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山林深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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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净澈得像一杯倒置的清水，午后的阳光似融在天空的颜色里，悄无声息地将没有温度的光亮泄在青要山上。初秋料峭的山风断断续续地拂过青要山的一草一木，四季常青的老树和漫山生长的野草还保持着春夏时的绿色，而娇嫩些的花儿枝儿已经萎靡得失去了生气，秋风的裙角只是从它们的身边掠过，可泛黄的叶儿却已然受不住，在枝桠上摇摇欲坠，只消再一阵风，就会结束她们一季的绚烂。黄栌也许是最早转黄的树木，层层叠叠的密林减缓了秋意的蔓延，有的黄栌还带着末夏残留的绿意，有的已经沾上了金黄，有的则已经被兜头而下，染了一身红色。
静谧的山林里总是栖着许多鸟儿，此起彼伏的鸟鸣隐藏在苍山的每个角落，山林幽静，鸟啼声却使得山林似乎更加幽静，不染一丝人气。此刻却听见远处似隐约传来银铃的声音，似有人踏着满地的落叶，脚步欢快地走在忽明忽暗的山路上。待脚步声近了，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走来，上身着一件水蓝色的的窄袖半臂，衣上只浅浅绣着些许简单的纹饰，下身是一条粉色的长裙，轻盈飘逸，如步履于云朵之上。少女一手提着一个篮子，篮内用一块素色的布覆盖着，一手偶尔提着裙裾，偶尔随手拾起一片鲜红的黄栌叶，腰间系着一个银铃，随着她的脚步泛起清脆的声响。
在少女不远处，三两只灰鸽盘旋，五六个布衫短褐的鬼祟男子一路尾随，始终保持着五十步的距离。
少女提着篮子，踏过草地，越过清泉，转过山石，向密林深处走去。进入一片密林内，树木高耸，枝叶繁茂层叠，如云层蔽日，光线只能透过叶片间少许的空隙洒到堆积了一地的落叶上。道路在落叶的遮盖下不甚清楚，深一脚浅一脚，加之光线不好，这路怕是难走，可少女似是走得熟稔的，轻轻悄悄，一点不觉道路难行。穿过一大片密林，林木深处出现了一小片树木稀少的空地，地面上只落着薄薄一层被风吹来的叶片。少女视线一扬，只见一个白衣少年，以臂为枕，躺在一根粗硕的树枝上，衣摆垂在风中，偶有几片或绿或黄的落叶缀在他的白衣之上。
少女眼眸向下一转，嘴角泛起一丝狡黠的浅笑，悄悄将手里的篮子放下，提着裙角，避开地上的落叶，连气息都屏住了，悄没声地向少年栖着的那棵树靠近。少女即使踮着脚尖，速度却一点不慢，到离那少年十步之遥时，突然脚尖一踮，奋然跃起，那树枝离地足有三四丈高，少女这一跃却如脚底生风，瞬间逼近了那少年。少女离那白衣少年只不到一尺近时，右手成掌，向那少年的肩头劈去，就在一霎，少年眼睛都没睁，向另一侧一翻身，避开那一掌，身体顺着翻身之势，双臂张开，脚尖却还点着树枝，整个人却已在树枝之下，以枝为轴，翻身站上了树枝。
少女却也不甘，继续向那少年攻去，二人竟就在枝头拆起招来。少女掌风凌厉，连带着腿法，上下翻飞，似要把那少年打下枝头不可。少年却不动如松，面不改色地拆解攻来的招数，少女右手一掌向门面劈去，少年侧身一避，左手一格，少女手腕一转，右手刚收，左掌已至，少年左手却更快，再次格开了。二人缠斗之间，远看却像一粉一白两片云霞在枝头翻飞。少女飞身而起，一脚向少年扫去，少年仰面避过，还未及出招，少女却足下不稳，落下树去。那少女轻功着实了得，从那么高的树上落下，非但不伤分毫，还似仙姝下凡一样，转了个圈稳稳站在地上，裙角扬起处，掀起数片落叶飞起，悠悠落下，好一个潇洒优雅的身法。
少女落下树却也不恼，刚站定，抬头一看，那少年像什么都未发生一样再一次闲适地躺下。
“你听风辩位的功夫愈加厉害了，我离你几寸都听得分毫不差。”那少女说到。
“你的银铃作响，再厉害的轻功也瞒不住。”
少女嘴上一瘪，似是一副无奈的表情，而后一笑：“阿兄，我从山下给你带了东西。”少女从腰间取出一物，眼也不抬地向上一抛，少年也同样眼也不抬，随手一伸便接到了那物事，摊开手心，只见一块环形的玉佩，青青脆脆，系在一串红色的洛子上，洛子上打着一个精致的结，下方坠着一串流苏。
“这是何物？”
“这个叫剑穗，我看山下的人佩剑上都有系这个，想来使剑时穗随剑动，煞是好看。”
“累赘。”少年说完就把剑穗抛回少女手中。少女似恼了：“如何累赘了？”
少年徐徐道：“剑法讲究一个轻盈灵活，剑后系上重物如斯，如何灵动。况，我不常使剑。”
少女眉头一挑，嗔道：“算我白买了这个劳什子了吧。”说完走到篮子边上，弯腰提起篮子，顺手捡了一粒石子。少女直起腰来，手里捻着那颗石子，忽然手腕一翻，指尖那粒石子飞掷出去，簌的一声，少女手臂还未落下，一只灰色的鸽子就从树上应声而落。
少女走到被击落的灰鸽边上，嘴里得意道：“跟了我一路了吧，今晚炖了你。”
这种灰色的鸽子名叫“鬼鸽”，与信鸽一样识途，不同之处在于鬼鸽是专门训练来跟踪人用的，踩好点后便会飞回去将其主人引来。
少女提着这只鬼鸽的双脚，打量一番道：“这只倒是壮实，也难怪跟来了两三只，却只有这一只飞过了密林阵，其他的怕是都跟那群蠢蛋一样困在阵里出不来吧。”少女说着不禁笑了出来，“晚上叫穆伯烤了它吧。”
少年却在枝头冷冷地说：“不起炊烟。”
少女一副扫兴的样子：“也是，穆伯说我们不能生烟火，不能起炊烟，这样别人才发现不了山林深处有人家。”
少年却讽道：“哪需要炊烟让人发现，你下了那么多次山，时不时就会引来歹人，那鬼鸽怎么来的，怕也是你不知从何处惹上的吧。”
少女一副讪讪的样子：“那前面不是有我们设下的密林阵嘛，连鸟儿都飞不进来几只来，来的那些歹人不也被困在里面出不来吗，况且再往深走，多得是穆伯布下阵法陷阱，有什么可担心的，倒是你，从未下过山吧，不知山下大千世界有多好玩吧，你看我今日新做的衣裙。”说着少女转了一圈，裙摆徐徐展开，如一朵绽开的花。
少年不语，少女继续道：“穆伯呢，我采买了一些东西回来。”
话音未落，一个约莫着五十岁左右的老叟从密林中出来，“老奴去帮一娘解决林子里的那些人了，他们跟了你一路，被困在阵里出不去，教我给吓一吓，赶下山了。”
少女奇道：“你如何吓他们了？”
“左右不过是躲在暗处，用些口技，他们以为是山神显灵，半哄半吓教他们走出密林，这些人也是胆小，走出林子前还磕了几个头，说什么再也不敢上山冒犯仙灵云云。”
少女噗嗤一笑：“还不如之前来的那几个混混有胆子，至少是被我打下山的，如此还是要多谢穆伯啦。”
穆伯道：“一娘若是少下山去惹这些麻烦便是在谢老奴了，也不知这几个人会不会到处说去，真让人误以为山里真有山神，反而会惹得更多人上来。”
少女思量了一阵，看了看手里的鬼鸽，说道：“这几个怂包这么胆小，应该也不像是会用鬼鸽的人。”少女思考了一阵：“诶，这只鬼鸽怎么吃。”
穆伯道：“既然不能生火，拿它去喂了山里那些猛禽吧。”
少女眉头一蹙，可惜道：“唉，那便这样吧。”
穆伯从少女手中接过鬼鸽，向密林更深处走去，走前道：“一郎，一娘，来用饭了。”
山里的夜总是寂静而清幽的，只有点点月光洒下，一夜安睡后，晨曦才刚落到林深之处的那座古朴的小木屋上，屋中的少女就推开屋门，伸了个懒腰，刚要踏出去，就听后面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杨如。”
“你又要下山吗。”白衣少年已经冷然站到她的身后。
此刻穆伯也从房中出来，道：“一娘，近日下山确有些频繁了，山下大乱初平，世道甚乱，江湖已不复从前那般太平有序，还有那些官兵也不似从前，还有异族纷纷......”
杨如转过身来打断道：“穆伯也不似从前那样话少了。”她俏皮一笑，“那场大乱都过去十来年了，怎么就大乱初平了，看来穆伯也没少下山嘛，对山下之事了如指掌。”
“老奴若不时常下山，吃穿用度如何而来，一娘如何吃得到熟热的吃食。”
“等穆伯带上山，吃食也都凉透了，还不如我自己去山下吃。”说完一笑，便踏着层层落叶离去。
杨如不似其兄杨素那样的清冷性子，虽自幼在山中长大，修习武功，但却是个天真烂漫，喜欢热闹的性子，未下山之前便喜欢满山地撒欢，一年前下了山后便迷上了这人间烟火，青要山的不远处便是洛阳城，此前杨如早已把洛阳周围的城镇耍了个遍了，汝阳的杜康，河清的脯肉，新安的樱桃，永宁的面具，哪里好吃，哪里好玩，早就了然于胸，唯独洛阳城却迟迟没进去过。
洛阳城乃当今大魏王朝的国都所在，十几年前虽然爆发了一场险些倾覆王朝的叛乱，城墙上还遗留着当年叛军入城时战火纷飞的痕迹，但是到底是国都，皇城脚下，经过十来年的复苏与修建，血迹早已不见，战后出生的孩子甚至都不知自家的门庭可能曾是哪个皇族喋血之处。国都守卫甚是森严，杨如花了好一阵功夫才尾随着商队混过了检查进入城中。
杨如坐在商队马车的尾部，自定鼎门入城，前面一辆颇为华贵的马车正好出城，它的车身甚宽，车上坠着的蓝色流苏还蹭到了杨如的马车。杨如进了洛阳城不禁慨叹，果然天子脚下不是周围的那些小城镇可以比拟的，街道纵横相交，分隔出如棋盘一般规整的一市市一坊坊，大街上车马如流，自定鼎门一直延伸至皇城的定鼎门大街足有三四十丈宽，两侧植着各色的树木，向北远眺，跨越洛水，地势高亢之处便是元氏皇族所居的上阳宫，杨如虽想一览皇宫禁苑的风光，但想来皇城所在，平民勿进，定有重兵高手守卫，进个洛阳城尚且如此费劲，况皇宫乎？还是去一尝人间烟火最是实际痛快。
杨如便沿着定鼎门大街一路向北，走得腻味了便向东穿过一个个坊区，一路走一路问，穿过淳化坊，安业坊，修文坊，恭安坊，思顺坊，一路到了洛阳城中的南市，这是洛阳城中最热闹的所在，各行各业都在此互市贸易。南市足足有数个坊那么大，道路两侧榆柳交荫，想来春分时节定是杨柳依依，榆叶如盖，街边商铺更是数不胜数，杨如一眼望去，光是一条街的商铺好似就达数百家。河渠内，河道相注，商船接踵前行，商旗猎猎，甚是壮观。街边胜景令杨如目不暇接，这里看一会杂耍，那里买一块胡饼，南市简直就是繁华二字最好的注解，便是街边卖菜的小摊铺在地上的席子也是用龙须草精心编织而成的。
最吸引人的还是路上来来往往的胡商蕃客，他们高鼻深目，与华夏人迥然相异，口音也是一派异域风情，惹得杨如暗暗发笑。杨如一路看着街边的高台楼阁，波斯风情的庙宇祠观，手里拿着一个一个街边买来的胡饼，一边走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
杨如今日只松松地半挽了个髻，云缎般的长发都散在后边，及至腰后，偶尔的一丝风轻轻吹动她耳边的碎发和腰间的银铃，发出悦耳的声响。她还兀自往前漫步游走，身后却忽而响起一片嘈杂，一人一马正在人群中疾驰穿行，马上是一个穿着青色袍衫的年轻男子。那马不顾行人地横冲直撞，已有不少避让不及的行人被撞倒在地，本还围着看热闹的人群赶忙让开，马上那男子似也无所顾忌，也不拉马绳，任由马在大街上疾行。
人群早已向两侧避开，青年拉着小孩老人往街边躲，让出一条宽阔的大道，可杨如却还在大街中央悠闲地走着，两侧的百姓都在向她呼喊：“小娘子，避开，马，避开......”
待杨如回头想看个究竟，却见那匹马已在她不到十步之处向她疾冲而来。只见她将手里啃得还剩大半的胡饼一把抛出，那饼不偏不倚正砸在那男子的脸上，男子的脸被饼裹挟着，双眼一黑，紧急之下一拉马缰，马却也受了惊，前蹄抬离地面数尺，把那男子一把甩下马去。
那男子双手向后撑地，挣扎地坐了起来，右手往脸上一扯，把那饼扯了下来，他看了一眼手中的胡饼，愠怒地甩到一边，摸了摸脸，发现自己被糊了一脸的油和椒粉，狼狈非常。
从人群中跑出的几个小厮模样的人赶忙跑到青衣男子边上将其扶起，那男子向前一看，杨如却已经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当下火气更甚，骂骂咧咧：“站住，胆子不小，连我的路都挡，喂，你是哪家的娘子？”见她并不理睬，便冲着小厮道：“把她给我押来！”
两个小厮一愣，随即冲上去要捉住杨如，杨如回头一望，有几个妇人似想上前拉她逃开，刚朝着杨如走了两步，却又害怕地停住，想要退后，可一个小厮却顺手给了一个妇人一个耳光，那妇人向后坐倒在地，杨如微张着嘴，有些惊讶，迎面便向小厮走去，也足足给了这个小厮一耳光，打得他不知南北，脸颊高高肿起，嘴角和鼻子都沁出血来，另一个小厮有些发憷，拉着他躲回青衣男子身后，那青衣男子似更怒了：“如此泼辣的小娘子，哪来的，敢在洛阳城里造次！”
杨如看那挨了一耳光的妇人还坐在地上，几个似是她同伴的女子蹲在身边，她一手捂着脸颊，一手拿着绢帕擦着泪，杨如心下不忍，上前蹲下安慰：“这位娘子受我牵连，可疼得厉害？”那女子咬着牙，眼泪却如断线珠子一般落下，似十分委屈，却道：“我没事，只是受些疼。”那女子的视线越过杨如见到青衣男子在小厮的搀扶下已走到杨如背后，那女子颤抖道：“只是娘子怕是惹上麻烦了。“
杨如一回头与那青衣男子的视线正好撞上，那男子手里拿着马鞭，眼中的怒火像要喷薄而出，扬起马鞭就要向杨如抽去，街道两旁的人都不自觉地抽了一口凉气，胆小的赶忙扭过头去。杨如蹲在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捻在指间转动，待那马鞭即将要挥出的那一刻，便要射出。
正当杨如要射出石子之时，从她身后的人群中跃出一个身影，飞起一脚，正中那男子胸口。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山林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