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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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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半小时后,杨渝往大会议室走的路上,觉得柏总的表扬魔法持续时间太短了——自己现在还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紧张。
“别怕别怕。”
这次的会议只有组长及以上的级别才能列席参加,但是全公司的同事都被要求通过视频的形式参会。童娜趁着还没开始,偷偷溜上楼来给杨渝加油。
“大部分人都在电脑前,会议室里应该没有多少人,当他们不存在就行了!都是我,你就当台下坐着都是我!”
杨渝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两分钟后。
童娜这个骗人精。
杨渝坐在一旁的准备席,看着会议室里二十多号人,浑身僵硬地想着,这么多人已经足够要我小命了。
她一边强迫自己不停地深呼吸,一边下意识地盯着屋子里最熟悉的那个人看。
柏可树坐在左边第一个位子,还是穿着整齐的西装,正在和身边叔叔辈的集团领导说话。
主持人宣布会议开始的时候,他们停止了交谈。
大约是杨渝盯着他的时间过于长了,他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回望过来,冲她笑了笑,说了两个字。
“加油。”
杨渝认出了他的口型,把最后一丝临阵脱逃的念头碾死在了心里。
业务部前面是财务部的汇报。杨渝他们组的这个项目最新,因此她是业务部里的最后一个。等待的时间里,她一直强迫自己在脑子里反复练习待会儿的发言稿。
如果不能克服精神出走的话,就用肌肉记忆来弥补吧。
拜托了。
杨渝略带绝望地在心里祈祷,千万,千万不可以晕过去。
可是听到主持人说出她名字的那一霎那,杨渝无论如何也调整不好呼吸了。
她的脑子里嗡嗡直响,什么ppt、什么发言稿,全都想不起来了。走上前的短短几步路,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
她听见掌声率先从柏可树坐着的方向传来,却怎么也攒不够力气抬眼看过去。
我刚才肯定同手同脚了。
在台前站定的时候,杨渝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她试着深呼吸,却把本就砰砰作响的心脏又往外带了带,挤在嗓子眼直往外窜。
杨渝想要调整一下话筒,却压根控制不好自己的动作,“吱——”音响发出刺耳的声音。
这下好了。
满屋子的寂静和聚焦在她身上的目光仿佛随着这声音被挂上了重量。杨渝手脚冰凉,头被这重量压得根本抬不起来。
“大,大家好。我是业务部A组的组员,杨,杨渝。”
不要再结巴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这……这么多人在看我。
都在看我。
杨渝拿着投影笔的手狠狠掐进手心里,不,不可以。
“非常荣幸,今天能在这里,给大家做汇报。我们组的这个项目,是……”
她鼓足勇气抬起了眼,看向底下坐着的人,却第一眼就望见了业务部主管紧皱的眉头。他满脸地焦急,冲着杨渝拼命打着手势做着口型。
主管……在说什么?
杨渝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声音太小了!”主管的意思是。
“哦哦,”杨渝赶紧往前挪了一步,手臂却把话筒碰倒了,“吱——”
这一次,寂静没有了,变成了更让人难熬的窃窃私语。
杨渝的听力一下子放大了数倍。
“怎么回事啊。”
“好吵啊,话筒都弄不好吗?”
“这么简单的汇报至于这么紧张吗?”
“换任何人都做得比她好吧?”
……
“对,对不起。”杨渝满脑门都是汗,低头手忙脚乱地想把话筒扶好,声音已经轻得近乎呢喃。
“没事。”一只手伸过来把话筒放好了,杨渝听到了柏可树的声音。
“柏总,我……”杨渝抬头看他,又飞快沉下去。
“没事,下去吧,我来说。”
柏可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轻轻拉住她的手臂把她往外拽了拽,拿过了投影笔,自己站到了台前。
“抱歉,各位。杨渝身体有些不适,接下来的汇报由我来做。”
柏可树镇定地开口,“毕竟这是我来公司之后第一个大项目,我得借机好好向集团邀邀功。”
台下一阵笑声,注意力都被柏可树吸引了过去。
杨渝魂不守舍地走回到自己位子上,整个后背湿了一片。
那些窃窃私语仍然没有消失,但是在那之外,她隐约听到了柏可树冷静的声音。
柏总说得真好啊。
明明只是听我说过一遍而已。
自己还是给柏总丢脸了吧。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到底怎么回事啊……
“杨渝,你没事吧?”
杨渝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脑子里的声音,是真的有人在和自己说话。
她艰难地转过头去,是身边坐着的,做汇报的其他同事。
“没……没事。”在他身后,坐着的其他同事也都面带担忧地看着她。
不要,不要再看我了。
杨渝的手掐得更深了。
别,别看我。
好重,头好重。
好想逃。
走吧,杨渝。
离,离开这里。
感受到身体发软往下倒去,杨渝凄凉地想,还是晕倒了啊……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她似乎瞥见远处正中间站着的人大步向自己走来。
世界陷入了安全的黑暗。
杨渝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屋里只有这一张床,只有她一个人。
窗外阳光明媚,看样子刚过中午。
“还好没有晕很久,”杨渝自言自语道,“可怎么会来医院了呢?”
她之前设想过自己晕倒的可能,甚至还特地拜托了童娜,如果真的晕倒了,让她赶紧上楼,把自己带去休息室躺一会儿就行——越低调越好。
可现在……
杨渝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自己的手机,想按呼叫铃又怕太小题大作,只好乖乖靠在病床上等着。
病房里很温馨,外面也很安静,应该不是公立医院。
不会还叫救护车了吧?会不会很贵?公司给报销吗?
哎……也不知道后来会开得怎么样……
回公司以后再找柏总道歉吧。
童娜怎么还不回来?
不会查出什么毛病了吧?
杨渝漫无目的地想着,越想心里越发毛。
这时候,病房门开了。
进来的是柏可树。
“在找谁?”柏可树看着她眼巴巴往门外张望的样子,疑惑道。
“柏,柏总。”杨渝现在有些没脸面对他,刚挺直的背一下子又垮了下去,“没找谁,我以为是童娜带我来的。”
“噢,”柏可树倒是一切如常,抬手把门带上了,走到病床前,“就我一个人。公司还有事,就没让他们来,也怕人多打扰你休息。”
绝对不是因为我太着急抱着你走得太快把他们都甩下了。
“哦哦,”杨渝依旧没太搞清楚状况,但还是问了最关心的问题,“那您在这儿没关系吗?集团的领导们是不是还没走?都赖我,会都开不下去了吧,对不起……”
柏可树看着病床上的人。
她本来就瘦,现在穿着白衬衣坐在纯白的病床上显得更瘦弱了。背垮着,脑袋也耷拉着,语气里满是懊悔和沮丧,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想抱。
“没事,本来就开得差不多了。”柏可树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还是身体重要。”
他退而求其次,大着胆子轻轻揉了揉杨渝的头发。
“这是我们家一直来的私人医院。离公司近,就带你来这儿了。”
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开会的话题,“医生说你没什么大碍,就是太紧张了才会晕倒的。你现在觉得还好吗?有哪里不舒服吗?”
柏可树回忆着刚才医生说的话。
“不是什么大问题。就和恐高晕血似的,没法治,也不会有什么大伤害,但是以后也还是尽量避免吧。万一晕倒的时候撞着头什么的就麻烦了。”
“醒了以后再量个血压就可以出院了,不放心的话可以找时间做个全身检查。你待会儿多陪她聊聊天吧,她醒了肯定还是会心有余悸,让她做点喜欢的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调整一下心情,再好好休息两天就行了。”
“我已经没事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还麻烦您带我来医院。”杨渝抬头看向他,“谢谢您。”
“不用客气。”柏可树笑了笑,“今天提前下班怎么样?从现在开始,别叫我柏总了,也别用‘您’了。”
注意到杨渝震惊又疑惑的表情,柏可树绞尽脑汁斟酌着措辞,“就今天下午,别把我当老板,拿我当朋友怎么样?”
“都是因为我把这工作交给你,你才会晕倒的。医生说让我多陪你聊聊天,调整一下心情。你就当是我补偿你的,好吗?”
“不不不,是我自己答应的。”眼看自家老板就要把黑的说成白的,杨渝赶紧解释,“是我给您添……”
“嗯?”柏可树的笑意一直没散,挑了挑眉,杨渝犹豫着改了口,“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的。”柏可树满意了,开心地扬了扬手,“不说这个了。咱们来聊天吧。”
“好的,柏……”杨渝这次自己及时收住了嘴,又有些苦恼,“不叫柏总,那该叫什么?”
柏可树想了想,“就叫我Leo吧。”
“那,Leo,咱们聊什么?”杨渝记起来了,这是柏总的微信名。
这个问题触及到了柏可树的知识盲区,他想了半天,目光触到杨渝的右手时突然想起一件事。
“手疼不疼?”
“嗯?”杨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手心有几个小伤口,应该是之前太紧张了无意识间抠破的,“没事。您……你,你不说我都没发现。”
“这种情况以前也出现过吗?”
杨渝点点头,“从小,就……”
“那之前怎么不和我说?这样太危险了,万一磕着碰着了怎么办?”
“对不起。”杨渝声音闷闷的。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柏可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是担心你。”
“我只是想试试,没准儿这次没事呢。”杨渝被那句“担心你”赋予了一些底气,看向床边和柏可树对视,“也不能一直这样吧……”
“为什么不可以?”柏可树接得很快,“酒精过敏的人不管谁来敬酒都可以,也应该拒绝,不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吗?”
他意识到自己话说得有点重了,顿了顿,放软了语气,“在身体健康前面,没什么不可以拒绝的。下一次遇到这种事,一定要说,知道吗?没什么丢人的,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做赌注。”
“好,我知道了。”
大概是柏可树的眼神太真挚,杨渝有些承受不住,借着点头的动作偏开了视线。
话题结束。
一室沉默。
“咳咳,”柏可树有些着急,这么好的独处机会,偏偏要让自己做最不擅长的事,“刚才我问了你一个问题,要不你也问我一个?”
这是什么糟糕的开场。
柏可树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不太自然地补充道,“什么都行,你有什么感兴趣的吗?”
说完又惴惴不安,生怕她说没有。
幸好,杨渝还真有。
还是一个惦记了很久的问题。
“你,你真的去过非洲草原援助大象吗?”
是了,自己怎么早没想到呢,她肯定会问这个问题的啊。
柏可树笑着回答道,“真的啊。”
“真的?!”纵使是亲耳听到,杨渝还是免不了惊讶。
“这么难以置信吗?”被她的反应逗乐,柏可树笑得更欢了。
“是挺难以置信的。”第一次看到柏总笑得这么开心,杨渝也反应过来是自己大惊小怪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就感觉你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嗯?怎么说?”
“就……”杨渝思索了一下,“总感觉你会觉得这种事是浪费时间。”
柏可树愣了愣,继而又笑了,“说得倒是没错。”
“我的确很讨厌浪费时间。”
“从小我姐姐就总说我,活得不像个人,像个闹钟。我喜欢做计划,喜欢把时间安排得满满的;不喜欢社交,讨厌话里有话那一套。”
“世界上有那么多东西值得学习,有那么多有意义的事值得去做,我完全不理解为什么要花时间在探究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件事上。”
柏可树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起这些事了。
他不疾不徐地说着,望向窗外隐约显出繁茂的银杏。
“所以我高中的时候就决定以后要做广告。因为广告里的每一秒,甚至是每一帧画面,都是需要被充分利用的。”
“给最平常的、随时随地都在流逝的时间赋予最大限度的意义,我想做这样的事。”
“可是当我无意间看到那个援助计划的时候,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我一定要去’。”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柏可树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明明我之前连动物园都没有去过,我曾经觉得那也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
“那……去了之后,你后悔了吗?”杨渝轻轻地问道。
“没有后悔。”柏可树语气坚定。
“相反,我很庆幸自己去了。”
“有件事,我去了非洲才明白。”
“人这一生,有些时间是注定要被浪费的。”
柏可树转过头来重新看向杨渝,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或者说,在某个人、某件事上浪费时间,是人类表达喜爱的独特方式吧。”
他站起身。
“说起来,杨渝,要不要一起去动物园看大象?”