愿意收我为徒,起一个仙风道骨,独一无二的道名。”

      杨如讽道:“你这样不成章法的拳脚,恐怕没有哪个老道士看得上。”

      清风愧得低了头,手指不知安放何处地绞着衣角。杨如自觉失言,安慰他道:“无妨,随我练个把日子,做个假模假样,唬个老道士收你也并非什么难事。”

      清风听了这才绽开了笑容,其实他的脸庞也是清秀,长年在烈日下做着粗活,皮肤不似山下的公子哥们那样白皙,臂膀却比同龄少年宽厚坚实,手上有些茧子,却也有力,只是武功都是偷师来的,不得章法,只学了几个假把式,但稍微调教应该也是个不错的苗子。杨如只是随意指点几句,便练得有些意思了。

      秋季的日暮总是来的很早,日头渐西,金黄的夕阳倒映在溪水上,古朴沉静的道观响起了苍劲的钟声,到了倦鸟暮归林的时候了。清风告别了杨如,背起干柴向太清观跑去。杨如左肩倚着树,歪着头看他远去后也回了小木屋。

      待清风赶回太清观时,月儿已经在暮色中挂上了云间。他轻轻推开太清观的后门,探了探脑袋,方才进来,关上门后急急向厨房跑去,这时早已过了饭点,他放下柴火,想在厨房里随便找些吃食,胡塞几口就去做晚课,只是翻来覆去也没找到一个馒头,恐怕今晚又是饥肠辘辘的一夜,如果做晚课时像上次一样肚子叫了起来,那真是拜师无望了。

      没有找到吃食,清风只好回厢房去拿做晚课的书。他与明月同住一间狭小的厢房,想来明月应该已经去做晚课了。回到厢房,屋子里只有一灯如豆,一人背对着他整理被褥。

      清风道:“明月,你怎么没去晚课?”说着拍了他的右肩。

      一张陌生面孔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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